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西移,洶涌的潮水漸漸變得平靜。程宗揚百無聊賴地撿起一隻貝殼丟到海中,卻猛地打了個突。
海面上漂浮著一雙詭異的手,黑色的爪尖在水中時隱時現,被海水泡得微微發白。
程宗揚一陣心驚肉跳,死人自己這段時間已經見過不少,沒有什么可怕的。可那雙僵硬的手已經探出水面,卻始終保持著半個手掌的高度,不沉不浮,實在太過詭異。
程宗揚盯了差不多有五分鐘,然後深深吸了口氣,俯身潛入水中。
月光透過海水,呈現出詭異的藍色。一個人像長在礁石上的植物一樣,雙手和頭髪向上浮起,身體扭曲著隨波浮蕩。
程宗揚緊緊攥著珊瑚匕首,朝他潛去。在水流的擾動下,那人面部慢慢轉了過來。他失去血色的面孔一片蒼白,眼睛睜得大大的,充滿驚駭的神情。嘴巴大張著,仍保持著死亡前呼叫的姿態,一條黑色的尖舌從他口中伸出,仿佛一條惡毒的細蛇。
程宗揚朝下望去,只見黑舌兩隻腳被一隻巨大的蚌殼夾住,那蚌殼距離水面不過一人多高,可就是這樣的高度,使黑舌無法呼吸到水面的空氣,只能在觸手可及的距離活活溺死。想必他死之前很恐懼。
程宗揚一口氣耗盡,踩著水向海面游去。就在這時,眼角的余光瞥到一抹碧綠的光澤在礁石黑色的縫隙間一閃而過。
“噗!”程宗揚吐了口水,浮上水面用力喘著氣。接著他聽到一縷奇異的歌聲。
那歌聲像月光一樣透明,仿佛長著瑩白的翅膀,在不同的音階間輕盈地跳動著。世間沒有任何聲音能比得上它優美的旋律。
程宗揚怔怔聽著,歌詞是一種他未曾聽過的語言,但詠嘆中的哀傷和希翼卻像潮水一樣涌來,把他包圍。
程宗揚忘了呼吸,直到口鼻沒到水中,被水嗆到才驚醒過來。
“咳!咳!”
程宗揚狼狽的咳著攀上礁石,然後他看到自己畢生難忘的一幕。
一個少女側身坐在礁石上,絲一般柔美的秀髪從頸後披散下來,仿佛潮濕的海藻,貼在她瑩白的肌膚上。
程宗揚已經見過小紫的美貌,可月光下少女寶石雕琢般精巧的五官更讓他深深驚嘆。她側著臉,秀美的鼻尖微微翹起,長而濃密的睫毛下,眼波如水般清瀅明澈。嬌艷的紅唇輕輕開合,精致的唇線上仿佛有星光流淌。
小紫嬌小的軀體像雪一樣白嫩,充滿純美無瑕的童稚感,濕淋淋的髪絲波浪般貼在雪膚上,勾勒出胸部圓潤的曲線。她乳/房大部被髪絲遮住,從兩側露出渾圓的弧線,像晶瑩的雪球一樣白滑而又挺翹,充滿青春的氣息。
小紫腰肢很細,軟軟的仿佛一手就握住。然而在她腰/臀以下,卻是一條流線型的魚尾。原本應該是雙腿的部位被銀色的細鱗覆蓋,小紫輕輕唱著歌,那條柔美的魚尾沒入水中,長長的尾鰭在碧波中頑皮地輕輕撥弄,不時甩出一串珍珠般的水滴。
人類對于美人魚的想像,最好奇的莫過于她們人類的軀體怎么與魚尾天衣無縫地連接在一起,但小紫側著身,只能看到她低垂的髪絲下一側潔白的雪/臀,卻看不到她腹部與魚尾的連接。
見慣了人類女性修長的雙腿,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人魚,程宗揚以為自己會驚奇于這種人身魚尾的生物。但小紫魚尾那樣美麗而自然,尾鰭有著柔軟的碧藍色鰭骨,連結在鰭骨間的鰭膜卻是透明的,襯著銀白的魚尾,精致而又完美,讓程宗揚禁不住以為這才人類本來該有的美態。
歌聲停止,程宗揚心中像一根弦斷了般,泛起一絲不舍。接著,他看到小紫白玉般的小手。少女白嫩的指尖被鮮紅的液體染紅,鮮血一滴一滴淌落下來。
月光下,嬌小的美人魚提起滴血的手指,然後將指尖放進口中,輕輕吸吮,她精致的面孔上帶著天真無邪的笑容,柔嫩的唇瓣沾著一滴血跡,顯得,神秘而又詭異。
小紫抬起眼,天真地笑道:“遠方來的客人,來嘗嘗小紫打的獵物吧。”
剛才看到黑舌尸體時,那陣心驚肉跳的感覺又回來了。她說的獵物,不會是黑舌吧?
程宗揚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就看到小紫從身後拖出一隻海龜。
“小紫費了好大力氣才把它的殼砸碎。程頭兒…你吃嗎?”
小紫柔嫩的聲音與吳戰威的破鑼嗓子迥然相異,程頭兒這幾個字從她舌尖跳出,每一個字都仿佛在輕盈地旋轉舞蹈。
“這么晚了,你怎么還不睡?”
“小紫還沒有吃東西啊。”
程宗揚忍不住道:“你不用火燒嗎?”
“我們碧鯪人不用火啊。只有死了人才用火焚燒。”
程宗揚努力想從小紫的容貌間分辨岳鵬舉的痕跡,但小紫和月霜的容貌沒有任何相似的地方,讓程宗揚懷疑她們這對異母姊妹都沒有獲得那個家伙的任何基因,而完全是她們母親的翻版。
程宗揚心頭莫名地揪了一下。小紫平常的容貌已經是一等一的美人胚子,化身為美人魚時,美貌更是出類拔萃,堪稱絕世尤物。而她的母親,也曾經和她一樣美麗過…
“程頭兒…你也嘗一口。”小紫揚起小手,遞來一縷撕下的海龜肉。
月光下,白色的龜肉呈現出淡淡的藍色。像她這樣的美少女軟語相求,就是毒藥也會甘之若飴了吧。程宗揚苦笑著伸出手,接過那條帶血的龜肉。
小紫眼中閃過一縷寒光,被她驚人美色迷惑的程宗揚太陽穴忽然一跳,斗然發現,她的笑容如此令人心悸。仿佛一株妖艷的罌粟,在星光下吐露出詭異的香氣。
“程頭兒!”
破鑼般的叫聲打斷了程宗揚的驚懼,小紫睫毛跳了一下,目光又變得透明,她魚尾一擺,輕盈地滑入水中,消失不見。
程宗揚呼了口氣,不用看,這么破的嗓子,肯定是吳戰威那粗胚。
“不好了!”吳戰威狂奔過來,“他們,他們動手了!”
程宗揚“呼”的站了起來,“有人受傷了嗎?”
“不是咱們!”吳戰威喊道:“是碧鯪人!那幫孫子在殺碧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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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火!放火給我燒!”
蛇傀腦後包著繃帶,喉中嘶嘶作響地叫道:“把這些賤人統統燒死!”
幾百名碧鯪人都被驅趕到最大的一幢竹樓上,鬼王峒的奴隸們在樓下堆起燃火的竹木,然後點燃。碧鯪族只剩下手無寸鐵的老人和婦女,他們在火焰間哭泣哀求。樓下,幾名試圖逃跑和反抗的碧鯪人身首異處。
蛇傀蛇一樣細小的瞳孔轉動著,“碧鯪的賤奴們!敢勾結鮫人襲擊鬼巫王大人的使者,蛇傀今天就要讓你們該死的部族徹底絕滅!”
商隊眾人都默不作聲,腮幫的咬嚼肌卻一個個鼓起。這些刀頭舔血的漢子見慣了血腥的廝殺,但這種對老人和女人一邊倒的屠戮,激起了每個人的怒火。
剛打扮成新娘的樂明珠聽到叫嚷聲,溜出來扯起蓋頭,只看了一眼就張大嘴巴,眼中充滿驚恐。
“什么都別說了。”程宗揚拿起刀,“動手吧。”
“武二!蛇傀是你的!易彪、老吳!那幾個隨從是你們的。”說著程宗揚抬起頭,“凝羽呢?”
凝羽悄無聲息地從陰影中走出,她像一個沉默的影子,很容易讓人忽略她的存在,但需要她時,她總會在自己最近的地方。
“你和祁老四、小魏留在這里,守好雲老哥,別讓他們沖上來。”
“不。”凝羽冷漠地說道:“那個人是我的。”
凝羽指的是那名正在蹂躪女奴的隨從。程宗揚不愿拂了她心意,“好吧。你還有傷,小心些。”
武二郎提起雙刀,瞇起眼打量了一下,然後一腳將整面竹墻踹開,接著狂吼一聲,鷹隼般撲了下去。然而凝羽比他更快,就在竹墻破碎的剎那,她身體羽毛般飛出,手中月牙狀的彎刀光芒只一閃,那名隨從頭顱便失去重量般直飛起來。接著易彪和吳戰威也并肩搶出。
除了留守的祁遠和小魏,另外幾名雲氏商會的護衛也分別從樓上躍下,甚至卡瓦和幾名花苗族的漢子也混在他們之中。
鬼王峒一行只是來領地掠取財物,除了幾十名奴隸,攜帶武器的隨從只有五六個,而且還沒有鬼武士,商隊的力量完全是壓倒性的。
“謝兄,”程宗揚對謝藝道:“把風的事就交給你了,鬼王峒的人,一個也別讓他們逃出去。”
謝藝一手按住刀柄,淡淡道:“放心。”
“還有我。”
蘇荔踏了出來。她臉上仍帶著未褪的潮紅,目光卻亮如寒星。在她身後,阿夕臉色蒼白,眼神像受驚的小鳥一樣微微戰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