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延公在謝煥然的幫助下很快就將平安縣的事情理順了,不得不說的是,這個堅持以江南謝家人自居且自傲的年輕書生真的很有水平,雖然自南陳滅亡之后謝家就開始走下坡路,到了現在已經不復往日的風采了。
不過話說回來,江南謝家這四個字就是一塊亮閃閃的金子招牌。自東晉名士謝安將謝家的威望提升至巔峰之后,這個家族歷來就和皇家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無論朝代的變更有多頻繁,謝家的名氣依然占據在各世家名單的前幾位。
據謝煥然自己說,他是謝玄的嫡系子孫,不過這話靠譜不靠譜就兩說了。對于世家子弟周延公一直不怎么待見,在他的印象中這些紈绔子弟除了依仗著身世夸夸其談再沒有一點用處。
也不怪周延公有這樣的偏見,自南北朝以來直到武則天大規模的削減世家的權利。被世家亂政而導致崩潰的國家絕不是一個兩個,太遠的不說,就說唐朝以前的事,大隋朝的覆滅和世家干政不無關系,甚至可以說隋朝的滅亡是那些世家子弟們一手促成的。
楊家從宇文家的手里奪來了中國北方的政權,取代大周建立大隋。而隋煬帝楊廣又被宇文化及殺于江都,這個貌似輪回報應的故事沖充斥著個世家之間爭權奪利的勾心斗角。在宇文家,裴家,虞家,獨孤家的促使下,大隋的開國名將如韓擒虎,賀若弼都慘死。然后隋煬帝楊廣在這些世家子弟的左右下漸漸的蒙蔽了視聽,如張須陀,楊義臣這樣的蓋世名將接連含恨而終。
隋煬帝三次征伐高句麗,第一戰葬送了大隋朝最為精銳的三十萬府兵,自此大隋朝對周邊國家的威懾力開始下降。這之前被大隋府兵打殘了突厥人又開始覬覦起了中原的如畫江山,一次又一次的發動南下的戰爭。而葬送了三十萬府兵的罪魁禍首并不是全都因為隋煬帝的好大喜功,更多的是那些來自大大小小的世家的權臣們左右了戰局。
隋朝之前的南北朝時期,江南江北大大小小變更交替的二十幾個國家,其三百年的歷史就是各世家之間的博弈史。就算是唐朝建立之初,以大唐武力之強盛,也不能讓世家臣服。文韜武略的唐太宗李世民也不能真的做到自由自在的管理國家,他的命令在世家的干擾下有多少發自自己真心?恐怕連三成都沒有。
若不是出了一個離經叛道辣手無情的武媚娘,只怕再過許多年之后不論是誰人為帝,依然擺脫不了世家當政的局面。無數帝王想做而不敢做的事,卻讓一個女人干了。自武則天之后,世家的影響力急劇下降,再也沒有了之前把持朝政的能力。不過相信就連大唐的開國功臣,應國公武士彟都想不到自己的小女兒會成功用另一種方式攻占了大唐李氏的萬里如畫江山吧。
只是不知道,武則天之所以想自己登基嘗嘗皇帝的滋味,是不是受了唐高宗時期那個造反并且自立為帝的女子陳碩真的影響。
而進入五代十國時期之后,因為世道大亂,無數的世家被毀于戰亂,雖然謝煥然嘴里的謝家并沒有受到太大的波及,但是其影響力已經大不如前。
但是即便這樣,世家依然在社會上有著無與倫比的影響力。就拿北漢來說,曾經的軍機大臣,中書令歐陽仁和有著勾結大周的事實在,孝帝劉卓也不敢將他砍了腦袋。雖然在這之后的幾年里,在孝帝和劉凌的努力下北漢國內的世家勢力最終土崩瓦解,但是就目前來說世家在北漢的影響力不容小覷。
否則平安縣令蘇暉也不會把大學士蘇秀家里的一個管家看的比周延公這個從二品的欽差大人還要重要。他在周延公面前可以說是卑躬屈膝,在蘇家大管家蘇懷面前純粹就是一個孫子。
謝煥然雖然第一次面對官位如此之高的人,但是在周延公面前他并沒有表現出一絲局促不安。不管世家的存在對社會有多大的弊端,但是從世家中走出來的年輕人確實綜合素質要比寒門子弟強上不止一分。
謝煥然談吐得體,而且對北漢國的現狀有著極其冷靜的認識。
“大人,平安縣的糧倉里存糧并不多,按照現在流民和平安縣百姓的人數供給的話,每人每天兩碗稀粥,勉強能維持到過了正月。若是流民再涌來一批,哪怕只有幾百人,糧倉里的存糧都會捉襟見肘。若是…”
他看了周延公一眼,欲言又止。
周延公知道他有辦法,所以微笑著說道:“有什么辦法你就直說,陛下派我來就是為了解決問題的。本官是六州巡撫使有臨機專斷之權,你可放心的說來。”
謝煥然仔細的看了看周延公的臉色,見后者臉上并沒有什么虛假,恰恰相反是一種透明的真摯。于是謝煥然抱拳認真的說道:“謝大人!”
周延公擺擺手道:“你謝本官做什么?你我同樣都是為陛下做事的臣子,你我盡心盡力乃是為臣者的本分而已。臨來之前我記得忠王殿下曾經跟我說過一句引自孔圣的話,‘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周延公道:“陛下,朝廷,就是一艘正準備揚帆遠錨的大船,而你我這樣的臣子則是水手。陛下掌舵,你我劃船,而天下百姓則是那汪洋大海。百姓為水,能載舟迎風破浪,也能將船顛覆。忠王殿下曾經說過,百姓之事,柴米油鹽,雖瑣碎卻無一件小事。”
謝煥然動容道:“下官只知道忠王用兵如神,百戰不殆。卻不知原來忠王竟然遠見如斯,下官敬服!”
周延公笑道:“這恭維話你可以等著以后有機會見了忠王親自說給他聽,現在咱們主要還是說說百姓的事如何解決。你不必有什么顧忌,直接說出來便是。”
謝煥然正色道:“是。下官是這樣想的,在慶州府的官倉里有二十萬石的存糧,若是大人能下令讓郡守大人撥過一萬石糧食,那平安縣的日子就好過多了。有了這一萬石的糧食,甚至還能節省出一部分種子用于春播。只是…”
周延公道:“只是什么?”
謝煥然看了他一眼,整理了一下措辭說道:“慶州府的郡守歐陽大人那里或許不好說話,慶州府的官倉歷來是專供撫遠軍補給的,軍糧挪用,只怕歐陽大人不會同意。”
他不說這話周延公還不生氣,一提慶州府的官倉中是撫遠軍的軍糧周延公的火就忍不住往上冒。只是他強自忍下來沒有發作,心里卻在不住的盤算著如何讓歐陽專開倉。
周延公之所以生氣,是因為之前在鳳寧縣的時候他向刑部尚書裴浩詳細詢問過這次漢周之戰的細節。尤其是后方供給方面,他更是問的仔細。所以,對于慶州府的那個歐陽專大人周延公實在沒有什么好感。
當初大戰的時候,太原府的百姓都節衣縮食的過日子,省下來的糧草都發往了玉州前線。就連建雄軍所在的北部各州府都從牙縫里擠出來數萬石的糧草送往南方,為了生存,豪門大戶也捐了不少錢糧。可是慶州府的官倉是北漢國內最大的糧倉,二十萬石的糧草足夠供應十萬大軍戰爭前期所用,可是自打第一次自慶州發往玉州兩萬石糧草之后歐陽專就再也沒有往玉州送過一粒糧食!
而他的借口居然是匪患嚴重,護糧軍人數太少難以將糧食安全的送到玉州。折子送到軍機處,盧森親自下令讓歐陽專不計代價的供給平南軍糧草。歐陽專又依然借口兵力不足,匪患實在猖獗,讓朝廷派兩萬人馬到慶州協助運糧!
這歐陽專安的什么心思,明眼人一看就能明白。慶州府的駐軍護糧兵多達七千人,周延公一路走來連個毛賊都沒有碰到,百姓們都餓得沒有力氣走路,那里來的力氣拿起刀槍造反?七千裝備齊全的護糧兵,難道運不了糧草?借口說匪患嚴重,又說怕周軍輕騎繞路進入國內偷襲,他有的是糧草,再要兩萬士兵護糧,這造反的心思已經昭然若揭了!
只是歐陽家在朝為官者不下十人,而十二個地方州府的郡守,竟然有四個是歐陽家的人把持著官位。所以陛下明知道歐陽仁和歐陽專有不臣之心,他依然沒有嚴懲。只是親自下旨告訴歐陽專,一兵一卒都不會派給他,若是他不敢運糧的話,孝帝就親自去拉車牽馬!
手下有的是糧草而兵馬只有七千,北面有數萬建雄軍壓制著,歐陽專想反也不敢擅動。只好磨磨蹭蹭的命令手下將糧草發往玉州,可是等他們磨蹭到了半路上的時候,忠王劉凌已經大勝了。
周延公在袖子里攥了攥拳頭,微笑著對謝煥然說道:“此事就交給本官來辦吧,本官現在奉旨都管六州事宜,歐陽大人又是朝廷重臣,地方大吏,不會有所阻攔的。回頭我先寫一份公文讓快馬送到慶州府,若是順利的話用不了十天糧食就會發過來的。”
謝煥然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有說什么,他只是苦笑著搖了搖頭隨即不在言語。在他心里想來,那歐陽專造反之心昭然若揭,手里的糧草就是他起兵的根本,他會為了災民而撥糧?別說你周大人只是以欽差的身份寫去一份公文,就算陛下親自下旨讓他撥糧他都不一定肯!
周延公看出謝煥然的心思,可是他能說什么?
剛要找借口說些別的事情,忽然就聽見背后一個平安縣的差役急匆匆的喊道:“大人!大人!大事不好了!”
那衙役跑的氣喘吁吁,汗流滿面。
“大人,北城門又來了大批的亂民,縣令蘇大人讓他們按秩序進城,可那些災民不知道為什么暴動了,上千災民將蘇大人圍了起來,蘇大人身邊只有幾個人,如果去晚了的話只怕蘇大人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