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大軍終于緩緩撤退了,大利城隋軍一片歡騰,數十名年輕的校尉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動,跑到軍衙前,正好楊元慶從軍衙走出,眾人沖上來將他團團圍住,一雙雙熱切而充滿期待的目光望著他。
“總管,下令追擊吧!”
“我們可以將突厥軍全殲在豐州!”
眾將大聲請戰,群情激奮,大有不肯追擊就不放楊元慶離開的架勢,楊元慶呵呵一笑,“那好吧!我們上山觀察一下敵情。”
他帶領大群年輕校尉向山頂走去,楊思恩和馬紹也匆匆趕來,眾人上了山頂,山頂上的視野異常寬廣,可以看見幾千士兵正在清理外城,再向遠看,便看見了正在緩緩撤退了突厥大軍,旗幟整齊,隊伍有條不紊,還可以看見突厥的王帳在隊伍之中。
這下,幾十名年輕的校尉們都不吭聲了,楊思恩陰沉著臉,盯著他們恨恨道:“現在怎么不鬧了?怎么不說去追擊了?姚渠,你小子剛才叫得最兇,我讓你去打前鋒,你去不去?”
年輕的姚校尉撓撓后腦勺,不要意思笑道:“我們都以為突厥人一定是嚇得屁滾尿流逃跑,卻沒有想到他們的隊伍還這么整齊,他奶奶的,這哪里打敗仗的樣子?”
楊元慶這群年輕的校尉很是看重,他們都是去年秋天提拔,年紀都是二十歲出頭,青春而充滿朝氣,他們是豐州軍的未來,對于他們的請戰,楊元慶不想一個命令打發,而是親自帶他們來山頂了解實情。
楊元慶對楊思恩擺擺手,讓他不要再嚴厲,他笑著對校尉們道:“事實上突厥軍并沒有戰敗,他們只是被迫撤軍,但也不是所有隊伍整齊的撤軍就不能追擊。關鍵是我們要了解這支突厥軍的構成,我們能否擊敗他們?始畢可汗最精銳的三萬近衛軍至始至終都沒有出戰,那他們就一定在這十萬大軍中,而我們的陌刀軍也不在大利城。所以我們追擊必敗無疑,月盈則虧,水滿則溢,現在我們已經達到勝利的頂點,如果還不滿足,還要再追擊,那我們就會喜極而悲。驕兵必敗,我希望大家記住這一點。”
眾人都默默點頭,楊元慶便指著外城對他們笑道:“去吧!去外城和士兵們一起清理戰場,然后我們再開始重建豐州。”
年輕的將領們都下山去了,這時,楊思恩走到楊元慶面前,低聲笑道:“你恐怕不是因為這個原因而不追擊突厥吧!”
楊元慶點了點頭,微微嘆息道:“我只是不想突厥再出現一個強大的烏圖部。等我們打下江山,再調過頭徹底摧毀突厥。”
“哎!這一次我們也損失慘重,恐怕進軍中原的計劃需要向后推延了。”
楊元慶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可以先撿軟的捏。比如劉武周,他不是造反嗎?咱們就去平亂,怎么樣,你愿意出山嗎?”
楊思恩明白楊元慶的意思,他默默點了點頭,問道:“將來總管派誰守豐州?”
“將來我打算讓裴仁基為豐州總管,馬紹為副將。”
“裴仁基不錯,這次河口城非常出色,此人老持穩重,正適合守豐州。”
楊元慶的目光向遠方望去。他的心中一直有一個疑問,李淵會不會趁突厥大軍攻打豐州的機會,正式起兵攻占關中?
突厥殘軍以一種極為恥辱的方式渡過了黃河,退回到草原,也就在這時,另一個沉重的打擊從北方傳來。烏圖部十萬大軍擊敗五萬留守的突厥軍隊,攻破突厥牙帳,擄走了近二十萬突厥婦孺,而周圍的鐵勒各部落沒有一支軍隊趕來援助,雁門之戰,死傷的基本上是鐵勒各族,而這次南下掠奪中原卻沒有他們的份,他們心中懷有深深的怨恨。
但這個消息對突厥人來說,儼如天塌下來了,他們妻女和孩子都被擄走,整個突厥大營內一片混亂。
從古至今,無論是中原王朝還是草原部落,遭遇了如此慘敗,甚至連貴族妻女都被擄走,無論是皇帝還是可汗,這個位子他都無法再坐下去了,就算他本人不想退位,下面的人也容忍不了他。
在一座大帳內,十三個部落酋長坐在一起,每個人的眼睛里都充滿了一種被欺騙的憤怒,當初可汗告訴他們,是來大隋掠奪財富和女人,他們都帶上了自己的部落精銳,少的數千,多的數萬,可誰也沒有想到,他們沒有看到財富,更沒有看到女人,他們看到的只有戰爭和殺戮,只有最慘烈的傷亡。
“你們說,該怎么辦?”思羅忽吉聲音嘶啞,眼睛里是一種深深的悲愴,他是兩個兒子都死了,一個死在河口城,一個被燒死在大利城中,他在突厥牙帳的財產的家人也兇多吉少,他起伏的胸膛里只有對始畢可汗刻骨銘心的仇恨。
“沒有什么可說的,殺了他,另立新可汗!”
突厥人的字典很簡單,沒有賜死、流放、廢除、幽禁等說法,侵害他們的切身利益,那就只有一個字,殺!
思羅忽吉目光向所有人看去,每個人的眼睛里都閃爍著憤怒之光,沒有人反對,他點點頭,又問:“那新可汗呢?”
所有人的目光向二王子俟利弗設望去,他們不可能立咄吉的兒子,要么是俟利弗設,要么是阿史那咄苾。
俟利弗設站起身,他看了一眼眾人,緩緩道:“我還有三萬軍,而咄苾只剩下一萬人。”
突厥人非常現實,不講什么德才,也不會推辭謙虛,他們只看實力,俟利弗設就是在告訴大家,在十萬軍隊中,他的軍隊占了三成,思羅忽吉也道:“我堅決支持俟利弗設。”
他們兩人的軍隊加起來,在十萬軍中占了一半,這是絕對的實力,其余人都點點頭,表示支持俟利弗設。
“那阿思朵公主怎么辦?”有人問。
俟利弗設毫不猶豫道:“阿思朵公主,我們禮送她回豐州。”
“可是豐州軍殺死我們這么多人。就放她走嗎?”
思羅忽吉冷笑了一聲,“你們的妻兒都在烏圖手上,你敢碰阿思朵嗎?”
“可是我們可以用她來和烏圖交換被擄去的家人。”
俟利弗設搖了搖頭,“烏圖不是一個受要挾的人。楊元慶也不是,這樣做的后果,只會讓他們再聯合起來把我們全部剿滅,豐州的教訓還不夠深嗎?或者我們可以把她交還給阿努麗公主,烏圖應該明白我們的意思,他會有所表示。”
俟利弗設已經被眾人認可為新的可汗,他說話之間自有一種威嚴。他又看了眾人一眼,見大家都沒有說話,便一錘定音道:“就這么決定了,把阿思朵交給阿努麗!”
這兩天阿思朵的心情又是歡喜,又是難過,歡喜是突厥終于退兵,豐州民眾得以安全,而難過是她聽說突厥軍傷亡慘重。只剩下十萬軍隊,不知有多少妻子失去丈夫?多少父母失去兒子?多少孩子失去父親?
她心中更多的是一種恨,對兄長咄吉的恨。正是他的自私和窮兵黷武毀掉了突厥多少家庭。
“公主,你要去烏圖部,我也跟你去吧!”
這是服侍她的侍女在懇求她,昨天二哥派人送信給她,大家已決定把她送去姐姐阿努麗那里,送去阿努麗那里,她當然愿意,她現在不想回豐州去面對突厥士兵的累累尸骸。
阿思朵對她這個侍女頗為喜歡,她們相處得很好,路上正好給她做伴。她便點點頭笑道:“你不嫌烏圖部遠,那就跟我去吧!”
就在這時,帳外傳來轟隆一聲巨響,阿思朵和侍女對望一眼,聽聲音像是她們放在帳門口陶壺被人踢碎了。
侍女剛要出去查看,只見帳簾一掀。始畢可汗咄吉踉蹌走了進來,他滿臉通紅,嘴里噴著酒氣,手執一把刀,走路不穩,他兩眼血紅地盯著阿思朵,侍女嚇得驚叫一聲,躲到阿思朵身后。
“大哥,你喝多了!”阿思朵冷冷道。
“去你娘的喝多了!”
咄吉怒罵一聲,一腳將旁邊桌子踢翻,他晃著身子指向阿思朵惡狠狠道:“你現在已不再是我的妹妹,你是楊元慶的女人,就是我的仇人,我殺不了楊元慶,今天我要殺他的女人。”
咄吉猛撲而上,一刀向阿思朵劈來,侍女嚇得尖叫起來,阿思朵早有防備,一把將她推向內帳,身子一閃,躲過這一刀。
“大哥,你瘋了嗎?”阿思朵大喊。
咄吉眼睛紅得快滴下血來,他大吼一聲,又是一刀向她劈來,阿思朵向后一退,腳下卻被桌子絆倒,摔倒在地,咄吉一聲獰笑,揮刀向她劈去,阿思朵抓起桌子擋開這一刀,隨即一腳正踢在他的胯上,咄吉踉蹌著后退幾步,他喝酒太多,腳下不穩,竟然仰面一跤摔倒,刀也脫手到幾步外。
這時,帳簾一挑,俟利弗設沖了進來,他猛地撲上去將咄吉按倒,兩人都不說話,咄吉拼命伸手去撿刀,卻被阿思朵搶先一步把刀拿走,咄吉大喊起來,“阿思朵,快把刀給我,快給我!”
阿思朵也意識到不妙了,兩個兄長的爭搶好像不同尋常,她剛一猶豫,俟利弗設拔出了匕首,狠狠一刀插進了咄吉的胸膛,俟利弗設慘叫一聲,血噴濺而出,俟利弗設一連在他胸膛插了十幾刀,咄吉終于死在兄弟刀下 阿思朵捂著嘴,驚恐地望著被殺死的胞兄,她慢慢跪了下來,這時,兩名近衛軍萬夫長走了進來,單膝向俟利弗設跪下,沉聲道:“所有的將軍都愿意效忠新可汗!”
俟利弗設站起身,看了一眼咄吉,冷冷道:“你在豐州慘敗,已是眾叛親離,沒有一個人愿意再效忠你。”
俟利弗設轉身向帳外走去,阿思朵握著胞兄已經冰冷的手,她失聲痛哭起來。
大業十二年四月,始畢可汗因為在豐州的慘敗引發各部落憤怒,被其弟俟利弗設所殺,俟利弗設在各部落的擁戴下,登可汗位,稱為處羅可汗。
而其弟三王子阿史那咄苾不滿二哥弒兄登位,率本部落遷往北海,自封頡利可汗,不承認俟利弗設的可汗之位,突厥再一次內部分裂。
由啟民可汗建立起來的強大突厥帝國,在經歷雁門之役和豐州之役后,迅速衰落下去。
和大隋一樣,草原也走向了群雄爭霸的時代。
注1:始畢可汗應該是在三年后死在靈武郡。
注2:百度上把西突厥的處羅可汗和這個處羅可汗搞混了,其實有兩個處羅可汗,母親是漢人向夫人,應該是是西突厥處羅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