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懷站在房頂上恨恨的瞪了一眼平安縣令蘇暉,冷笑著說道:“這就是你說的身手高強的手下?上百人圍攻四個人,已經被人放躺下二十幾個,卻連對方一個人都沒殺掉!”
蘇暉擦了把額頭上的汗水,從一開始他就不相信蘇懷所說的周延公是假冒欽差的話。可是大學士蘇秀給他的親筆信里的確是命令不惜一切代價殺死冒充欽差之人,一切后果由蘇秀負責。
這話不可信,假冒的欽差不可能會有皇帝的圣旨,不可能會有欽差的印信,更不可能有上百個帶著殺氣的親兵護衛。可是蘇懷卻告訴他,別管那人是不是假冒的,大學士不希望他活著,他就必須死。
按照蘇懷的話來分析,這個周延公大人是蘇大人的政敵。蘇大人不打算讓他活著回到太原府去,而只要自己將這個欽差大人永遠的留在平安縣,那蘇秀就會給他一份大大的前程。在蘇懷給蘇暉帶來的見面禮中,就有一份調任蘇暉入戶部任侍郎的公文。從七品直接跳到從三品,這簡直就是鯉魚躍過了龍門一樣。
戶部侍郎是名副其實的肥缺,可以說肥的流油。從古至今或許都沒有一個人能從下縣縣令的位置上直接升任戶部侍郎,這中間跳躍了多少級別算都算不過來。
肥缺肥缺,再肥缺了才行,蘇暉根本就不知道現在戶部里面一個缺都沒有,更別提侍郎這樣的高位了。當然,就算他知道也沒有關系,蘇家的大管家會嚴肅的告訴他,只要大學士想把他調到戶部任侍郎,那就絕對沒有問題。
蘇暉信了,所以他把賭注從周延公身上移到了大學士蘇秀身上。畢竟大家都是同宗同族的人,總比姓周的靠譜一些。而蘇暉最大的依仗則是這平安縣,在這里,就是他的地盤。他若是想弄死一個人簡直跟捏死螞蟻一樣簡單,哪怕是一支很強壯的螞蟻。
只是不管蘇暉還是大管家蘇懷,都不曾想到那四個親兵的戰斗力居然如此的強悍!里里外外二百多守備軍士兵圍攻,就算是累也能把他們累死了。可是那四個人簡直就是四個不知疲倦的機器一樣,雖然他們的汗水已經濕透了衣服,雖然他們的視線被血水遮擋著變得模糊,但是他們依然能精準的看到守備軍士兵的破綻,精準的割斷對方的脖子。
尸體已經在梅花陣的外面圍成了一圈,就好像堆砌起來一道將近半人高的血肉圍墻。圍墻外面的人想沖進來殺死墻里面的人,而墻里面的人則用橫刀招待叩門的貴客。血變得如此的不值錢,連街道上還沒來得及融化的雪都染成了紅色。
劉勇的肩膀上挨了一刀,刀口很大,傷成開放式,血流出來很多。可是在他看來砍了自己一刀的那個守備軍士兵簡直綿軟的像個娘們,若是這一刀是自己劈下來的,只怕半邊肩膀早就掉在地上了。
他已經殺了七個人,而他的袍澤最少的一個也殺了四個人。四個護衛在周延公身邊的親兵到了這個時候已經至少斬殺了二十幾個守備軍士兵,但是更多的守備軍士兵被鮮血激發出了本身的獸性,雖然畏懼,但是興奮卻更加的強烈。
劉勇不記得誰跟自己說過殺人是會上癮的,可是從跟隨王爺到現在,他殺人已經不下二三十,卻從來沒有過上癮的感覺。甚至,他厭惡殺人,如果可以的話他寧愿自己握刀的手去握鋤頭。他更希望自己掄出去胳膊刨開的不是別人的腦袋,而是金黃色的土地。
“沖上去!他們已經堅持不住了!只要殺了那個假欽差,大家都為朝廷立下了的大功。每人賞錢五十貫,官晉一級!”
蘇暉大聲的給自己的手下鼓勁。
蘇懷白了他一眼,大聲叫道:“殺死假欽差者,就是下一任平安縣令的人!兄弟們殺啊!”
蘇暉愣了一下隨即釋然,自己還在乎這個小小的平安縣令官位干嘛?戶部侍郎啊,平安縣蘇家從來沒有人做到過這樣的高位。那已經是能躋身進入決策權的位置了,可以說陛下身邊的親信才能做到的位置。
得到了空頭的許諾,守備軍們拼的更不要命了。雖然他們知道誰先沖上去誰先死,但是在巨大利益的誘惑下沒有人愿意放棄賭博的機會。只要自己沖上去沒有被砍死,就能一刀要了對方的命。而且那幾個穿著皮甲的騎士已經累了,他們握刀的手已經在顫抖,他們身上的皮甲已經破損不堪,他們的身上已經布滿了傷口。
終于,一個親兵倒了下去。只是在他臨死前也把剛剛看到一絲希望的守備軍捅破了肚皮,內臟失去支撐呼啦一下子掉在地上。亂七八糟的器官被他身后的沖上來的袍澤踩成肉泥,空了肚子的守備軍士兵哀嚎一聲倒地而死。
本來就不完全的梅花陣終于破開了缺口,三個人無論如何也擋不住瘋狂的守備軍。很快,第二個親兵被人一刀砍下了半邊腦袋,身子一歪倒在了周延公的腳下。可周延公臉色變得越來越平靜,他沒有呼喊,沒有驚慌,彎腰撿起那個親兵已經崩出了缺口的橫刀,站在了劉勇的身邊。
劉勇看了一眼握刀的周延公,后者的樣子似乎變了很多。
“周大人,一會兒我往正前方殺過去沖開一條路,你就跟在我身后!”
劉勇啐了一口帶血的吐沫,臉上沒有一點慌亂。
周延公搖了搖頭沒有說話,他忽然揮刀,將即將砍在劉勇身上的一把刀磕開。巨大的力度讓他幾乎握不住橫刀,手腕上一陣酸麻的感覺傳來。劉勇一刀將那守備軍的咽喉切開,然后感激的看了周延公一眼。
“小二!你護在周大人身后,我突前開路,咱們殺出去!”
劉勇大喝一聲,卻沒有得到袍澤的回應。他劈死一名守備軍轉身去看,卻發現周延公身邊已經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他和周延公背對背的靠著,那個沒有表字只有小名叫做二狗的年輕小伙子已經被人砍成了兩段。
劉勇笑了笑,眼里沒有悲傷。
“早就想過我會戰死,卻沒有想到過不是死在契丹人,黨項人,大周人的刀下,而是死在自己同胞的手里,奶奶的,不甘心啊!”
他揮刀,然后側身替周延公擋了一刀,這一刀在他的胸口上留下了一刀深深的傷口,血肉往外翻著,就好像惡鬼的嘴唇。
兩個人都累了,再也堅持不下去了。
這時,一個拎著一柄沒有刀鞘長刀的男人出現在遠處,他的另一只手里提著一顆人頭。劉勇認識,那顆人頭正是自己派去找王小牛的兄弟。他背后中了一箭,最終還是沒有沖出去。
那獰笑著的刀客將人頭掄起來擲向王小牛,人頭在半空中灑下一陣血雨。眼看著袍澤的人頭砸了過來,劉勇伸手將那顆頭顱穩穩的接住。而趁著這個空當,一個守備軍的士兵手里的橫刀已經對著他高高的舉了起來。
一支破空而來的羽箭正中那守備軍的胸口,白色的箭尾在他的胸口上不斷的震動著,似乎是感受到了還沒完全停止的心跳。
一陣悶雷一般的聲音從街道遠處傳來,隨即三十幾支羽箭黑色閃電一樣飛過來,最外面圍著的守備軍好像被風吹倒了的麥子,立刻就被撕下來一層。
王小牛高高的揚起橫刀:“箭!平射,五十步!”
又是一陣羽箭飛來,擋在騎兵前面的百八十名守備軍被兩陣箭雨放躺下一半,剩下的人茫然的回頭,于是看到了在他們平時議論過很多天的平南軍騎兵帶著嗜血的殺氣洶涌而來。在他們的討論中,不管他們認為那些平南軍騎兵是不是傻瓜,但是那些騎兵先是沖入周軍隊伍重傷了后周元帥孫玄道,然后又是他們揮舞著橫刀將周世宗親自率領的十幾萬大軍追殺的落荒而逃。
現在,殺敵如割草的平南軍騎兵來了,依然揮舞著鋒利的橫刀,依然能輕而易舉的借助慣性割掉一顆又一顆人頭,只是面對他們的已經不再是大周的士兵,而是自己的袍澤。
抱著長刀的刀客眼神一冷,隨即嘆了口氣,一躍上了房頂只幾個起落就消失不見。房頂上的守備軍士兵被騎兵一陣箭雨也射下來不少,余者紛紛躍下房頂逃命。蘇暉和蘇懷兩個人見勢不妙,順著墻滑下去,轉身就逃。
面對根本就不曾正規訓練過的守備軍士兵,近一百騎兵殺起人來簡直就好像砍瓜切菜一樣簡單。一個沖鋒,守備軍立刻就被撞的七零八落。他們嚇得轉身就跑,只是沒有人告訴過他們,在戰場上千萬不要把自己的后背暴露在敵人騎兵的刀鋒下,現在他們用生命證明了這句話的正確性。
前一刻還在圍殺別人的守備軍士兵,這一刻變成了被人獵殺的目標。他們漫無目的的四散奔逃,卻一個一個被騎兵見了血的橫刀吞噬掉了生命。氣瘋了的王小牛留下二十個人保護周延公救治劉勇,然后他帶著其他騎兵風一樣在街道上不停的旋過,卷走一條又一條卑賤的生命。
三百守備軍被殺的干干凈凈大部分人連全尸都沒留下,蘇暉和蘇懷被砍斷了雙腳倒拖著抓回來,除了那個抱刀的黑衣人外參與了圍殺周延公的人都在了。兩個半死不活,二百九十九個死人。
論殺人,在平南軍騎兵面前,他們太嫩了。
被剁了雙腳的蘇暉和蘇懷被四個親兵架著丟在縣衙大堂上,在他們身邊躺著的是四個已經看不出人形的親兵的尸體。除了劉勇,其他四個人都死了,死的壯烈,卻茫然。他們的職責是保護周延公的安全,可他們根本就不明白為什么自己人要向自己人動刀。
劉勇被兩個親兵用一扇門板抬著去找城里的醫生,結果那個年過半百的山羊胡子一見血先昏迷了過去。親兵們怒罵,然后抬著劉勇去尋找下一家藥房。一個一直站在遠處看著士兵們廝殺的白衣老者搖了搖頭,也不見他怎么動作就攔在那兩個親兵前面。
“放下他,我是醫者。”
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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