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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雲氏商會

  這些天武二郎也教過他幾招刀法,但程宗揚對這個聲名赫赫的五虎斷門刀始終提不起興趣,這會兒憑著一股勇氣沖過來,早把那些招數忘到腦後,只是本能地一刀劈出。

  那條蛇半截蛇身掛在藤上,鱗片的顏色與藤身幾乎完全一樣,程宗揚怕傷了自己人,一刀砍在蛇身中央。那條青蛇鱗片一震,鱗片下滲出一片苦綠的液體。

  負痛之下,青蛇蛇身猛然收緊。那名奴隸胸膛本來因窒息鼓起,這時猛地凹陷下去,發出一陣骨骼碎裂的聲音,口中吐出一股血水。

  程宗揚怔了一下,只見蛇頭猛然一旋,從奴隸脖頸中鬆開,然後筆直朝他喉頭伸來。它血紅的蛇口幾乎完全張開,倒伏的獠牙豎起,又細又長的牙尖濺出幾滴劇毒的唾液。

  一隻大手驀然伸來,重重在程宗揚頭上拍了一下,武二郎罵罵咧咧道:“什么狗屁刀法!連條蟲都砍不死!沒吃飯啊你!看清了!”

  武二郎奪過刀,雙肩一聳,手中的彎刀疾劈過去。那青蛇鱗片極為堅韌,挨了程宗揚一刀,只留下一道淡淡的劃痕。而同樣的刀到了武二郎手里卻是鋒芒畢露,刀光過處,蛇鱗紛飛,蛇體寸寸斷裂。

  “身!形!步!眼!”武二郎每一刀劈出,都如蒼鷹搏兔,將渾身的力道集中在刀鋒一處。那條青蛇像根腐朽的麻繩,在刀光中散落下來,卻沒有傷到那名奴隸分毫。

  程宗揚咳了一聲,“你不會是想救他吧?”

  武二郎冷哼一聲,扔下刀大步走開。

  看著奴隸失去生命而變成死灰色的眼睛,程宗揚一陣煩悶。他連這個奴隸的名字都不記得,談不上什么感情。但同行的伙伴就這樣死在不知名的野地里,讓他第一次認識到南荒的兇險。

  祁遠直起腰,吩咐道:“把他埋了,趕快離開。”

  奴隸們一起動手,掘出一個深坑,把死去的同伴埋好。

  雨勢略小了一些。誰也不知道身邊茂密的蕨類植物中還有多少毒蟲怪蛇,眾人不敢多留,不等雨勢完全停止就匆忙上路。

  …………………………………………

  “蛇彝人在南荒算是人多的大族,在盤江以北有好幾個村寨。”祁遠朝後面的馬車看了一眼,小聲道:“武二郎的白武族是虎族後裔,除了身上的虎斑,跟平常人差別不大。”

  程宗揚點了點頭,“至少那家伙沒長尾巴。”

  祁遠失笑一聲,又連忙掩住嘴。畢竟武二郎的拳頭不大喜歡開玩笑。

  祁遠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說來也怪,南荒的女人跟外面人差不多,男人卻是七分像獸,三分像人。南荒人也知道他們跟外面的人不太一樣,所以都不喜歡生人。”

  “蛇彝人的村寨就在前面,過了黑石灘不遠。我來南荒到過幾次。蛇彝人雖然孤僻,不喜歡跟外人打交道,但從來不騷擾過往的行商,為人也和氣。有時遇到投宿的,也肯收留過夜。”

  程宗揚有些不樂意地說:“他們養的蛇怎么隨便放出來?我們這邊還死了一個人,這損失該怎么算?”

  祁遠道:“蛇彝人把蛇看得比命還重,出了這種事只有算了。”說著他也有些不解,“這條蛇怎么會到了村子外面?”

  祁遠想了一會兒也弄不明白。一行人默然無語,各自想著心事悶頭趕路。剛下過雨的山路濕濘無比,不時有人失足跌倒,但不用祁遠喝罵,就很快又爬了起來,不作聲地跟在後面,生怕掉了隊,失陷在這陌生的雨林里。

  雨雖然停了,空氣中卻濕得能擰出水來。剛才落雨的涼意被暑氣一蒸,每個人身上都濕漉漉,潮得難受。

  一行人跌跌撞撞來到黑石灘,天色已經陰暗下來。

  “糟了!”吳戰威猛地拽住座騎。

  眼前是一片浩浩蕩蕩的洪水。渾濁的河水夾雜著上游沖下的枝葉,滾滾沒過兩岸。水漲得連原來的河道都看不出來。

  這里原本是一片亂石灘,河水漫過河灘里的碎石,分成無數條大大小小的細流,平常涉水就能過去。但現在剛下過雨,河水暴漲,那些細流連成一片,雖然不是太深,但寬得連邊都找不到了。

  程宗揚道:“還有沒有別的路?”

  “還有一處。離這里有三十里。”祁遠看了看天色,“這天只怕還要下雨,那渡口還不如黑石灘,現在水可能漲得更大。”

  遠處亮起幾點火光,有人喊道:“對面是走南荒的朋友嗎?”

  祁遠舉起火把用力揮了揮,高聲道:“五原城白湖商館!東邊來的是哪里的朋友?”

  對面也一樣把火把舉得高高的,火光下幾個人低頭商議幾句,然後遠遠下了馬,幾名漢子簇擁著一個老人走過來。

  那老者兩鬢斑白,穿著一襲青布長袍。袍尾雖然沾滿泥水,腰間一條紫色的絲絳卻絲毫不亂,上面結著一塊翠綠的玉佩。

  老者走近幾步,拱手道:“建康城雲氏商會,執事雲蒼峰見過各位。五原城的白氏商館以前也和敝會有過生意,不知跟各位是否相識?”

  祁遠連忙道:“就是小號,現在改名叫白湖商館。”說著推了程宗揚一把,半是奉承半是提醒地說道:“雲氏商會跟君氏、謝氏兩家商會并稱,是六朝數一數二的大商會。這是敝館的程執事。”

  程宗揚也依樣抱拳拱了拱手。

  老者微笑道:“原來是老相識了。和貴館的生意差不多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難得老哥還記得敝會。這位程小哥如此年紀,就能帶隊走南荒,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讓老夫汗顏。呵呵。”

  兩邊攀上交情,一直戒備的護衛們暗暗鬆了口氣。石剛鬆開刀柄,小魏也悄悄把弩機收進背囊。

  雲氏商會一行人漟著水過來,他們人數并不多,但清一色都是體格精壯的大漢,十幾個人倒牽了二十多匹馬,一半騎乘,一半負重。那些漢子一個個骨節粗大,身手矯健,一看就是功底扎實的好手。

  跟在隊尾的是一名中年人,他戴著書生慣用的方巾,牽著一匹瘦馬,神情間淡淡的,雖然和眾人走在一起,卻仿佛和每個人都離得很遠,就像一個孤獨的旅人。

  程宗揚也沒有在意,跟雲蒼峰寒喧幾句,贊道:“貴會這樣精悍的屬下,就是軍伍里也不多見。”

  雲蒼峰笑道:“怎么比得上貴館的護衛,程執事見笑了。”

  白湖商館還剩下七名護衛,雖然也是祁遠挑出來的精銳,但和雲氏商會的手下一比就相形見絀了。至于那些奴隸,全加起來也未必是他們一名護衛的對手。程宗揚不好說這是為了方便自己逃跑故意挑的老弱,打了個哈哈,轉開話題。

  “雲執事怎么這么晚還趕路?”

  “敝會原本是從上游的渡口過河,誰知這場急雨淹了渡口,只好沿河一路找下來。”雲蒼峰看了看水勢,然後道:“易彪!易虎!下去看看!”

  兩名大漢應諾一聲,跳進水里。那兩人都是彪形大漢,河水卻一直淹到他們胸口,就算他們能涉水過河,程宗揚和商館那些奴隸也只能游過去。

  雙方一開始動手,就顯出白湖商館跟雲氏這種老牌商會的差別。雲氏商會不但繩索裝備一應俱全,每人還有一件鹿皮水靠。那些漢子不需吩咐就揀起長索,熟練地打成繩結,連人帶馬捆扎停當,而白湖商館這邊麻煩就大了,有幾名奴隸死活不愿下水,愿意下水的卻怎么也打不好繩結,把祁遠忙得團團轉。

  程宗揚知道這都是自己辦的好事,看著祁遠手忙腳亂的樣子,也覺得不好意思。他悄悄吐了吐舌頭,溜到車旁,“武二,出來吧。”

  武二郎在車內早聽得清清楚楚,但二爺架子一向很大,輕易不給人面子。程宗揚出面才大模大樣地下了車,順手在旁邊一名奴隸腦門上鑿了一記,“繩結是這么打的嗎?你想跟騾子死一塊兒啊!你跟騾子死一塊兒也不大緊,這繩結割斷了,繩子也就斷了,你想讓後面的跟你一起死啊!”

  那奴隸捧著鼓包的腦門,被他口水噴了一臉也不敢躲。

  祁遠嘖嘖了舌頭,悄悄對程宗揚說:“話倒是好話,怎么讓二爺一說就這么刺耳呢?”

  程宗揚還沒有回答,武二郎又叫了起來,“祁老四!”

  “哎!”祁遠顛顛兒地跑過去。

  武二郎叉著腰道:“那些廢物能過河嗎?要能過去,二爺把頭擰下來給你當夜壺!”

  祁遠賠笑道:“回二爺,小的用不了那么大的…”

  武二郎眼一瞪,祁遠立刻把後半截吞進肚子里,“二爺的意思是…”

  “不愿過河的都留下!反正馬車也過不去,留一名護衛帶著往回走!等水退了再追咱們!”

  祁遠只聽了一半就知道武二郎是對的,這些奴隸都是程宗揚精挑細選的老弱病殘,勉強下水只怕有一半要死在河里。當下祁遠分配人手,留了一名護衛帶著馬車回去,奴隸們只揀了幾個強壯的隨行過河。

  這一下去掉三分之一的人手,隊伍準備的速度快了許多,六名護衛、五名奴隸加上程宗揚、祁遠和武二郎,十四個人還有十余匹座騎、走騾。武二郎跟在程宗揚後面,毫不客氣地占了中間最安全的位置,也沒人敢跟他爭。

  兩支隊伍收拾停止當,易彪和吳戰威搶著要走水勢最急的上游,最後易彪當先跳進河里。為了增加負重,他身上背了五把長刀,還有兩面份量十足的鋼盾。河水混了泥沙,沖力更大,易彪在水中卻穩如磐石,顯然下盤功夫極好。這邊吳戰威看見也自愧不如,熄了跟對方爭風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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