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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破綻

  青云坐在鐘家宅子的前廳,有些心神不寧。

  昨日曹玦明那番暗示意味頗濃的話在她心里引起了滔天巨浪,她開始懷疑鐘縣丞的太太是不是真的病重了,如果說給她治病的大夫向來是習慣避開垂危病人的話,那清河縣城里流傳的鐘太太病得快死掉的傳聞就很可疑了。到底是這個大夫故意將鐘太太的病情說得重了,好在治愈病人后為自己搏個好名聲,還是鐘家人有意為之呢?

  鐘太太一直身體不好,時不時病倒幾日,但也不過是傷風感冒之類的小毛病,虛弱是有的,但還沒到危及性命的地步。這一點曹玦明可以證明,而且他就在鐘太太發病前兩日,才為她診治過,確定她的病情已經有所好轉了。鐘家傳出她病重的風聲,是在入冬后下第一場雪那日。那一天周康之子周棣病倒了,師爺盧孟義找借口進入淮王別院,打開了藏寶的暗室,然后在被人發現蹤跡時逃走,從此下落不明。鐘太太的病,會不會跟這件事有什么關聯呢?

  輕微的腳步聲漸漸靠近了,青云從沉思中醒過神來,換上了微笑,起身相迎:“勝姐。幾日不見了,鐘太太的病怎么樣了?”

  鐘勝姐整個人又瘦了一圈,神色透著憔悴,頂著大大的熊貓眼,小臉黃黃的,半點脂粉都沒上,頭發也只是簡單地盤了兩個丫髻,看得出沒有精心用頭油梳就,因此落下了幾根發絲在鬢邊晃蕩。她只穿著家常舊衣,聽了青云的話,勉強露出一個笑:“你有心了,我娘的病已經好些了,昨兒還吃了一碗粥呢。”只是剛說完,就紅了眼圈。

  青云心里又遲疑了,鐘勝姐年紀還小,不過是初中一、二年級的小姑娘。就算騙人也不可能騙得這么象,她又不是穿越或重生的!莫非鐘太太是真的病重?

  青云便道:“你放寬心吧,鐘太太一定會好起來的。”

  鐘勝姐感激地看著她:“謝你吉言。”又道:“家里為母親的病情憂心忙亂,你來了也顧不上招待,丫頭們居然連杯茶都忘了上,實在是失禮。你別見怪。”

  青云忙說:“這是什么話?我跟你還有什么可客氣的?我還缺你家這杯茶喝?”又將隨身帶來的小包袱打開:“這些藥材是我問了曹大哥和錢老大夫,特地從醫館里弄來的,有溫養補氣的功效。他們兩位都說,應當跟鐘太太吃的藥沒有沖突。你問一問你家請的那位大夫,若是可以。就把這些藥材切碎了,混在粥里煮,鐘太太吃下去。對身體也有好處。”

  鐘勝姐忙道:“東西雖易得,難得的是你這片心。”

  青云笑著將藥塞進她手中:“鐘太太現在可醒著?我想去看看她。”

  鐘勝姐怎會拒絕?忙應了,又喚了母親身邊得用的婆子來,將藥材交給她,仔細叮囑了,只要大夫說可以,就放到母親的湯水米粥里煮去。其實這話若只是青云說,她還要猶豫幾分。但曹玦明發過話的,絕對靠譜,只是青云說了。她才順水推舟地答應先問一問大夫。

  青云在鐘勝姐的帶領下來到鐘太太的房間,屋里果然還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藥味,不過這回的藥略有些變化。不再是補藥了,反而象是一種治風寒的方子。青云嗅了好幾下,暗暗分辨著其中都有哪幾味藥材,默默記下。

  鐘太太雖然臥病不起,看著臉色也比那日蒼白了許多,帶著不健康的青灰色,但神智還算是清楚的。她見到青云來,也很是高興,聽女兒說青云帶了補身的藥材來,還很感動:“難為你這孩子了,怎么想得這樣周到?大夫也說,我身子太虛,正該煮些藥膳吃吃,藥補不如食補呢!”

  青云向她行了禮,又湊到跟前細細打量幾眼,鐘太太有些不自在地轉開了頭:“青姐兒,你怎么沖著我看?”青云笑道:“我瞧著您精神不錯,氣色也好些了,可見您的病很快就要好啦!”還拉過鐘勝姐:“勝姐也來瞧瞧,是不是這樣?”

  鐘勝姐天天都看著自家母親這張臉,還真沒覺得有什么變化,只當青云是在寬慰自己,便勉強笑了笑:“你說得是,娘的面色跟前幾日一模一樣,可見病情并沒有惡化。大夫說了,病情沒有加重,就意味著要痊愈了!”

  青云動作頓了一頓,心下疑惑頓起:病人的病情每日都有變化,不管是惡化還是好轉,面色總會有差異,就連晚上有沒有睡好、進食的胃口如何,都會導致面色的變化,怎么可能會接連幾天都一模一樣呢?

  她再次仔細打量鐘太太,倒沒覺得有什么不對,只除了對方臉上的皮膚細膩光滑得不象是病人…咦?慢著,怎的鐘太太脖子上的膚色只是透著蒼白,不象臉上那么青呢?再看手上,也是一樣的。

  她心下生出一計,便假裝要替鐘太太整理床鋪和枕頭,讓對方坐得更舒服些,湊得更近了,隱隱約約聞到一股子香味,頓時呆了一呆。

  她因為不知道自己的具體出生日期,一直以來都是算的大概的歲數,到了秋冬季節,便估計自己已經滿了十一。在這個時代,十歲以上的女孩子,已經可以算是姑娘家了,做父母的要開始為女兒準備嫁妝,女孩子也不能象小時候那樣隨便出門,跟外男接觸更是多了禁忌,等滿了十二、三歲,這些限制就更多了。青云本是孤女,干爹劉謝又沒有做父親的經驗,常常縱容她,除了高大娘會教她些規矩習俗,她是過得自由又自在,完全不按世人的習慣來。但表兄曹玦明卻非常自覺地套入了父兄角色,不但時時勸她些姑娘家該知道的規矩,偶爾還會給她買點兒脂粉針線或小首飾。不過,因為青云還是小姑娘,他認為即使用用脂粉,也不該太過張揚,因此買的都是些質量上乘卻香氣十分清淡的品種。

  他最近送她的一盒脂粉,就是鐘太太身上的這股香味。她還記得他是在哪里買的,說來也巧。那家胭脂鋪子就開在醫館隔壁,她還去逛過。店里賣的脂粉,什么顏色都有,從完全的雪白、只帶了些許緋色的淺粉,到大紅、艷紅甚至是凝固的血一般暗沉的深紅,全都齊了。甚至還有黃色和淺赭色的粉,據說是給膚色太過蒼白的女子用的,配上合適的胭脂,會顯得女子氣色極好。

  青云看著鐘太太的臉,心里已經為她配好了合用的脂粉。其中一種淺黃的,還有一種白得有些青的,加起來就能讓膚色呈現出不健康的病態。還有唇上,也要抹上白色或淡藍色的唇脂,但不能抹得太光滑了,得印出干涸的裂紋來。這也不難,她知道有幾種絲織品是帶有皺紋的,恰好鐘太太枕邊放的手帕就是其中一種料子…

  一旦起了疑心,鐘太太身上的破綻就很明顯了。她的臉和脖子根本就是兩個顏色,雖然看著虛弱。傳聞似乎已經病重到快要不行了,但每次見青云,她都精神很好。說話也不會說不到兩句就大喘氣,可見這病情并不如傳聞中那么嚴重。不過她拿東西時是真沒力氣,想想鐘勝姐說她難以入食。偶爾吃了碗粥就全家都歡喜得不行了,估計為了裝得象,挨餓挨得很辛苦吧?

  青云看著她倚在床頭,偶爾低頭輕咳兩聲,女兒喂她喝口水,她便拿帕子拭拭唇邊,心中一動,找了個機會又假裝去替她整理枕頭,悄悄兒順了她剛才用過的一條帕子。

  反正她床頭有兩三條,平日里太太小姐丫頭婆子們用的更多,少一條也沒什么吧?

  回到家里,青云立刻就將帕子拿出來對著窗外的雪光細看,清楚地看到上面有略帶點兒黃的白色脂粉的痕跡,還有一種淺黃色的不知名油脂。她嗅了咋上頭的味道,再拿出曹玦明給她買的脂粉一聞,果然是同一家店的出品!

  青云冷笑了下,又將先前記得的藥名默寫出來,連同帕子一起拿上,到了前院找曹玦明,將自己的發現一一告訴了他。

  曹玦明沉默片刻,才道:“鐘大人興許只是想避禍,周大人讓把守淮王別院的官差放周公子與盧孟義入內,可是經過鐘大人的手的,被卷進這種事里頭,他也是為難。你別太深究了。”

  青云卻道:“他想避禍,這是人之常情,我不怪他。但他要裝假,也裝得太過分了吧?至少他女兒是不知道實情的。看著自己的親生骨肉天天為了母親擔心得瘦了一大圈,他倒是沉得住氣!”

  青云心中為鐘勝姐不值,但這是人家家庭內部矛盾,她還是沒有多事地揭穿,只是從此以后再去鐘家,便只見鐘勝姐,極少到鐘太太跟前了。鐘勝姐要是在她面前為母親的病情憂心,她就一律說鐘太太定然平安無事。鐘勝姐雖感激她的吉言,卻也覺得她每次總是重復差不多的話,未免敷衍了事,心下便有些不快。

  鐘縣丞懂得避禍,可見事情真的很麻煩。青云開始為劉謝擔心。雖然事情發生的時候,他并不在縣城,無論誰追究起來,都追究不到他身上,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要是劉謝感激周康的知遇之恩,做出什么糊涂事來,引火上身,那豈不是糟糕?

  于是青云特地尋了個機會,含含糊糊地向劉謝暗示,讓他提防著些,別事事都聽周康的號令。

  劉謝卻道:“青姐兒,我知道周大人如今有麻煩,但我信他是個真君子,絕對沒做過什么壞事!他對我有知遇之恩,若沒有他,我怎會有今日?我幫不上他忙就算了,又怎能在這種時候棄他不顧呢?”

  青云忙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您敬重周大人,我也敬重他。我只是擔心,周大人確實是清白的,當初他可是幾次三番阻止蔣盧兩位先生進淮王別院呢,那可是全縣城的人都知道的!但他兒子就不一樣了,雖然周公子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受了盧先生的蒙騙,但誰知道實情真假?總之,這件事周公子逃不了干系就是了!如今案子已經遞了上去,就等朝廷派人來查了,萬一周大人愛子心切,趕在朝廷的人下來之前,在人證物證上做什么手腳之類的…其實也不是不可能的。”

  劉謝恍然。青云所言有理,他這十多天也看在眼里,周大人雖然對妻兒很是冷淡,似乎在生他們的氣,但周太太、周公子或是周小姐無論哪一位聲稱自己病倒了,他肯定會第一時間回后宅去探望,急急忙忙請大夫去診脈,關心他們飲食起居,并且責罵身邊侍候的人不盡責…等等等等。這哪里象是真的對妻兒冷淡的模樣?分明是個極關心家人的好丈夫、好父親!這樣的人,若他真的認為兒子清白,卻無辜受累,為了讓兒子少受點苦,囑咐官差們改一改口供,還真是有可能的!

  青云見他神色有了松動,忙道:“周大人現在不管縣衙里的事,為了避嫌,他如果真要吩咐官差或書吏們做什么,多半會透過你去下令。干爹,您可千萬不能答應!”

  劉謝沉默不語,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周大人即便愛子心切,也不會做這種事。我信他是個真君子。若他真的讓我失望了…我也不會助紂為虐!”

  事情并沒有象青云懷疑的那樣發展。周康自覺是個真君子,又認為自己是清白無辜,縣民俱可作證,因此完全沒有對下屬囑咐些什么。劉謝見狀,更加心服了,青云也松了口氣,暗暗覺得自己是小人之心,想得太多了。

  轉眼就一個月過去了,淮城有消息傳來,說是朝廷的欽差已經到了。清河縣衙上下都肅然靜待。

  就在這時,曹家大宅卻來了一位不速之客。他自稱是劉謝的親兄弟,名明,字路仁,在家鄉聽聞兄弟做了官,發達了,便趕來投奔。

  不知不覺,忽然發現要上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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