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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四兇煞

  石剛臉上沾滿綠色的樹汁,他喘著氣道:“拉倒吧。這路誰他媽再走,誰是小媽養的!”

  說歸說,這會兒對他們這些疲憊的旅人而言,床鋪和熱水的誘惑比每人送個美女更來得強烈。眾人拼著最後力氣,催動馬匹,朝朱老頭說的村寨進發,那些花苗人卻停下來,不再往前走。

  程宗揚過去詢問,蘇荔只說她們要在這里露宿,明天一早再與他們匯合。

  既然有村寨落腳,何必再住荒山野嶺?程宗揚勸了一會兒,蘇荔卻異乎尋常的堅持,一定要在山里露宿。程宗揚見她們說得認真,也不好再勸,約好日出時一同走,才匆忙去追趕隊伍。

  小路上裸露著紅色的泥土,路旁的枝葉還有被砍過的痕跡。在荒無人煙的大山里走了兩天,終于遇到村寨,想到今晚就能靠著火塘,住在有頂的房子里,眾人都振作起精神,加快腳步。

  “武二呢?”

  “在花苗人那兒呢。”吳戰威笑得一臉曖昧,“我看那家伙五迷三道的,不會是跟花苗的女族長有一腿吧?”

  何止一腿?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道:“不管他,咱們走。”

  前面有人道:“嘿,這個草結編的。”

  祁遠神情陡然一變,“什么草結?”

  “這兒呢。”

  昏暗的光線中,能看到路旁立著半截乾枯的樹幹,樹幹上懸著一隻乾草結成的草環,模樣醜怪,上面斑斑點點,仿佛沾著血跡。

  雲蒼峰聞聲也趕了過來,和祁遠一樣臉色變得難看之極。

  朱老頭吆喝道:“走啊走啊,進了村子好好歇啊。”

  祁遠把朱老頭從驢背上拖下來,拽到路旁,壓低聲音道:“看到了嗎?”

  朱老頭瞅了瞅,“哪個死孩子編的?手還怪巧呢。”

  祁遠恨不得去敲朱老頭的腦殼,又忍住了,“那是四兇煞!”

  “啥?”

  雲蒼峰道:“這村子不能進。掛了四兇煞的村子,都是跟人有血海深仇,外人進去就出不來。”

  “你說這個?”朱老頭毫不在意地說道:“假的。唬人的。”

  祁遠和雲蒼峰下巴險些掉下來。哪個村子敢拿四兇煞嚇唬人?

  “這村子我來過沒有二十趟,也有一百趟。”朱老頭胡謅道:“你看我不是還好好的?”

  程宗揚搖了搖頭,“難說。”

  “別擔心,”朱老頭嚷著去找他的驢,“出了什么事都包在我身上!”

  “你包得起嗎?”程宗揚無奈地追了過去。

  這村寨看著跟南荒的普通村寨無異,村前開了幾片荒地,種著些稻黍,村後就挨著山峰陡峭的石壁。

  村里居民并不多,聽到人聲,家家戶戶都閉了門。路上遇見幾個居民,他們也沒有露出吃驚的表情,視若無睹地與商隊擦肩而過。

  村里的人身材普遍不高,黝黑的皮膚又乾又瘦,用黑布包著頭,沉默寡言。祁遠陪著笑臉上去攀談,可無論他用六朝語還是南荒蠻語,那些人都面無表情,一副聽不懂的樣子,讓他碰了一鼻子灰回來。

  “老頭,你說的火塘、床鋪、熱水呢?”

  “再走走,再走走,”朱老頭敷衍道:“前頭指不定就有。”

  “指不定?”石剛道:“我算是看出來了。你這是坑我們呢!”

  “石頭,你別急啊。大爺啥時候坑過你?吃個果子,大爺還墊記著給石頭你留一半。天地良心啊。”

  說到果子,石剛氣就不打一處來,“我呸!那么大的蟲眼給我留著,你還有臉說!”

  祁遠低聲道:“程頭兒,這朱老頭可夠滑的。”

  廢話。跟秦檜、吳三桂一口鍋里吃飯,能喂出什么好鳥?程宗揚打定主意,到了白夷族,立刻讓這老家伙卷鋪蓋走路。

  正說著,山路上走下來一個老婆婆。那老媼一身黑衣洗得乾乾凈凈,手里提著個籃子。她看著五六十歲年紀,滿臉皺紋,一頭黑髪卻像少女一樣烏黑發亮,整齊地盤在腦後,挽成一個大髻。

  走在前面的吳戰威迎上去,用蠻語里的大娘稱呼道:“莫依,這村子里有沒有住的地方?”

  老媼開口卻是純正的內陸語,“你們是從六朝來的吧?要住的話,我家里有大房子,盡夠你們住的。”

  吳戰威喜上眉梢,跟老媼攀談幾句,回來笑道:“咱們運氣不壞。這老媼是從山外嫁來的。丈夫死了,又沒有兒子,空留了一幢大屋,就她一個人住。我跟她說好了,借她家里住一晚,明天一早就走。”

  程宗揚、雲蒼峰、祁遠相互看了一眼,兩個常走南荒的都猶豫著沒吭聲,程宗揚道:“住!咱們二十多條漢子,還怕她一個老太婆?”

  祁遠不言聲地打開行李,翻出一套用來生火的火石火鐮。過去聊了幾句,回來道:“那老媼姓葉,是北邊來的,在村里住了三十多年,說的都靠譜。住的地方也離這兒不遠。去看看吧,住不下咱們再說。”

  葉媼提著籃子走在前面,眾人跟著一路往上。老媼說是不遠,等出了村寨也沒到。祁遠問了幾次,葉媼只說不遠,祁遠也不再追問,只是腳步卻慢了下來。

  沿山路蜿蜒走了數里,遠遠看到一座石頭砌成的院子,孤零零筑在山上。

  院子里陳設雖然簡陋,但收拾得乾乾凈凈,連一根雜草都沒有。院內一座石砌的大屋靠山而立,和大多南荒民居一樣,屋內用石塊砌著火塘,木架上掛著煮飯的陶甕。屋子東邊擺著水缸,西邊放著一堆木柴。

  葉媼放下籃子,笑瞇瞇領著眾人進屋。路上祁遠許諾,住一晚給她留十個銅銖,外加半斤鹽巴。老媼說,山民們有一大半不認得銅銖,沒地方用。鹽巴卻是好東西,能換糧食。

  閑聊中,祁遠試探著說到村口的四兇煞,老媼卻突然閉了嘴,無論他怎么問都不開口。

  眾人拴好馬騾,在屋里生起火。小魏在蕈子林采了不少蘑菇,這時都丟到陶甕,水一煮,蘑菇的香氣便飄散出來。那些漢子們笑逐顏開,一個個脫了靴子,解了纏腿,將路上打的野獾、山兔放在火上烤著。

  一向不大喜歡活動的雲蒼峰這時卻來了精神,背著手在院內前後轉著,還笑呵呵跟葉媼拉了幾句家常。祁遠也沒有片刻安寧,他肩頭還纏著繃帶,抱著肩在院里東走西看,那張嘴像抹了蜜似的,引得老媼滿心歡喜。

  程宗揚拿竹簽扎了串蘑菇在火上烤著,一邊對易彪他們說道:“這蘑菇還是烤著好吃。等烤到五六分熟,撒上鹽和調料,就這樣——”

  他捏了一撮鹽末,像從前烤肉串一樣撒在蘑菇上,一面遺憾地說道:“可惜料不夠,再有點胡椒、小茴香、花椒、孜然、芝麻…這味道就出來了。”

  吳戰威笑道:“這蘑菇烤下來可不便宜,就你撒的這點鹽,夠山里人吃半月了。”

  “鹽有這么缺嗎?”

  “南荒還不算缺的。西邊有些地方,吃鹽都是拿根繩子吊著鹽塊,煮飯的時候在鍋里一滾,趕緊拉出來,就算是加過鹽了。那地方,運過去一斤鹽巴就能換個活人回來。”

  易彪道:“這么貴啊?那怎么沒人往那邊販鹽?”

  “那地方就一個字——窮!窮山惡水盡出刁民,要什么沒什么。不像南荒,還有幾樣難得特產,有幾個山峒還出狗頭金。俗話說,殺頭的生意有人做,賠錢的生意沒人做。去西邊不嫌錢,當然是寧愿走南荒,也不愿往那邊去。”

  說著吳戰威摟住易彪的肩膀,“兄弟,等你退役了,來跟老哥一塊兒跑生意吧。拼著力氣,干個五六年,掙下錢夠給你娶房媳婦的。”

  易彪嘿嘿笑了兩聲,撓了撓頭,沒有作聲。

  程宗揚把烤好的蘑菇遞給凝羽,“嘗嘗味道怎么樣?”

  凝羽嘗了一口,然後點了點頭。程宗揚拍了拍手的鹽末,笑道:“等有了調料,我給你烤雞翅。”

  說著他心里一沉。紫玫最喜歡的,就是烤雞翅。不知道她在那個世界過得還好嗎?程宗揚連忙搖了搖頭,讓紫玫的身影在腦中消失掉。

  門口傳來祁遠的笑聲,“下次我們再來,給你帶點蠟燭。那東西只有手指那么粗,比火把可亮多了,點起來還有股香味。”

  姓葉的老媼在外面說了幾句,然後祁遠和雲蒼峰笑著進來,暗暗朝程宗揚施了個眼色。

  三人走到角落里,祁遠笑著說:“程頭兒,咱們這次恐怕惹上麻煩了。”

  “怎么了?”

  雲蒼峰背著手踱了幾步,像看風景一樣看著屋外,低聲道:“程小哥,看出來了嗎?這院子跟別的地方有什么不同?”

  程宗揚朝四周看了看,沒看出什么異樣。

  “沒有啊,這院子收拾得挺乾凈。”

  那老媼在門口晃了一下,沒有進來。祁遠早已收起笑容,咬著牙絲絲吸著涼氣,“是太乾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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