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野心 蔣友先站在西城門外,回頭看一眼那熟悉的清河縣城墻,冷冷地哼了一聲。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他心想,“周康不識人才,我又何必留下荒廢光陰?如今淮王別院事泄,京城里自有人會咬著不放,周康是保不住了,虞王侯府只怕也要壞事,傻子才會跟著王家一起倒霉呢!我會投身侯府,也是指望著日后能有好前程,否則誰愿意巴結那群無能的勛貴紈绔?如今我有了那本賬簿,只要找到好下家,一個小小的官職又算什么?日后封侯拜相也不在話下!”
他一想到日后的風光,心就熱了,偏在這時,身后傳來一個極煞風景的聲音:“讓一讓,讓一讓!你擋著路了。這里人來人往的,你怎么杵在大道中間發呆呀?!”卻是個推著裝滿貨物的小車往城里走的男子,看打扮顯然是哪家商鋪的伙計。
蔣友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可知道我是誰?居然敢叫我讓路?!”
那伙計翻了個白眼:“我管你是誰?縣太爺還下令說不許閑雜人等故意阻塞道路,妨礙百姓行走呢,你又算哪根蔥?!”
蔣友先氣得吹胡子瞪眼,只是眼見著過路的人越來越多了,都對自己指指點點的,他想起自己懷里還有本賬簿,萬一驚動了縣衙,周康派人將自己捉回去,反而難脫身了,便悻悻地甩袖走人。那伙計在他身后啐了他一口,繼續推著小車往城里去。
蔣友先心中忿忿:“得意什么?好好的官道,弄得如今象菜市場一樣,象什么樣子?將來我若成了一方父母,絕不會象那周康一樣,下這種無稽的政令!”
他繼續往城外走,不多時就遇上了葛典吏。葛典吏今日與平時不同,特地穿了件不起眼的舊衣,還戴著頂斗笠,鬼鬼祟祟地避著人,似乎不想讓人發現自己的身份。蔣友先一見就有些看不上:“你這是什么樣子?事情做都做了,還藏頭露臉的。”
葛典吏偷偷看了周圍一眼,沖他討好地笑笑,道:“下官已經雇好馬車了,先生可以直接坐車到淮城去。只是先生為何一定要去淮城呢?直接回京城豈不更好?”
“你知道什么?”蔣友先傲然道,“淮王藏寶的案子,無論朝廷派誰來查,肯定會落腳在淮城。你以為清河這種小地方,有資格招待欽差么?”
葛典吏有些遲疑:“即便欽差可能會在淮城落腳,先生也無須…”
蔣友先瞪他一眼:“我自有分寸!你只要照我的吩咐行事即可,其他事少管!你難道就不想高升么?!”真是廢話,他留在淮城當然是為了看風向,如果虞山侯府有本事幫周康將這次大禍解決了,他當然不會冒著得罪虞山侯、落得背主惡名的風險去另投他人,但如果周康壞了事,虞山侯府自顧不暇,他還有什么可怕的?
葛典吏縮了縮脖子,雖然心中不滿,但始終還是野心占了上風:“是,下官明白,一切就托賴先生了!”
見他乖覺,蔣友先的神色也緩和下來:“我知道你是有才干的,只是不討周康的歡心,等我得了貴人青眼,自不會忘記提拔你。你要記得我先前囑咐的話,好生留在清河充作內應,隨時聽我號令行事。你雖只是區區小吏,但世上的佐貳官,也有高低之分,謀個好衙門,總比你窩在這鳥不生蛋的清河縣來得強。”
葛典吏面露喜色,諂媚地行了個大禮:“下官謹尊先生吩咐!”
送走了蔣友先,葛典吏看著遠處的清河縣城,覺得有些恍然。他這回真的有望高升了嗎?若真能到更高、更好的衙門去當差,冒點風險又算什么?想當初黃念祖壞了事,清河縣沒有縣令,鐘淮以縣丞代縣令職,在這清河一地,除了鐘淮,就數自己最有權勢地位,誰不敬他三分?他安心摟著銀子,出了門連鐘淮都對他客客氣氣的,日子過得多美!
可惜這一切都被周康破壞了!他明明還是清河縣衙的典吏,手里卻半點權力都沒有,劉謝一介小吏居然仗著有周康撐腰,就一躍居于他之上,不但品級上踩著他,還故意壞了他的事,背地里告狀,害得他接連受到周康與鐘淮的厭惡,地位在縣衙里一落千丈。本以為縣令太太來了以后,對他老婆女兒青眼有加,他翻身有望,誰知那縣令太太更可惡,莫名其妙就翻臉不認人,把他老婆女兒當著眾人的面趕出門來!
想當初縣令太太不待見鐘淮家眷,也不過是將她們晾在廳里坐了兩刻鐘,如今居然直接轟了他妻女出門,他還有什么臉面?!還有,他女兒容貌俏麗,人又聰明,誰見了不喜歡?她對周家的兒子一片癡心,原是周家的福氣,那小白臉居然敢嫌棄她!憑什么?!不過就是有個做侯爺的外公,說白了也就是個縣令的兒子,小小秀才,還敢挑三揀四的。他只是往府里幾個相熟的佐貳官處遞了個信,背后告周康一狀,那小子就害怕得病倒了。
“這還不夠呢!”葛典吏得意地在心里想著,“等到周家和那什么侯府都完蛋了,我看你小子還有什么可傲的!到時候我升了官,我閨女就是高官家的千金小姐,能不能看上你,還要看你的造化呢!”
葛典吏猶自在那里幻想著將來的美夢,不覺身后的大道上灰塵滾滾,卻是一隊商隊駕著裝滿貨物的馬車走過。他吸了幾口灰塵,不由得嗆得咳了半日,回頭去看那商隊,本想罵幾句的,猛一瞧見商隊后方負責押后的兩人都是熟面孔,卻是那淮城大商人趙三爺跟前的親信,眼珠子轉了兩轉,一臉怒容就換上了笑,熱情地迎了上去:“我道是誰,原來是您兩位,怎么?這是要押送貨物上外地去?”
那兩人本來無意搭理他,只是見他主動打了招呼,倒不好無禮,只好由其中一人上前應答:“是啊,葛大人好?您今兒怎么有閑情出城來逛?”
葛典吏這才想起自己身上還穿著那件舊衣,本來是不想讓人發現自己身份的,暗暗后悔,但已經騎虎難下了:“哈哈,今日天氣不錯…”
天邊打了個驚雷,烏云滾滾,似乎又要下雪了。
那人盯著葛典吏,后者忍不住老臉一紅,忙將話題扯開:“這樣的天氣,二位還要押送貨物,實在是辛苦了。”
“為老板做事,這是應該的,說什么辛苦?”那人顯然也不想多談,“我們要趕時間去碼頭,先告辭了,等我年前回轉,再來請葛大人喝酒。”
葛典吏哈哈笑著與那人揖手作別,看著商隊一行人遠去,再瞧周圍并沒有什么人留意到自己跟商隊的交談,暗暗松了口氣,忙將斗笠拉低了些,急忙往城門方向走去。
他沒有留意到,身后不遠處的商隊里的那兩人悄悄打量著他,一直看著他入了城,才壓低聲音相互交談:“他是清河縣衙的人,好好的怎會打扮成這樣,到城門外守著?莫非是發現了我們此行貨物的秘密?”
“不可能,若他真有懷疑,早就報上去,帶著衙役來抓人了,大概只是湊巧而已。”
另一人望向前方一輛馬車上被封得嚴嚴實實的車廂,冷哼一聲:“管他是否起疑,只要我們到了碼頭,上了船,誰都休想從我們手里把人帶走!那兩人肚子里,可有朝廷最想知道的秘密!”
劉謝近日忙得不可開交。周康情緒低落,正如他先前所說的那樣,對政事已經完全袖手不理了,整日窩在后宅里看書練字,原本他兒子周棣忽然吐血,病情加重,他還十分關心在意,一天過去探望幾回,但不知為何,周棣病情好轉后,他反而漠不關心起來,也不肯見妻子,每日只在外書房起居,誰來找他都不見,只有女兒送點心吃食過來時,他的臉色才好看一些,但只要女兒一提起母親、哥哥或外祖父如何,他立刻就沉了臉色。
至于鐘淮,也因為妻子病重,不得不從衙門里告了假。他特地從淮城請來的名醫還真有兩把刷子,鐘太太吃了其開的藥,病情總算有了好轉,只是不太明顯,而且病情仍然危急。鐘淮為家事煩心,根本就騰不出手來照應公事,只能將所有的事務都交托到劉謝手上。
因此劉謝不但很忙,壓力還很大,他做了十年小吏,卻從未做過主官。幸好他對縣衙的事務十分熟悉,遇到難以解決的問題,只要去問一聲鐘淮,后者也一定會給予幫助,縣衙上下眾人也都齊心協力助他,因此他勉勉強強穩住了大局,倒也將清河縣上下治理得象模象樣。周康知道后,還高興地夸他:“懷德,你是有大才干之人,經此一番歷練,日后即便是主政一方,也能得心應手了。”說得劉謝心花怒放,心下暗爽。
青云也為干爹的成績而自豪,雖然在政事上,她幫不上什么大忙,但幫他搞好與職場同僚之間的關系還是沒問題的。她聽說鐘太太的病情反復,心里感激鐘淮對劉謝的幫助,便去問曹玦明:“鐘太太的病是不是很危險?雖然他家已經請了一位大夫,但如果曹大哥你有什么好法子的話…”
曹玦明露出一個微妙的笑容:“鐘太太的病情并無大礙,他家請的那位大夫,可是極有名氣的,若真有兇險,他早就尋借口辭去了。既然他還留在清河,可見鐘太太一定能好起來!”
青云怔了怔。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