白天的平康坊,雖然不像晚上那樣香艷旑旎風月無邊,但也不乏熱鬧。大唐的妓女有官妓和私妓之分。官妓有官府的統一造冊和收稅管理,她們雖然是賤籍之人但也是“納稅子民”可以享受法律的保護。有些當紅的妓女還有一定的社會地位,頗受王公貴族的青睞。
像張窈窕這種配得上“京華名妓”級別的,就不是一般人能夠消費得起了。想要得到她的垂青,首先除了要有足夠的財力,還得是她能看得順眼!
今日張窈窕就在自己精致的小別院里,宴請三個小有名氣的青年詩人。唐人狎妓,床第間的歡娛并非是全部,尤其是和張窈窕這樣才華橫溢的名妓相處,更多的是追求一種風雅與時尚。
三個青年詩人加上張窈窕四人,同坐在一條小溪邊的花間草地之上,玩起了曲水流觴吟詩作賦。香鼎裊裊琴錚悠揚,四人非但沒有衣衫不整,反而一個比一個優雅閑定。
驀然間,小別院的門口傳來婦人的大叫,“姑娘、姑娘,你們有何貴干?!”“干娘,發生了什么事情?”張窈窕驚問道。
混得稍好的官妓都會認個老鴇當“干娘”,讓她幫忙打點門戶、聯絡生意。一般人則會稱這種老鴇為…
“爆炭,何事驚慌?!”三名青年聞聲都驚坐了起來,只見迎面走來兩個白衣女子,漂亮婀娜倒是罷了,兩人同時冷面寒霜而且手中提劍,迎面而來一股殺氣逼人!
眾人心里一寒同時又有了一陣眼花的錯覺,兩人一模一樣?
“護丁、護丁!”五十來歲的老鴇驚慌的大叫了起來,幾名龜奴打手模樣的人提著哨棒從四周沖了過來。
“你是張窈窕?”琳瑯全然無視了所有人,站在張窈窕的面前沉聲問道。
“我是。”張窈窕站起身,如弱柳扶風般款款走到琳瑯的面前,“二位姑娘找我,所為何事?”
“取你性命。”
話剛落音兩把長劍出鞘,眾人卻聽到一聲“咣”的劍吟之聲。
三個青年詩人都嚇了大跳,“朗朗乾坤、青天白日…”
兇悍的護丁則是直接揮起哨棒就打了上來。
琳瑯各出了一腳,瞬間將四五個身強體壯的男人放倒在地再也起不來身,“只殺張窈窕,余者不問!再有阻攔者,殺無赦!”
三名青年詩人,全部嚇得渾身篩糠大氣都不敢再喘了。
“姑娘,二位姑娘饒命啊!”老鴇哭倒在地死命磕頭,“我等賤籍人家從來只是賣了性命拆了皮肉求討一口飯吃,從來不敢開罪了誰啊!”
“干娘,不關你事,你也不必哀求了。”張窈窕安靜的站在琳瑯面前,直接面對著她們的劍鋒淡淡的道,“三位郎君也請速速離開,莫要因我而受殃。”
三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青年詩人這時候哪里還顧得上什么硬充好漢,倉皇的跑出了院子,又回過身來藏身于院子拱門處,探頭探腦的朝里面張望。
張窈窕側眸看了那三人一眼,垂下眼瞼,輕輕的幽嘆了一聲,“果然是妓子無情、嫖客寡義。詩文再如何慷慨磅礴,終究只是一番書生義氣!”
“閉眼。”琳瑯的聲音里,仿佛不帶一絲感情。
張窈窕抬起頭來,微微一笑。
琳瑯剛要遞劍上前,手中的動作整齊一滯,劍尖在她咽喉半寸前停住了。
“窈窕淪落娼門,早該一死求得解脫。”張窈窕對著劍尖,不退不避平靜的道,“我看二位姑娘不像是草菅人命的江湖草莽,倒像是翻手為云的官門中人。你們應該知道,就算是死囚也有一碗斷頭飯可吃。”
琳瑯姐妹倆仿佛不帶一絲煙火氣息的看著她,淡淡的道:“你沒有。”
“我不需要斷頭飯,我只想死個明白。”張窈窕說道,“誰派你們來殺我的?“這不是你該問的。”琳瑯的聲音再度冷了下來,“閉眼,安心上路。”
張窈窕微然一笑,“是男還是女,這終歸是可以說的。我聽到了也無非是帶到地下,與二位姑娘無礙。”
“女。”
“多謝!…既然不是他要殺我,那我可以安心上路了!”
張窈窕第三次笑了,眼圈泛紅,豆大的眼淚從眼眶中滾了出來,“如果有一天你們見到了那個男人,請你們告訴他,妓子,或許也是有情的。”
“你說誰?”琳瑯同時皺了一下眉頭。
“一個原本我不該遇上,偏卻遇上了的男人。”張窈窕再一次微笑,眼神十分柔和的看著琳瑯,“你們遲早會知道,他是誰。”
琳瑯姐妹錯愕的對視了一眼,心里有點隱隱不安的感覺。
“如果遇上他真的只是一個錯誤,這個錯誤還會相當的致命…”張窈窕深呼吸,眉頭重重的一擰。
“來世,我希望還可以遇到他!”
琳瑯同時愕然的睜大了眼睛!
“希望那時候,張窈窕不會再淪落娼門!”
琳瑯同時深呼吸…憐憫,不應該出現在我們這種人的腦海中!
張窈窕閉上了眼睛,“動手吧!”
“張窈窕,安心上路!如有可能,我們會把你的話原樣帶到!”
劍光!
血光!
兩把長劍同時穿胸刺喉而過,這樣,她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死去!
琳瑯快如閃電的同時拔劍回鞘,我們的仁慈,最多只能到此為止。
薛紹睡了一覺醒來用了些飯菜,把妖兒叫來一起坐到了書房里開始譽寫《六軍鏡》。前段時間薛紹頗費了一番精力磨制“鋼筆”筆尖,失敗多次之后總算略有小成。雖然這筆尖不是高端合金遠沒有后世的那么好用,但總算比毛筆的書寫要迅捷而快速了許多。
妖兒對鋼筆充滿了好奇,戳破了很多張紙之后,她總算是能把字寫到可以辨認了。
薛紹寫了一陣覺得手酸,只能停下來稍作歇息。他不由得感嘆,我還只是默寫文章就這么辛苦了,那些網絡小說作者每天都要寫上數千上萬字,該是如何做到的?那簡直是生命的奇跡啊!
他正要再度開始下筆書寫,有人噔噔噔的跑上了樓來,腳步十分倉皇。聽那腳步聲有些沉重和拖沓絕不會是武藝不俗的月奴,該是個男人。
薛紹放下筆,房門被拍響,李仙緣的聲音在外面響起,“薛兄、薛兄,出大事了!”
“門沒關,進來。”
李仙緣一頭闖進來,滿面驚恐,“張窈窕被人殺了!”
薛紹驚愕的一下睜大眼睛,“妖兒,你去臥房譽書。”
“噢…”妖兒拿起書筆,連忙走了。
李仙緣急忙掩上門,抓住了薛紹的袖子,“兩、兩個女人,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穿白衣的女人!兩、兩把劍,一劍刺喉,一劍穿胸!當場就死了,好多人眼睜睜的看著,沒人敢攔!據圍觀者傳出話來,她們像是官門中人!”
琳瑯!
薛紹心里猛然一堵深吸了一口氣,怎么會這樣?!
李仙緣驚悚的看著薛紹,“薛兄,看來你猜道殺人者是誰?”
“你莫非就猜不到?”薛紹雙眉緊擰握拳于身后,表情變得十分嚴峻起來。
李仙緣一掌拍到額頭上,重嘆一聲“哎!!”
李仙緣可是一點也不笨,雖然他沒有親眼所見,但是如此太平盛世,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肆無忌憚闖到別人家里去當眾殺人的,絕非江湖匪類和地痞流氓,甚至不會是一般的權貴人家!…再者被殺的人是張窈窕,一個僅靠皮肉與詩文混飯吃的京城娼婦,又能和什么人結下深仇大恨?
“薛兄,她…她為什么要殺一個娼妓呢?”李仙緣攤開雙手,既糾結又苦惱好像還有幾分痛心的叫道,“為什么?小生當真是想不通!”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薛紹搖了搖頭,悠長的嘆息了一聲,牙關緊咬,骨骨作響。
“她犯得著和一個娼妓爭風吃醋嗎?”李仙緣連連搖頭重聲嘆息,“再說了,那都是陳年舊事了!”
“別再說了。尤其不要再公開去說。”薛紹淡淡的道,“除非,你想死。”
李仙緣嚇得渾身一顫,“不至于吧!”
“很至于。”薛紹重新坐了下來,拿起筆,連續的深呼吸,在紙箋上開始書寫。
李仙緣不禁愕然,“薛兄,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你還能坐得住?!”
“安靜的寫字,能讓一個人的心境變得清明和冷靜,從而擁有思考的能力,想出真正解決問題的辦法。”薛紹一邊沉穩的書寫,一邊說道,“暴怒與沖動,只會把事情搞得更糟。”
“臨大事而有靜氣,薛兄好氣度!”李仙緣驚道,“但是,但是——張窈窕雖是一介娼婦,但她好歹和你一夜無妻百日恩,現在就這樣被殺了,你不去做點什么?”
“我若不出現,她或許還能得個全尸下葬;我這時如果去看她了,她必然尸骨無存,甚至有可能連累一家滿門。”薛紹的聲音漸漸平靜了許多,眼睛里面卻是一片湛亮!
“呃!…”李仙緣一聽,好像有點道理。薛紹如果這時候跳出來悼念張窈窕或是給她收尸下葬,不就等于是趕在太平公主的氣頭上去當眾扇她的耳光嗎?那樣的確會把事情推向不可收拾的深淵哪!
“那薛兄作何打算?”李仙緣急道,“這眼看著麻煩大了,她都下了這樣的狠手,下一步會怎么做?”
薛紹淡淡的道:“你是覺得,她會對我動手?”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這女人、尤其是小女人、還是皇家的小女人,生起氣來那是什么道理也不講、什么事情也干得出來的啊!”李仙緣都想拽起薛紹來跑了,你怎么還這么八風不動,都要大禍臨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