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傀帶著奴隸繼續勒索財物。可以看出,鬼王峒在這里擁有絕對的權威,閣羅走後,蛇傀像主人一樣發號施令,碧鯪人生滿花朵的精巧竹籬被奴隸們推平,擴出大片空地,然後用毛竹搭起架子,將沒有采撈到足夠珠寶的碧鯪人吊在架上拷打。
程宗揚和謝藝默契地避開那一幕,一前一後朝海邊走去。
“岳帥曾說,海中的潮汐是月亮引起的,每到滿月或者完全看不到月亮的時候,都會出現大潮。碧鯪海灣地勢奇特,兩條伸入海中的山脈形成一個圓形,海水易入難出。他處潮水升高五尺,灣內就能升至兩丈。”
程宗揚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心里卻在思索謝藝找自己要說什么。
林中傳來一聲壓低的叫聲,程宗揚與謝藝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轉身朝礁石走去。
程宗揚悻悻道:“二爺這趟來南荒,倒像是專門來配種的。”
謝藝淡淡道:“武二是男兒本色。”
“那祁老四呢?”
謝藝道:“祁遠是義氣深重。選擇雖然不同,卻各有各的長處。”
程宗揚笑瞇瞇道:“那謝兄你呢?”
謝藝淡淡道:“哦?”
“謝兄雖然跟我們混在一起,但拔了毛的鳳凰還是鳳凰。只衣服干干凈凈這一條,就把我們這些粗人都比下去了。這一路對謝兄拋媚眼的花苗女子也不少,可謝兄這表現…嘖嘖,修行多年的老僧也沒你這么裝的。”
謝藝忽然停下腳步,“程兄,借手一用。”
程宗揚警惕地退開一步,“幹什么?”
這家伙不會真是個基佬吧?程宗揚小心地看了看周圍,如果謝藝突然獸性大發,自己可真沒把握能逃脫他的魔掌。
謝藝伸手拉起程宗揚的手腕,食指、中指、無名指按住他的脈門。良久,謝藝鬆開手,“無論程兄練的是什么功夫,最好都不要練了。”
“為什么?”
“你剛才出手,角度和方位很準,手也很穩。這樣的天賦,如果你愿意當殺手,會是一個不錯的殺手。”謝藝望著程宗揚道:“但你出手時過于強猛。我看到你試圖控制力量,卻猶豫了至少三次。”
程宗揚笑道:“這你可看錯了。如果不殺那個偷聽的家伙,可能死的就是我們,我根本就沒打算控制力量。”
“是你的手在猶豫。”謝藝道:“你自己也許并沒有注意到,你出手時,力量的重心在匕首上變換了三次。”
程宗揚聽不明白,“你想說什么?”
“你的真氣并不純正,氣脈行進間陰多陽少。再練下去,有害無益。”
謝藝口氣很慎重,程宗揚卻并不在意。自己剛剛吸收了兩股死氣,真氣如果純正毫無雜質才是怪事。不過這家伙眼光可真不錯。只看自己出手,就能猜出這么多。
程宗揚道:“對了謝兄,你不是說碧鯪族有一種絲,和霓龍的天絲很像,色彩七彩紛呈,在什么地方?”
“我是從《天繭名絲編》中讀來的,具體出自碧鯪的什么地方,非謝某所能知。”
程宗揚奇怪地看著他,“謝兄以前是做什么的?”
謝藝微微一笑,“你猜呢?”
“我知道你是跟隨岳帥,但在此之前呢?祁遠說你在軍隊待過,打的繩結都是拴馬結。”
謝藝點了點頭,“祁遠是個人才。在商館可惜了。”
“但我覺得有些奇怪。易彪他們也是軍伍出身,都是典型的文盲,別說博覽群書了,‘非謝某所能知’,這樣的話打死他們也說不出來。”
“追隨岳帥之前,我在長安的皇圖天策府。”謝藝淡淡道:“你知道,我姓謝。”
看著程宗揚成竹在胸的表情,謝藝微微笑了起來。
程宗揚嘆了口氣,“好吧,我承認我什么都不知道。說吧,你的那個皇圖天策府,還有你姓謝是什么意思?”
“皇圖天策府是一所學院,簡單來說,是培養軍事指揮官的講武堂。六朝的高級將領,一半都出身于皇圖天策府。我和王韜一樣,家都住在建康。”
建康,王謝…“哦!”程宗揚猛地明白過來,手指著謝藝,“你是王謝家族的人!”
晉朝的豪門世家首推王謝,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這首詩程宗揚多少也知道一些。
“雖然我和謝家已經沒有什么關系了。”謝藝道:“但這終究是個驕傲的姓氏,不是嗎?”
程宗揚點頭同意。王謝兩家輪流把持晉國朝政,人物風流,千載之下仍令人向往,確實有他們驕傲的理由。
“我準備到鬼王峒去。”
“是嗎?”
“你知道,”謝藝抹著手指,慢慢道:“那個家伙騙了我。”
在白夷族,那個鬼王峒使者在謝藝的刑逼下,說碧宛已經死了。對照閣羅的話,很明顯他在撒謊。在一隻手都被削成白骨的情形下還要撒謊,可以想像,那個使者知道碧宛真實的生存狀態比死亡更難以令人接受。
“我們不幹涉岳帥那些女人的生活,但決不容忍她們受人欺凌。”謝藝口氣很平靜,卻有著令人無法忽視的壓力。
程宗揚咳了一聲,“我和閣羅約定,交易在白龍江口進行。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明天我們就會離開。”
“哦?”
“閣羅曾邀請我們到鬼王峒去,但我拒絕了。坦白的說吧,”程宗揚搖了搖手,“南荒這地方我不準備再來了。這一路,我們已經死了太多的人。我打算在自己的小命還沒有丟掉之前,趕快離開這個鬼地方。”
謝藝沉思片刻,然後道:“那么,祝你們一路順風吧。”
謝藝的背景消失在波濤間,程宗揚嘆了口氣,朝另一個方向走去。謝藝是個聰明人,知道自己已經拒絕了他的提議,決定與星月湖保持距離。但失去這樣一個機會,還真有些心痛。鞠社…如果他們擁有的是一個籃球社,也許自己已經答應了吧。
想起籃球,程宗揚不禁手癢,他撿起一隻椰子,在手里拍了拍,作了個標準的投籃動作。
椰子劃過一道弧線,沒入灌叢。“呯”的一聲脆響,然後傳來一聲悶哼,有重物“噗通”倒在地上。
程宗揚瞠目結舌,聽著灌叢後的驚叫和紛雜的腳步聲。
有人叫道:“蛇傀大人被襲擊了!”
“抓住刺客!”
“是碧鯪人!把他們都殺光!”
亂紛紛中,幾名手持長刀的隨從帶著奴隸從灌叢後沖出來。
“往那邊逃了!”程宗揚指著波濤翻滾的海面,厲聲道:“是個鮫人!”
“鮫人?”幾名隨從停下腳步,面面相覷。這會兒風急浪高,跳到海里追殺比鯊魚還敏捷的鮫人,跟送死差不多。
很快有人提出建議,“我們立刻稟報閣羅大人!夜叉珊瑚的鮫人違背約定,偷襲我們鬼王峒的勇士!”
沒有人懷疑程宗揚,閣羅宣布過,這個北方來的商人是他的朋友。
那些隨從很明顯不是用來作戰的武士,聽說襲擊者是鮫人,就失去了追殺的勇氣,準備撤退。
程宗揚扯住一名隨從,“蛇傀不是在村子里嗎?怎么會來這里?”
“那些碧鯪人的慘叫聲打擾了我們的休息,蛇傀大人決定在他們都被吊死之前,先到這里來。沒想到會被鮫人襲擊。”
“只有蛇傀?黑舌呢?”
那隨從露出曖昧的笑容,“也許正在哪個碧鯪女人床上吧。”
突如其來的椰子擊中了蛇傀的後腦,使他昏厥過去。鬼王峒的隨從虛張聲勢地叫罵了片刻,然後退回村子,聲稱等天明再來報復那些狡猾而可惡的鮫人。
程宗揚不想和鬼王峒那些人同行,索性沿著海岸走了一段,然後在礁石上坐下,等他們離開。
程宗揚摸了摸小腿,上面的傷口已經平復許多,估計明天就可以痊愈。而明天,他們這一行也該踏上返程的道路。
想起朱老頭領的路,程宗揚氣就不打一處來。那老頭指的一多半都不是路,要不是他們這支隊伍有那些強悍的北府兵精銳,只是開路就能把他們累死。
雲蒼峰能陪自己走到這里,已經夠仁至義盡,這份人情自己算欠下了。祁遠估計過,除了那塊價值難定的龍睛玉,單是在白夷族換來的珍珠,還有寄存在熊耳鋪的貨物,運回五原城差不多就有十倍的利潤,可以說賺了個盆滿缽滿。但最要緊的霓龍絲,到現在也不見蹤影…
不過霓龍絲本來就是自己編出來的,這個世界上存不存在都難說。況且自己已經打定主意不再回白湖商館,等回到白龍江口,就和雲蒼峰一同北上,前往建康。
蘇妲己…等我找機會再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