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支商隊并肩過河,雲氏商會清一色的護衛,只有雲蒼峰和那名中年人走在中間,每人隔著三米多的距離陸續下水。白湖商館是兩名護衛中間夾一名奴隸,雖然慢了一些,也勉強能跟上對方的腳步。
過河路徑并不寬,雙方人馬緊緊挨在一起。雲蒼峰和程宗揚走在一處,後面是武二郎和那名中年男子。
雲蒼峰一手扶著馬鞍,說道:“小哥也是常走南荒的?”
程宗揚這個自稱生在南荒的商人,最怕別人問起南荒的事,含糊道:“這里是第一次走。”
“哦?”雲蒼峰訝道:“小哥以往走的是東邊的海路?那條路從夜叉珊瑚邊緣經過,風高浪急,老夫癡長這么些年,還沒敢走過。”
程宗揚乾笑道:“也算平常吧。”
一個浪頭打來,雲蒼峰身體一晃,程宗揚連忙攙住他的手臂。老人的手臂很瘦,握在手里仿佛一把乾柴,骨頭卻很硬。
雲蒼峰抹了抹鬍鬚上的水跡,嘆道:“真是老了。這樣的浪頭都經不住了。往後,是你們這些年輕人的天下了。”
程宗揚道:“年輕有什么大不了的?哪個老人沒有年輕過,可哪個年輕人敢說自己老過?”
雲蒼峰嗆了一口,然後哈哈大笑,“甚是,甚是!此言甚是!”
側面的河水雖然湍急,但前後都有繩子扯著,只要小心踩到河底的石頭上,并沒有太多危險。程宗揚扶著雲蒼峰過了一個旋渦,然後放開手,“雲老哥,怎么這么大年紀還走南荒?”
雲蒼峰笑道:“雲氏是商人,當然是逐利了。南荒雖然道路險惡,但盛產砂金,山林里又往往有珍禽異獸。六朝的貴人們喜好新奇玩意兒,我們把內陸產的絲帛、器具運來,換些南荒的物品回去。來回掙口飯吃。”
“利潤很高吧?”
雲蒼峰微笑道:“南荒有一種妖物叫峭魅,在內陸的幾家會館里,那些貴人開出的價碼是一萬枚金銖。”
“一萬枚金銖!”程宗揚被這個價格震住了。一萬枚金銖等于是二百個阿姬曼。那個峭魅究竟是什么東西?能值這樣的高價?
“走南荒,都是拿命換的。南荒的白爪鷹運到內陸能賣一二百枚銀銖,翻了幾十倍的利潤,但要一條人命才能換來一隻活的白爪鷹。何況是峭魅這種只在傳說里有的東西。”
程宗揚咂了咂舌頭,“在北邊草原,十幾枚銀銖就能換一匹好馬。”
“小哥見聞倒是廣博,連北邊的草原也去過。但小哥可知道,北邊的駿馬運到內陸要花費多少?”不等程宗揚回答,雲蒼峰便道:“從草原販馬到內陸,至少要用上三四個月的時間。來回的花費要一百多枚銀銖,若是運十匹馬,加上運費已經翻了一倍,路上跋山涉水,能有七匹運到內陸就不錯了。再加上官府收的稅,十五枚銀銖買的馬,到內陸賣六十銀銖才能保本。”
程宗揚算了一會兒,苦笑道:“那不如販人呢。”
雲蒼峰道:“販人花費的成本也不比販馬低多少,但六朝禁止販奴,價格就水漲船高了。”
程宗揚很意外,“是嗎?”他記得市場的奴隸比馬還便宜些。
雲蒼峰微笑道:“只有五原那些邊荒城邑才有公開的販奴場。唔,醉月樓是貴館的產業吧?難怪貴東家會把商館設在五原。”
程宗揚笑道:“雲執事也光顧過醉月樓?老哥有沒有中意的?等回到五原,小弟給老哥挑幾個好的。”
雲蒼峰哈哈大笑,說道:“小兄弟真是爽快!只要到時候你莫嫌老哥哥不客氣就好。眼前先過了河,等回到內陸,少不了要打擾小兄弟。”
河水越來越深,起初齊腰深的河水慢慢沒到胸口,腳下的石頭也仿佛越來越低,每一步都要緊緊抓住馬鞍,試探幾次,才能放下。那些馬匹和走騾都被蒙住眼睛,雖然看不到湍急的水流,但越來越深的河水,還是讓它們驚惶起來。
程宗揚用手摸著馬鬃,低聲安撫著黑珍珠,“等過了河,就給你吃雞蛋,還有蘋果。喂,你吃過蘋果沒有?又甜又大,味道可比你吃的破草料強多了…”
水面上不時有折斷的樹枝漂過。忽然一根樹枝朝雲蒼峰漂來,老人費力地避開,樹枝卻重重劃在座騎的脖頸上,樹枝尖銳的斷口雖然不足以刺穿馬頸,但那匹馬還是受驚的嘶鳴起來,一邊在水里拋動四蹄。
一馬嘶鳴,群馬都不安地發出“咴咴”聲。一旦馬群受驚,就算每個人都能及時割斷繩索,所有的貨物也付之東流。
程宗揚先對黑珍珠喝了一聲,“閉嘴!”然後去扯旁邊馬匹的韁繩。眼前刀尖一閃,一把短刀驀地飛來,筆直刺入馬匹後額。
刀鋒入額,準確地切斷了馬匹的大腦神經。那匹健馬龐大的身體在河中晃了一下,然後慢慢朝一邊倒去。雲蒼峰立即拔出短刀,割斷系在鞍側的繩結。繩結剛剛斷開,馬身就帶著負重倒在河里,擦著程宗揚的身體朝下游漂去。
程宗揚緊緊拽著黑珍珠的韁繩,生怕自己的愛騎不小心被絆到。幸好那一刀來得及時,馬嘶聲沒有傳開。被蒙著雙眼的馬匹騷動片刻,漸漸安靜下來。
經過這樣驚險的一幕,眾人都加倍小心起來,遇到上游漂來的雜物,就搶先撥開。兩支隊伍都拖了十幾丈長,等隊伍最後一個人下水,前面的易彪和吳戰威剛走到河水中央。
論功夫易彪比吳戰威要強上幾分,論經驗,走過兩趟南荒的吳戰威可比易彪豐富的多。眼看著易彪一腳就要踏空,吳戰威急忙叫道:“小心!”一邊扯住他身後的繩索。
易彪一腳踏空,發現腳下不是巖石,而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旋渦,他也真是好功夫,腳下一沉,單腳釘子一樣牢牢釘在濕滑的巖石上。但他的座騎就沒有這么好運,前蹄失足踏入旋渦,頓時一頭栽進水中。易彪當機立斷,拔刀砍斷繩扣,將座騎推進水里。
這時程宗揚才發現,身後的武二郎堪稱定海神針,他走在隊伍中間,一個人牽了一匹馬和兩頭走騾,卻像走在平地上一樣輕鬆自如,讓人懷疑就算單靠他一個人,也能把這整支隊伍連人帶馬統統拉過河。
陰霾的天際星月全無,沒有一絲光線,走到河水中央仍看不到對面的河岸。吳戰威越來越心驚,這河底滿是大大小小的亂石,過河的路徑也不是直的,若是白天還能分辨方位,這會兒除了眼前幾尺的水面,什么都看不到,若是走錯了路徑,這樣拖拖拉拉兩隊人馬,就是想拐也拐不回來。
易彪失了馬,也不敢再冒進,一手攀住吳戰威座騎的韁繩,跟他并肩而行。
吳戰威吐了口水,“兄弟是第一次走南荒吧?”
易彪露齒一笑,“差點兒連累了大哥。”
吳戰威嘿嘿一笑,“說什么連累不是連累的。走南荒就是你靠我,我靠你,大伙互相拉扯才能走出來。”說著呸了一口,“他娘的,上路前不該碰那個寡婦,沾了她娘的晦氣!”
易彪顧不上發笑,他背著長刀鋼盾,腳下使了個千斤墜,牢牢穩住身形。領頭兩個的停住,後面的人不斷涌來,不多時程宗揚和雲蒼峰也跟了過來。聽到吳戰威的述說,程宗揚這個不知道南荒厲害的冒牌商人還好一些,雲蒼峰卻是倒抽一口涼氣。
這會兒商隊一半人都聚在河中央,及胸的水流越來越急,護衛們還能撐住,那兩名奴隸都被沖得站立不穩,神情越發驚懼。
忽然遠處亮起一團火光,接著又是一團。三堆火光在對面熊熊燃燒,映出河岸的輪廓。突然出現的火光刺痛了眾人的眼睛,這時眾人才驚覺自己真的走錯了方向,往下游偏出十幾丈。本來已經靠近的河岸,在黑暗中卻越偏越遠,再走下去只怕永遠靠不了岸。
火光中映出一個曼妙的身形。隊伍里有人驚叫道:“峭魅!”
眾人都驚惶起來。峭魅是南荒傳說中一種妖物,依靠絕美的姿容和天籟般的歌喉誘惑行人。一旦看到她的身影,聽到她的聲音,無論什么人都會沉醉。
雲蒼峰瞇起眼看了看,“是人。”
程宗揚也認了出來,一下放寬了心,笑道:“是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