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呯!”武二郎拎起長刀,將蛇傀的頭顱釘在用來拷打碧鯪人的架上。
打斗的過程平淡無奇,凝羽一擊得手,武二郎也只用了一個照面,就斬下蛇傀的首級,剩下的就是和易彪他們追殺那些四處逃亡的隨從。那些人也就能嚇唬嚇唬碧鯪族的老弱,動起手來根本不堪一擊,倒是逃跑的水準不俗,慌亂間,竟然有兩個隨從躥了出去。當然,在村口迎接他們的是謝藝。程宗揚估計他們到死都沒有看到那家伙的刀。
“他們怎么能這樣…”樂明珠瞪大眼睛,明媚的眼眸中充滿淚水。
鮮血染紅了碧綠的草地,生滿花朵的竹籬被無數紛亂的腳掌踐踏過,零落的花瓣沾滿血污和泥濘。哀嚎和慘叫聲在村中不同角落響起,但施暴者由鬼王峒變為碧鯪人。長久的恐懼在這一刻釋放,他們用,用腳踢,甚至用牙齒撕咬他們曾經的征服者。無論是閣羅的隨從,還是跟隨他們來的奴隸,都成為碧鯪人發泄憤怒的目標。
程宗揚曾經試圖阻止他們的濫殺,但很快就放棄了。那些碧鯪人不少都在烈火中被燒傷,面對死亡的驚恐一旦釋放,就無法克制。即使最怯懦的少女,這一刻也被復仇的欲望驅使,作出她們從來不敢想像的瘋狂舉動。
這一幕讓樂明珠無法接受,“那些人是奴隸!和他們一樣的奴隸!”她跺著腳道:“不行!我要告訴她們!”
程宗揚一把拽住她的手臂,“你這會兒過去制止,她們會把你也吃了。”
“可他們也是受害者!還有那些碧鯪人,他們都受了傷!”
程宗揚低聲道:“這些碧鯪人已經瘋了,等他們冷靜下來,你再去給他們治療。”
“那我們就看著奴隸被他們殺死嗎?”
“除非,你把這些碧鯪人殺光。”
“嗚…”樂明珠忽然哭了出來,把臉埋在程宗揚胸口。
程宗揚心中也充滿苦澀。仇恨的種子一旦滋長,就只有用鮮血才能洗清。而播下仇恨的總是少數人,鮮血更多的來自無辜者。就像那些奴隸。但他們的無辜在仇恨中微不足道。
“別哭了,小香瓜。”程宗揚剛擁住樂明珠的肩膀,就被一隻開。
蘇荔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豐滿的紅唇微微張開,用耳語般的聲音道:“小家伙,明天再找你算帳。”
程宗揚一陣心虛,不會是她發現了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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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碧鯪族的老者戰戰兢兢坐在席上,目光閃爍著,不敢與人對視。
程宗揚心里搖頭,果然像朱老頭說的那樣,碧鯪族的人才已經在歷次戰斗和屠殺中被殺掠一空,剩下這些都是懦弱而猥瑣的家伙。
經過昨晚的殺戮,閣羅帶來的人無一漏網,除了幾名隨從,其他人都死在碧鯪人手下。瘋狂過後,幾乎所有的碧鯪人都呆若木雞,仿佛不相信那一切是他們幹的。天亮後,程宗揚找出現任的族長,把他請來,詢問情況。
“老丈,你們碧鯪人被鬼王峒征服有多久了?”
“很多年了…我,我已經記不清了。”
“有十五年了。”那個救過祁遠的碧鯪女子說道:“那時我還很小。鬼王峒闖進村子,殺了很多人。”
老者想了起來,“本來我們村子還有一千多人,那次被他們殺了一半。”老者臉上露出恐懼的表情,顫聲道:“那些鬼王峒的戰士,簡直是魔鬼,我們最勇敢的戰士也無法抵擋他們的屠刀…”
程宗揚皺起眉頭,“你們不是能在海里生活嗎?為什么不逃走?”
老者低聲下氣地說道:“鮫人…海里有鮫人…”
“我的母親是在海中被襲擊的。襲擊我們的是鮫人。”碧鯪女子說道:“他們和鬼王峒的魔鬼一樣殘忍。後來我們才知道,鮫人與鬼巫王已經結盟,共同對付我們碧鯪族。鮫人同意鬼王峒把我們當作采珍珠的奴隸,條件是碧鯪族不能再有成年的男子。這些年我們碧鯪人越來越少,現在剩下的只有三百多人。”
“當年有一個叫岳…”
程宗揚還沒說完,老者已經全身發抖地喊道:“他是魔鬼!就是他!給我們碧鯪族帶來厄運!”
程宗揚一拍桌子,“老吳!請族長下去喝茶。”
吳戰威半扶半拖地把情緒失控的碧鯪老者帶下去。程宗揚接著問那個碧鯪女子,“他為什么叫那個人是魔鬼?”
“聽說他褻瀆了海神殿,還帶走了老族長最漂亮的女兒。”
“然後呢?”
碧鯪女子咬了咬牙,“我們被鬼王峒屠殺不久,族長的女兒回來了,還為他生下一個孩子。老人們都說是他褻瀆海神,才給我們碧鯪族帶來厄運。族長的女兒剛回來,就被他們捆起來,送給了鬼巫王。”
“他的女兒呢?”
碧鯪女子身體微微發抖,“她是魔鬼的女兒,比魔鬼更邪惡…”
程宗揚訝道:“她不是個白癡嗎?”
“即使是白癡,她的靈魂也和魔鬼一樣邪惡。”
程宗揚和謝藝對視一眼,悄聲道:“看來你們大帥沒幹什么好事啊。”
謝藝板著臉道:“不過是在海神殿一邊幹女人,一邊指揮戰斗,難道算是褻瀆嗎?”
程宗揚咧了咧嘴,“讓我說,這肯定算。如果你們大帥不巧是霸王硬上弓那種,搞的又是海神的後裔,那就更算了。”
謝藝只輕蔑的哼了一聲,沒有回答。
“你們碧鯪人能夠變身嗎?像人魚那種?”
碧鯪女子流露出一絲哀傷,“我們在岸上生活得太久了,只有受海神眷顧的碧鯪人才能保留變化的能力。但他們都已經戰死了。”
“一個都沒有了嗎?”程宗揚懷疑地問道。
碧鯪女子搖了搖頭。
程宗揚想起月光下的小紫,她童稚的身體,天真的笑靨,還有那條銀白色的魚尾和深碧的尾鰭。
“對了,”程宗揚道:“你們知不知道周圍的山林里,哪里有霓龍絲?”
“霓龍絲?”碧鯪女子茫然道。
“是一種很細的絲,有各種顏色,非常漂亮。”
碧鯪女子想了很久,最後搖了搖頭,“沒有。”
程宗揚徹底失望了。
碧鯪女子離開後,程宗揚攤開手,很抱歉地對祁遠說:“真不巧啊,霓龍絲竟然沒找到。”
祁遠嘿嘿一笑,朝吳戰威伸出手,“拿來吧。”
吳戰威悻悻然從囊里掏出五枚銀銖,拍到祁遠手里,一邊狠狠瞪了程宗揚一眼,嘟囔道:“這小子可真能騙人的。”
“你們這是幹什么呢?”
祁遠拋了拋銀銖,笑嘻嘻道:“在白龍江口我跟吳大刀打賭,賭你是不是逗我們玩的。一注五個銀銖。多謝程頭兒幫忙,讓老四發了筆小財。”
屋內轟堂大笑,連雲蒼峰也不禁莞爾。程宗揚尷尬地笑道:“你們早看出來了啊?怎么不早說,讓我也好下兩注,掙吳大刀點銀子花花。”
“得了吧。”吳戰威道:“這趟跑了個空腿,我們還好說,貨掙的不少。又托雲老哥的福,撿了條商道,你小子怎么跟掌柜的交待?”
“交待什么?”程宗揚輕鬆地拍了拍衣服,“你們跟掌柜的說一聲,我炒了老板的魷魚,主動跳槽,不給她老人家幹活了。”
祁遠和吳戰威都是一怔,雲蒼峰卻面露笑容,抱拳道:“請二位上覆尊上蘇夫人,程小哥有意與我雲氏商會合作,往後有生意需要幫忙,一切好說。”
“本來我打算回到白龍江口再提這事的。這一個多月,有幾位兄弟幫忙,我程宗揚多謝了。”程宗揚鄭重地一拱手,“老四、老吳,還有小魏,這趟南荒走下來,大家都是生死之交。我也不瞞大家,白湖商館我是回不去了,如果有意和我一道走,有我程宗揚的,就有各位兄弟的。”
幾個人彼此看了一眼,吳戰威和小魏頗為意動,祁遠卻露出苦笑,“這批貨是掌柜的。我就是跟大伙走,也得先把貨給掌柜的送回去。祁老四沒什么本事,但受人之托,不管怎么說,也要把事情辦了。”
正說著,那個碧鯪女子突然推開竹門奔進來,手里拿著一團潮乎乎的物體,“是這個嗎?”
程宗揚猛地站了起來,她手中拿的東西自己見過。在神殿時,那些礁石上生滿了這種細絲般的海藻。可自己從沒想到這會是一種絲。
那些海藻很長,比最細的髪絲還要纖細,在陽光下呈現出鮮艷的綠色。程宗揚試著抓起一把,除去水分,藻絲像煙霧一樣,輕盈得似乎沒有絲毫重量。
“山里面沒有你說的絲,但海里有種藻和你說的很像。我們碧鯪人最不喜歡這種海藻,它雖然很細,但比頭髪還結實,不小心陷到里面,很難逃出來。”
程宗揚壓抑著心頭的激動,小心問道:“雲老哥,你看看,這種絲能織成衣物嗎?”
雲蒼峰拿起來看了一下,皺眉道:“這絲太細了。深海有種鮫絲,比它結實得多,織出來的鮫綃入火不燃,堪稱珍品。這種絲即使十股合一,織出來也薄如蟬翼,用來當窗紗也嫌太薄了。”
薄?怕的就是它不夠薄,程宗揚還有些擔心,“韌度呢?”
“當然不能和棉紗相比,略用些力就能扯斷。”雲蒼峰試了試,“彈性倒是很好。程小哥莫非想用它來織衣物?”
說著雲蒼峰笑道:“這個不成的,即使能織,織出來的紗也輕薄易損,沒人會穿,遠不及棉布實用。”
程宗揚笑逐顏開,“要的就是透亮,換成棉布就沒用了。”
雲蒼峰只笑著搖了搖頭,對他的異想天開不置可否。
他轉過臉,“這海藻只有一種顏色嗎?”
碧鯪女子道:“顏色很多。生在礁石上的有黑的綠的,生在珊瑚上的有紅有白,如果礁石里含有銅,顏色會是黃的。你說是七彩的,我才想起這些藻絲。”
程宗揚拍板道P:“我每種都要。告訴你的族人,我真金白銀的收購。要完整沒有切斷,而且曬乾也不會褪色的。”
碧鯪女子雖然不懂他們要這些海藻作什么,但看出祁遠很開心。她挽起那些藻絲,轉身去通知自己的族人。
突然間峰回路轉,霓龍絲有了著落,祁遠也喜不自勝,但心里還有點沒底,拿海藻來冒充霓龍絲,這位爺也真幹得出來,“程頭兒,這成嗎?”
“只要比頭髪結實就沒事。”
“成。”祁遠撓了撓頭,猶豫道:“程頭兒,既然東西找到了,掌柜交待的活也結了,你…”
不等祁遠說完,程宗揚就拍了拍他的肩,“你在她手下也幹了不少時候,怎么還這么天真呢。我不回去也就算了,如果回去,肯定沒好事。”
祁遠嘿然不語。
程宗揚攀住祁遠的肩膀,用力摟了一把,“不管你什么時候來,都少不了老四你的一份。”
然後程宗揚抬眼望向凝羽。他們兩人之間的關系,眾人心里都明白。祁遠他們只是在白湖商館打工的,想走不是難事。但凝羽是蘇妲己的侍衛長,無論如何蘇妲己也不會讓這個對自己了如指掌的人離開。
在眾人的注視下,凝羽淡淡道:“我不回去。”
“我要去鬼王峒。”
此言一出,程宗揚頓時一呆。樂明珠卻得意地朝他比了個勝利的手勢,一副“我把她說服了!看我厲不厲害!”的表情。
“不行!”程宗揚斷然道:“那太危險了!”
“我要去。”凝羽口氣雖然冷漠,卻有著不容說服的決心。
程宗揚一拍桌子,“那大家來表決!要去的舉手!先說好,少數服從多數,咱們商隊都回去,你也不能留下!”
樂明珠第一個把手高高地舉起來,“我!我!”
程宗揚沒好氣地說:“伸那么長,小心脫臼!”
樂明珠白了他一眼,“我愿意!你管我!”
“還有誰?”
蘇荔毫不猶豫地舉起手,接著是武二郎,然後是謝藝。這幾個都在程宗揚意料之中。但接下來小魏、易彪都舉起手,就讓程宗揚大感意外了。易彪的兄長被鬼王峒的人煉成行尸,去報仇也能理解,小魏跟武二郎那沒骨氣的家伙差不多,在花苗族也有相好的,這都能說得過去。可易彪一舉手,雲氏商會的護衛們也都一一舉起手,剩下雲蒼峰也只好苦笑著舉手。
情形就此脫離了程宗揚的設想,這邊吳戰威猶豫了一會兒,最後拍了拍易彪的肩,也把手舉起來。最讓程宗揚崩潰的是祁遠。看到那家伙試試摸摸想舉手,程宗揚終于忍不住抱怨道:“老四,你添什么亂呢?”
祁遠臊眉搭眼地小聲道:“鬼王峒那事不辦妥了,小津也不安心…”
“小津是誰?幹!不會是剛才出去那姑娘吧?”
“怎么說人家也救我一命不是?咱老祁是有良心的,知恩圖報…”
“得了吧。”程宗揚打斷祁遠還絮絮叨叨的辯解,懷顧一周,終于找到自己唯一的盟友。
朱老頭哭喪著臉道:“我說凝姑娘,咱們可是說好的,到這兒咱們就回去,進了熊耳鋪就給錢,你可不能說話不算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