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揚吃力地擺動四肢,將粘在身上的蕈塊掙碎,然後一塊塊扒掉。
樂明珠就好得多。蘇荔用短刀把她身上粘的蕈蓋剝開,然後像大姊姊一樣把她抱起來,低聲在她耳邊問了幾句。
樂明珠點了點頭,小聲辯解道:“我看他不像壞人…”
蘇荔無奈地揉了揉她的頭髪,然後對程宗揚道:“我們花苗送親的事,你已經知道了。千萬不要告訴別人。到了白夷族,我們就分手。如果有機會,再到花苗來找阿依蘇荔吧。”
武二郎狐疑地道:“什么事?”
蘇荔搖了搖頭,“和你沒有關系的。”
“喂,小子,究竟是什么事?你要敢不說,二爺打扁你的嘴!”
程宗揚身上粘滿了蘑菇的碎屑,樣子要多狼狽有多狼狽。他苦笑著攤開手,“蘇荔族長…”
蘇荔只好道:“我們要去鬼王峒。”
武二郎抱起肩,“做什么?”
蘇荔拂了拂鬃側的髪絲,“我們和紅苗約好,各自挑選人手,把新娘送到鬼巫王的宮殿里,在距離他最近的時候動手,除掉鬼巫王。”
花苗的戰士雖然勇敢,但并沒有超強的實力。憑她們一行人,要深入鬼王峒刺殺巫王,根本不可能。
武二郎沉聲道:“你們準備怎么做?”
蘇荔道:“你們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武二郎挺胸抱著肩膀,毫不讓步。
蘇荔嘆了口氣,“我們得到的消息,除了宮殿入口的護衛,鬼巫王身邊并沒有侍衛。進入鬼王峒之後,我的族人們會和宮殿的守衛們在一起,她們會被送進殿內。我們花苗和紅苗一共有六個人在宮殿里面。外面有將近二十名戰士,到時一起動手,只要能纏住守衛們一刻鐘,就有足夠的時間殺死鬼巫王。”
程宗揚和武二郎這才明白花苗人的隊伍中為什么會有這么多美貌女子,她們寧愿以身體為代價,也要除去部族最兇惡的敵人。
程宗揚有些不相信,“鬼巫王身邊怎么會沒有護衛?”
“紅苗有位族人在鬼王峒當廚師,從每天送進宮殿的食物,他判斷宮殿里只有鬼巫王一個人。這個消息除了我們花苗和紅苗,外界再沒有人知道。所以我們才制訂了這個計劃。”
武二郎和程宗揚猶豫起來,如果確實只有鬼巫王一個人,花苗和紅苗全力出手,還有成功的可能。但萬一那紅苗廚師只是臆斷呢?
“鬼巫王每年向我們索取的財富,占我們花苗收獲的七成。用不了幾年,我們糧食就會被他們全部拿走,老人和孩子都會餓死。”
“所以你們就行險一搏?”
蘇荔點了點頭,“的確是行險。但我們沒有選擇。”
武二郎沉默半晌,然後從蕈傘上飛身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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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太陽升起,在蕈子林休息一晚的隊伍仍和往常一樣出發。樂明珠戴上面紗,被花苗人簇擁著乖乖走在隊伍正中。武二郎仍是那么神采奕奕,氣焰囂張。蘇荔看起來更是容光煥發,只有程宗揚一臉倦態,強撐著困意牽住馬匹。
他一晚上都沒睡,好不容易從蕈上下來,武二郎拍拍屁股去睡覺,他還得坐在篝火旁,把身上和衣上的黏液烤乾,免得整件衣服都粘成一團。
中午時分,眾人已經走到蕈子林邊緣,那些樹木一樣林立的巨大蘑菇漸漸從視野中消失。隊伍停下來休息,程宗揚打了個呵欠,隨便找了處草叢倒頭就睡。
朦朧中,一隻涼滑的手掌撫過臉龐。程宗揚搖了搖頭,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一具香軟的身體上。
凝羽盤膝坐在地上,自己的頭就枕著她的大腿。她臉色依然蒼白,目光卻溫柔如水。
凝羽和其他人最大的不同,是她從來不在乎別人的目光。對于不喜歡的人,她冷若寒冰,絲毫不假以辭色。如果喜歡,她也不管別人怎么看,義無返顧地迎向前去,即使燈蛾撲火也絕不後悔。
“藥吃了嗎?”
“吃了。”凝羽淡淡道:“我已經好了,不想再騎馬。”
程宗揚伸了個懶腰,一面留戀地呼吸著凝羽身上的體香,“騎馬省點力氣,醫生交待過,不能讓你勞累。”
“你每天牽馬怎么可以。我自己能走。”
程宗揚道:“我是怕你撐不住跌下來,才牽馬的。商隊有的是馬,黑珍珠性子溫順,你來騎吧。我換一匹就行。”說著程宗揚笑了起來。
“笑什么?”
“我在想。別人都說你是冰做的,其實,你是蠟做的。”
“是嗎?”
沒錯。她像蠟一樣,看似冰冷,可一旦燃燒,就軟化下來,直到融化如水,將自己燃燒殆盡。
想起樂明珠昨晚說的,凝羽真元被人刻意激發榨取,以至于給身體造成無數彌補的傷害,甚至損及生命,程宗揚不禁一陣憐惜。他現在才明白,武二郎把西門慶稱為西門狗賊是有道理。那狗賊也太過分了!
武二郎晃過來,“昨天答應我的事沒忘吧?”
“不就一匹絹嗎?雲老哥!”
“行了!二爺自己去挑。說好了啊,賬可都是你的!”
武二郎走過去跟雲蒼峰攀談起來,一邊說,一邊遠遠指著程宗揚。
和武二郎接觸越多,程宗揚越發現這家伙與傳說中好漢的差距,不啻于天壤之別。眼前這個武二郎與其說是英雄好漢,不如說是個充滿英雄氣概的大無賴。這廝像英雄一樣耍起流氓來,比誰都狠。
程宗揚忍不住朝樂明珠看了一眼,有空要問問她,武二郎跟潘金蓮那一腿究竟是怎么回事。
休息過後,一行人離開蕈子林。過了蕈子林,外面來的商隊一般是走山路,沿著山脈盤旋進入南荒大山。朱老頭卻一指橫在面前的山梁,“走這條路!”
祁遠等人面面相覷,石剛道:“老頭,你眼花了吧?這里哪兒有路?”
朱老頭不以為然地說道:“開條路就是了。你以為南荒這些路都是天上掉下來的?那都是走出來的!”
眾人都倒抽了口涼氣。朱老頭說得輕巧,可開條人馬都能通行的路哪兒有這么簡單?要是路這么好開,南荒早就擠滿了人。
易虎猿臂一伸,摘下背後的尖槍,橫里一推,將那些巨大的蕨葉推開。易彪接著上前,將蕨葉齊根砍開。雲氏商會的護衛後面跟上來,眾人一起動手,易虎用尖槍撐起蕨葉,易彪揮刀砍斷,後面的挑開糾纏的蕨葉和藤蔓,清出空地,相互間配合默契。不到一盞茶工夫,就清出一條幾米深的路徑。
“怎么樣?這不就有路了?”
已經到了這里,朱老頭說什么就是什么吧。程宗揚道:“這樣效率可不高。這么吧,所有受傷的兄弟們都退下來,沒帶傷的分成三組,每組五個人,一刻鐘一換。幹一刻鐘,休息兩刻。怎么樣?”
雲蒼峰點頭同意。他們十三個人,商館這邊補入吳戰威他們三個,謝藝將衣角掖到腰里,說道:“算我一個。”
卡瓦和另一名輕傷的花苗漢子也要加入,程宗揚索性把那幾名奴隸牽馬的奴隸也編進來,又叫上武二郎,把人分成四組,五六個人同時動手,輪番開路。
謝藝跟武二郎是兩個極端,路上有什么為難的事,他總是不言聲地過來幫忙解決,而且態度從容溫和,沒有半分施恩的樣子。
相比之下,武二郎的嘴臉就不止是醜惡了。這廝氣焰囂張不說,而且好吃懶做,一貫的偷奸耍滑。聽到讓他幹活,就滿臉的不情愿,但當著蘇荔的面也不好發作。
武二郎走過來,悻悻道:“你小子就抖吧,讓二爺給你當苦力!二爺這身份能給你幹開路的活?”
程宗揚不理他的茬,他沒有按眾人的實力平均分配,而是把武二郎、易彪、易虎、吳戰威和謝藝五個人放在一組。吳戰威和二易沒什么說的,他們三個人都是老江湖,下手又快又準,謝藝看似從容,手底卻絲毫不比他們慢。
他們幾個幹得飛快,武二郎偷了會兒懶,也被激起了爭強好勝的心思,挺身雙刀揮舞著,猶如一條巨蟒在叢林中游動,所過之處蕨葉四下紛飛。
四組之間實力不均,隊伍行進的速度不得不慢了下來。不過三五里的山路,用了將近兩個時辰,才上了山梁。
祁遠沒有被分到開路的隊伍里,但他閑不下來,也前後跟著幫忙。好不容易登上山梁,他抹著汗道:“朱老頭,這該往哪兒走了?”
朱老頭煞有其事地把手搭在眉棱骨上,瞇著眼看了半晌,嘀咕道:“這不對啊,咋會找不到呢?”
祁遠苦笑道:“老頭,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你要是領錯路,咱們這一下午的力氣可都白費了。我老祁還好說,要讓武二爺知道咱們還得折回去,他能把你生吞了,都不帶醮醬的。”
“找到了找到了!”朱老頭昏花的老眼立刻放出光來,“那不是有條路!”
莽莽群山間,依稀能看到一條小徑在葉海中時隱時現。眾人拼足力氣,一路趕過去,終于在天黑之前,踏上那條裸露著紅土的小徑。
這一條路硬砍出來,連北府兵那些鐵打的漢子也疲憊不堪。朱老頭道:“進了山坳有個村寨。到了那兒,火塘、床鋪、熱水,樣樣都有!往後你們再走到這兒,可要記住了,這是俺朱老頭給你們指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