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當天下午開始,唐軍水寨便開始忙碌起來,數千士兵被派來清理水中已焚毀的大船殘骸,并將運糧船上的物資從船內搬出,一直搬到第二天上午,唐軍從終于從兩艘船的夾艙中發現了近千袋火油。
饒是柴紹是個寬和圓滑之人,他也終于忍不住發作了,他命人將盧祖尚等十幾名鎮守江陵的高級軍官找來,指著一堆火油皮袋怒斥他們道:“你們說不敢擅自處分船中物資,我可以理解,但這些船中的火油你們怎么給我解釋?燒掉三百多艘戰船,教訓還不夠深嗎?”
十幾名高級將領都低著頭,誰也不敢吭聲,盧祖尚上前一步沉聲道:“大將軍,我們之前確實搜查過船只,除了糧食和草料外,沒有發現其他物品,因為考慮到可能要和隋軍交換戰俘,所以船上物資就沒有卸貨,確實沒有想到這里面還藏有火油,而且大火燒船后,一直沒有熄滅,原本想等到徹底熄滅后再搬運進城,正好大將軍這時候來了。”
“你的意思是說,我來得不巧,耽誤你們搬運物資,是這樣嗎?”柴紹冷冷道。
盧祖尚低下頭,“卑職不敢,這是卑職的責任。”
“哼!又是你的責任,盧將軍,你要承擔的責任也未免太多了,而我居然不敢處罰你,你說,這可怎么辦?”
盧祖尚心中黯然,只得暗暗嘆了口氣道:“卑職懇請大將軍免去我江陵將軍之職。”
柴紹臉色一黑,牙縫里擠出一句話。“很抱歉,我官卑職小,讓江陵將軍笑話了。”
說完,他轉身忿然離去,盧祖尚望著他走遠,沒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旁邊一名將領提醒道:“將軍。除了荊王,其他人都無權罷免你江陵將軍之職,你說那句免職的話有點譏諷之意。得罪他了。”
盧祖尚愣住了,就這么容易得罪人了嗎?他忽然感到一種心力憔悴,和這些高官太難處了。動不動就得罪人,而且偏偏是得罪柴紹,當今權勢最大的駙馬爺,他不由長長嘆息一聲。。。。。。
柴紹又去看了片刻打撈殘骸,這才騎馬向將領城內而去,剛走進城門,一名等候在城門邊的將領上前道:“柴大將軍,卑職有話要說。”
柴紹認識此人是盧祖尚的副將劉方智,便冷冷問道:“你有什么事?”
劉方智又上前一步低聲道:“大將軍,盧祖尚有通敵之嫌。”
柴紹眉頭一皺。他深深看了一眼劉方智,這可是盧祖尚的副將,江陵城的第二號人物,居然說盧祖尚通敵?
“到我房間里說!”
柴紹猛地抽一鞭戰馬,向城內疾奔而去。劉方智望著柴紹的背影,不由陰陰一笑,自言自語,“盧祖尚,你居然想用我的人頭祭旗,看看到底是誰殺誰?”
柴紹的住處便是從前蕭銑的別宮。皇宮已作為違禁拆掉了,但別宮還在,占地四十畝,綠樹成蔭,亭臺樓閣掩映在紅花綠葉之中,精致異常,很符合柴紹的心性,這一次本來他妻子李秀寧也要跟來,但因為身體不好,留在了長安。
柴紹直接走進客堂坐下,片刻,一名親兵將劉方智帶了進來,劉方智單膝跪下行禮,“參見大將軍!”
柴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道:“不用這么客氣了,有什么話起身說吧!”
“是!”
劉方智站起身道:“先說大船失火那晚,因為有士兵看見是隋軍探子放火,但那天晚上是盧祖尚的心腹趙瀾在水寨外圍當值,他卻沒有任何發現。”
“這個很正常,天這么黑,很難發現敵情,而且萬一是從岸上進出,他更不可能發現,憑這個說盧祖尚通敵,有點牽強吧!”
柴紹雖然不喜歡盧祖尚,但也不會平白無故栽陷他通敵,關鍵是在這個時候,柴紹還不想亂,否則就算他罷免不了盧祖尚,他也會讓李孝恭罷免,這個面子李孝恭不可能不給自己,所以他對劉方智的指控不置可否。
劉方智嘆了口氣,“大將軍,我并非是無緣無故告他通敵,因為他確實不止一次給身邊人說過,他不該投降唐朝,他說他祖父原本也是范陽盧氏,現在范陽盧氏效力于隋朝,他投降隋朝會更有前途,而且他還兩次對手下將領說,唐朝大勢已去,識時務者應該歸順隋朝,這次楊元慶親自南征,就是很好的機會。”
“他真說過這些話?”柴紹有些不相信地問。
劉方智跪下,手指著自己的心臟部位道:“我劉方智愿意以列祖列宗來發誓,若有半句謊言,讓我先祖在天之靈不得安生。”
這在隋朝可以說是最惡毒的誓言了,沒有誰會輕易用自己祖先來發誓,其實劉方智并沒有說謊,這些話盧祖尚確實說過,只是他放不下李孝恭對他的恩德,所以才沒有投降隋軍。
柴紹臉色陰沉下來,既然這樣發誓,他不信也得信了,他背著手慢慢在房間里踱步,眼中閃爍著怒火,盧祖尚竟然有反意,令他意想不到。
劉方智感覺到了柴紹相信了自己的話,也感受到了他心中的怒火,他心里不由暗暗得意,又道:“還有一件事,卑職要匯報。”
“你說吧!還有什么事?”
“還有就是在攔截運糧船時,我們俘虜了二百多名隋軍士兵,盧祖尚對這些士兵異常寬厚,給他們療傷,飲食居住都非常不錯,比唐軍士兵的條件還要好很多,而且不準唐軍士兵虐待戰俘,連罵也不準,卑職就在想,如果是隋軍軍官,或許他想說服對方投降,可這些都是普通小卒。有這個必要嗎?卑職就推斷,他是不想得罪隋軍,給自己留條后路。”
“居然還有這種事?”柴紹已經開始明顯震怒了。
“卑職句句是實,如果大將軍不信,我可以帶大將軍親自去查看,二百多隋軍就被安置在城南驛館里。”
就在這時,外面忽然傳來了‘當!當!當!’的鐘響。聲音巨大,仿佛是從城頭方向傳來,劉方智臉色一變。“大將軍,這是敵軍來襲的警報!”
柴紹也吃了一驚,他此時也顧不上追究盧祖尚的投敵意愿。快步向府外走去,“發生什么事了?”他大聲問道。
一名士兵奔來稟報,“大將軍,隋軍船隊殺來了!”
柴紹心中一陣抽搐,他想到了駐扎城北的五萬軍隊,如果情況危急,先把他們調進城來,他也不管劉方智,翻身上馬,帶著親兵向城頭奔去。
此時在江面上。出現了一百多艘巨型戰船,都是萬石海船,高達數丈,長十幾丈,船頭包著鐵甲。儼如一座座體格龐大的巨獸,高聳的桅桿直沖天際,斜掛著巨大的船帆,向水寨猛沖而來。
唐軍主要戰船雖然都已被焚毀,但還是有兩百余艘小船,兩百余艘小船每艘載十幾人。在巨大的戰船下方來回穿梭,非常靈活,但發揮不出任何作用,稍不留神,便會被隋軍戰船撞翻。
在水寨門口堆積了二十余艘小船,企圖阻攔隋軍戰船進水寨,為首的第一艘戰船上,隋軍水師大將來弘指揮著戰船奮勇沖擊。
戰船毫不留情地撞擊在二十幾艘小船上,巨浪涌起,十幾小船被撞翻,唐軍士兵紛紛落水,一片哀叫聲。
戰船轟然撞擊在寨門上,船首鐵甲撞角將寨門撞得粉碎,巨大的戰船直沖進了水寨,緊接著第二艘、第三艘,后面的大船索性就沒有經過寨門,直接撞斷了插在水中的木樁,橫沖直撞進入了唐軍水寨。
唐軍水寨的木樁最多可以抵御三千石大船的撞擊,這是一般內河戰船的載重量,但無論如何承受不起萬石海船的撞擊。
碼頭上,數千弓弩軍早就列陣就緒,盧祖尚緊咬著嘴唇盯住隋軍戰船靠近,這時,一名手下大將指著碼頭上堆著火油皮袋建議:“將軍,可以將火油倒入江中,放火燒敵船。”
盧祖尚早就想到了,只是他有點擔心,因為這樣一來,很可能會把一百多艘運糧船連帶著燒毀,這可是柴大將軍準備用來載兵渡江,如果燒毀,真的沒有船只渡江了,民船也搜集不到。
“盧將軍,沒有辦法,隋軍就在來毀運糧船隊的。”手下將領看透了隋軍戰船的企圖。
盧祖尚望著一艘艘已經被卸載一空的運糧船,他也認為隋軍的目的是來毀船,與其運糧船被毀,不如冒險一試,或許能燒毀幾艘隋軍戰船,他咬牙下令道:“小船帶火油出擊,燒毀隋軍戰船!”
士兵們紛紛將裝滿火油的皮袋搬上小船,十幾艘小船滿載著火油,每艘小船由三四名士兵操縱,離開碼頭向隋軍大船駛去。
隋軍戰船上,經驗豐富的來弘早看見了唐軍小船靠近,也看見小船內的火油皮袋,來得正好,他冷笑一聲道:“弓箭射擊!”
船舷兩邊霎時間出現了密集的士兵,張弓搭箭,不等唐軍小船靠近,暴風驟雨般的箭矢射向小船,小船無處可躲,唐軍士兵只能舉盾抵擋,但擋不住密集的箭雨,片刻,唐軍士兵紛紛慘叫著落水。
十幾艘滿載火油的小船上再無一人,箭矢射穿了皮袋,黑漿般的火油流滿了小船,來弘再次下令,“水鬼下船,將小船引入糧船中去!”
百余名水鬼從大船上跳下,在水中推著小船駛進入了密集的運糧船中間,他們翻上小船,將火油全部噴射在水中,火油漸漸在江面上連成一片,一百多艘運糧船就仿佛浸泡在火油中一樣。
大船上鐘聲響起,水鬼們紛紛跳水而逃,奮力逃離火油區域,就在這時,一支綁扎著油布的火箭從大船上遠遠射出,落在江面上,‘轟!’地一聲,江面上頓時一片火海,將一百余艘運糧船全部吞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