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九焦急得望著船下,水蛇和肥蝦帶著人下水已經是第三次。兩次無功而返,讓他禁不住懷疑自己弄錯了地方,但查幾回的地圖,和梅山再三確定不錯,絕對就是在這片水面之下。要不是自己得在船上坐鎮,他都想親自下去找。
水面細波微瀾,青天白日下一覽無遺,他能看到那邊的兩艘巡船,自然也可以隨時看到水上任何動靜。但墨紫讓他們到水下接應,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兩頭離得如此遠,她如何能在水里待那么久。
“梅山,要是這次再找不到,我一定要下水,半個時辰就在眼前了。我就不信,就腳下這么些水,連個人都救不上。”徐九說道。
梅山點頭,“幫主放心,船上交給我便是。”
徐九脫了大袍,內里穿著湖藍滑水衣,扎腿扎臂,將那魁梧俊挺的身板展露無遺,誰都要在心中叫聲好漢子。沒一會兒,他看到水面翻上來幾個船幫兄弟仍對他搖頭,便一個猛子扎進水里。
湖色從上面看著雖深,在水里卻不是太糟,徐九碰上要去換氣的水蛇和肥蝦。
水蛇指了指左面,對他搖搖頭。
徐九就往右邊游去。他能混到今天這個地位,出名的不僅是拳腳功夫,還有驚人的潛水和憋氣本事。游出了六十余丈遠,一無所獲后正要往回游,臨時起意改直線為彎線行。這么一改,讓他看到了像大魚一樣的怪東西。游近后,發現是木頭做的,還有黃亮的琉璃片。就貼上去往里瞅。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模模糊糊的,里面分明有人。當機立斷,他立刻快游到水面。八條船打了圈。那頭的官兵看不到他們下水。
“找到了。”他對正在歇氣的肥蝦和水蛇說道,“讓水草纏住了,所以不能動。準備家伙吧。”
肥蝦和水蛇盡管還沒休息好,卻動作極快,跳下水。和船幫兄弟從船底撈了粗繩。
“梅山。等我一上來,馬上就離開。”徐九吩咐完,深吸一口氣,再次潛入水里,帶著肥蝦他們往豚艇游去。
梅山接不到人的時候緊張,接到人了更緊張,等徐九上來后,一面下令開船。一面問道,“在水下這么久,到底怎么弄的?”
徐九大手把濕發往后一擼。小麥色的皮膚在晨光中閃亮,“今日我算開了眼。在水里照樣呼吸說話。墨哥之能天下有誰能及,而元大人足智多謀氣度非凡,此二人聯手,怎不叫我甘愿為之驅使?”
梅山聽得眼睛發亮,“我真想親眼看看水底下的情形。幫主,你雄心壯志,若能跟隨他們,將來必可建載于史冊的功勛偉績。”
徐九嘆道,“我那心軟不夠狠的毛病,自己也不是不清楚。上幫主位,滅陳賊,建天船會,吞于中,我的每一步都是沾了他們的光,人情債都不夠我還,功勛偉績可不敢想。”
再說肥蝦水蛇上的這條船,雖然外表看上去和陳舊的運貨船一樣笨拙,卻是出自紅萸。不必多說,出自紅萸,就是出自墨紫。除了內里維持她追求的強大防御和突破進攻性能,特別針對豚船而設計的底板接駁口開創水下偵查和逃生的新領域。
肥蝦與船工們合力推鐵桿將接駁口打開,看到豚艇隨水流進入后,又立刻關閉。水大概半人高,因為是隔艙設計,這個艙又建得特別高,不過增加部分吃重而已。
閩松站在高臺上,目瞪口呆看著這樣一番景象,喃喃道,“可謂壯觀奇妙也。”
“你說歸說,腳下別停!”這聲音卻是衛慶,他正努力踩板,剛才進來的水由改良后的水車設計,從底艙上方的小窗排出去。
閩松如夢方醒,連忙蹬了起來,但仍看得目不轉睛。
水蛇從豚船的尾梯爬上頂,推開一層板,敲了敲。
就聽嘎噠嘎噠幾聲,第二層板往下一陷,臭魚的腦袋就冒了出來,“好哥哥欸,上哪兒捉魚去了,差點沒悶死我們。”嗖一下竄出來,又拉起銘年。
“你們偏了。”不是推卸責任,而是老實,“你的舵感跟不上方向感,要勤練。”
墨紫說吃重關系要帶輕巧的人,所以三兄弟中最矮最小的臭魚才被選中去救人。要論掌艇的技術,水蛇最出色。
臭魚撓撓頭,不頂嘴,樂哈哈,“我不像二哥你,寸大的地方能站三日三夜,我屁股坐不住啊。”
銘年對剛上來的元澄說,“大人,剛剛生死一線,嚇得我手腳無力,怎么到他嘴里成玩兒的了?”
“本來嘛。墨哥說的,玩著玩著就精了。”臭魚把手伸給墨紫。
墨紫一拉就上,接過水蛇送上來的外衣,“可不是。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平時跟玩鬧一樣把技巧都練得爐火純青,到關鍵時刻心態就好。駕船沒別的捷徑,熟能生巧。壓力越大越不成。”
語鋒一轉,“徐九怎么下來了?”
“大哥和我下了三次水,他擔心。”水蛇跳上木臺。
“還算夠義氣。”墨紫等所有人上去,才最后一個離開豚艇。
“我去跟他打個招呼。”元澄轉身看著她,她臉上真正歡快的神情,讓他也愉悅。對她和自己而言,今日方才開始過如魚得水的日子。
“去吧,別跟他瞎聊,一夜沒睡,補個覺也好。再說,還不能完全放心呢。”她擔負著一船人的性命,所以會很忙。
元澄笑著點點頭,帶銘年走了。
“看不出來你還有管家婆的細心,平時大大咧咧的。”在船場里,哪個男人都沒她厲害。
墨紫磨著牙,轉頭瞪去,“閩松,別廢話,尾螺旋讓水草纏住,你給我趕緊檢修去,說不準什么時候就要下水。”
閩松見她轉頭就兇,走過來低聲說,“我好歹是你堂哥,不求你待元大人那么溫柔體貼,至少也像別家的妹子一樣,對兄長撒個嬌什么的。”
墨紫拍他的肩,使勁用力,“新婚就讓你離開嬌妻不是我的錯,你有怨氣跟老爺子說。”閩松五月成的親,似乎是掀開蓋頭時的一見鐘情,夫妻感情甜如蜜。
閩松齜牙嘆氣,“怪不得閩榛他們說明明兩個妹子卻好像只認了豆綠,爺爺說要你跟家里人撒嬌,猶如天上摘星那么難,我看有得磨。對了,看看那兒是誰。”他手往衛慶那兒一指,“我可是聽你話的人,比他好得多。”說完,叫上丁修他們檢查去了。
墨紫走到衛慶那邊,幫他踩水。
她一句話還沒說,衛慶先告狀,“墨哥把信任的人都帶走了,倒留我一個,我不愿意。”
“誰說我把信任的人都帶走了?”墨紫又好氣又好笑,“只帶走自己教出來的船匠,讓最信任的人接管紅萸,這才是我的本意,你別隨意歪曲事實。”
“你,閩松,丁修那些師傅都不在紅萸,我接一個空架子做什么?”衛慶不被她的好話迷惑。
“空架子?”墨紫哈一笑,“沒有我們,紅萸留下的船匠有二十六名,船工一百四十八人,你跟我這么久,不會造船,卻也熟通,繼續接大單根本不成問題。我說了,接管之后每年純利都歸你,我要是再也回不來,定會想辦法把船場轉到你名下。衛慶,你不是下過決心要比你爹更有錢?這是最好的機會。”
“我不接。”任墨紫巧舌如簧,衛慶鐵心要跟她走。
“你都上了船,我還能怎樣?”所以剛才她不說話,“如今紅萸誰管?”
“我拜托閩榆老爺子了,他說會找人看著。”衛慶不知道墨紫和閩家的關系,但他識人知面。
“也好,不過在船上發揮不了你的長才,只能委屈你暫時當苦力。”墨紫心想,這就是親戚多的好處。紅萸在閩氏手上,無論能不能保得住,至少會把損害減到最小。
“不委屈,墨哥不怪我就行。”衛慶踩得起勁。
“墨哥,徐九著人來請。”水蛇閃身,后面露出一張笑顏。
墨紫握住她的手,“什么時候你變成徐九的手下了,落英?”
落英一掌揮向水蛇,“問他。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變成徐九派來的。”
水蛇腳下一晃,落英的掌風落空,“你從徐九的船上來,又說徐九請墨哥去,不就是徐九著人來請?”
落英瞇起眼,“從前跟你說話十句答我一句,今日話這么多,難道是愿意喜歡我了?”
墨紫正上樓梯,聽到這話,差點踩空,回頭瞪著這兩人。
水蛇黑黑的臉上破天荒顯出不自在,“我…沒…”
落英突然跳上欄桿,與水蛇的視線齊平,“你要是違心說不喜歡我,那我就收回喜歡你的話,可別后悔。你這塊輪盤疙瘩,錯過本姑娘,一定找不到更好的。”
“喜歡的。”水蛇急了,但說完發現自己太大聲,連忙施展輕功,上去了。
落英笑得像朵花,把人逼急了,她卻不急,慢慢走到墨紫身邊,“姑娘得幫我張羅婚事了。”
墨紫眨眨眼——
“你倆什么時候勾搭上的?”
這話雖然是她的心聲,卻出自臭魚之口。
剛才一切的艱難險阻,都比不上這會兒的震撼,墨紫覺得自己一定要八卦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