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八章相濡以沫的愛人,知心知意的家人 大年三十的宣府籠罩在一片歡天喜地的氣氛中。只是,衙門雖然封印,有些緊急事務卻仍是得操辦。由于北征的輜重轉運事宜已經定下,而宣府四大倉還在源源不斷地有糧食入庫,因此這天上午,本該在家陪著杜綰的張越還是去了總兵府。等到幾個書吏在此次的特制倉鈔上頭全部蓋了大印,時間又已經即將晌午,他便吩咐人把這些倉鈔送去四大倉,然后落鎖出了門。剛下臺階,一個親兵就疾步上前,笑吟吟地躬下了身子。
“大人,侯爺傳話說,聽說您家眷到了,中午索性一塊請到衙門里來聚一聚。侯爺已經使人去請保定侯家的小侯爺和夫人了,大約一會兒準到,您也趕緊回去接人吧!”
那天一大早的抵死纏綿,后果就是杜綰一整天都下不了床,而炕上的一片狼藉更是費了老大的功夫才收拾干凈,一個小除夕過得頗為尷尬,因此始作俑者的張越自是訕訕的,禮數之類也顧不得了,心想讓杜綰大年初一再來總兵府拜會也不遲。可如今武安侯鄭亨派人來請,又明說請了張晴孟俊夫婦,他實在找不出理由拒絕,當下只好答應了。
果然,回到家里對杜綰一說,他立刻遭了一個大白眼,腰間軟肉亦是大吃苦頭,可憐見的還不好齜牙咧嘴。等到妻子換了一身見客的衣裳出來,他還想涎著臉上去攙扶,結果卻吃杜綰狠狠一道目光剜過來,只得站在了原地。
靈犀最后一個下了臺階,隨即笑道:“秋痕跟著少爺少奶奶去總兵府,奴婢和琥珀就留下好了。今兒個晚上可是年三十,馬馬虎虎可不行,咱么倆留著還能夠給李嫂打個下手。少爺不如再體恤一些,這次就留著連生連虎他們那兩家,帶上向大哥劉大哥他們走吧。咱們還帶來了不少護衛,一大幫人看家足夠了。”
張越杜綰都知道靈犀琥珀向來穩妥,留著她們下來自然沒有異議。從門口到總兵府雖然只有幾步路,但女眷拋頭露面總是大為不妥,再加上杜綰行動仍是不那么方便,因此自然備了馬車。在總兵府門前停車的時候,恰逢對面也有一輛馬車停下,后頭騎馬的孟俊利落地跳下馬來,隨手把韁繩丟給了一個迎出來的門子,然后就到馬車旁扶了張晴下來。
無獨有偶,張越恰也是一般動作。而兩家跟車的人瞧見郎舅倆一模一樣的舉動,忍不住都是心里偷笑。兩家人原本就是至親,彼此廝見之后就會合在一起進了門。張越有意落后幾步和孟俊并肩進去,無意間瞥見大姐張晴走路的姿勢,他登時滿臉古怪。
得,看來心急吃了熱豆腐的遠遠不止他一個!
勛貴之家素來彼此聯姻,張家和孟家自不必說,而鄭亨的外甥娶的是保定侯夫人呂氏娘家的侄女,也算是親戚。這會兒家宴擺在三門以內的三間花廳,里頭一間乃是幾個女眷,外頭一間便是三個大男人。兩邊桌上酒菜豐盛冷熱俱全,只是里外只隔著一道簾子,那歡聲笑語暢通無阻,倒是愈發流露出了幾分喜慶氣息。
和其他勛貴爵位往往已經是換了第二代第三代來說,年過五十的武安侯鄭亨如今正當壯年,身體好精力好,龍精虎猛自不在話下。愛妾來到宣府不過幾日,他赫然是滿面紅光,連說話的中氣也足了幾分,時常爽朗大笑,一點不見辦公事時的嚴肅。
“之所以是在中午,是因為你們都是好容易接了家眷過來,這除夕夜本就該放著你們自己團圓,沒來由我這個長輩橫插一腳擠占你們的時間。要說你們倆的媳婦該穩重的時候穩重,該精明的時候精明,不少人家都羨慕得不得了,但既然是世代簪纓的大家,這小子嗣上頭還是要緊的。我家那個兒子其余的都比不上你們,只有一點比你們強,他和你們差不多的年紀,已經有兩男兩女四個孩子了!”
張越和孟俊哪里料到鄭亨忽然說了這么一番話,面面相覷了一會,便都借著喝酒蒙混了過去。然而,鄭亨舉杯一飲而盡,繼而又笑道:“趁著年輕多生幾個,到老了指不定就力不從心了。我府里頭那幾個當初總共給我生了七八個男孩女孩,活下來的只有三個。這人生在世,動不動就是七災八難的,若是斷了香火,潑天的富貴也化作了烏有。靖難功臣之中,成陽侯張武原本秩位還在我之上,卻因為無子,人一走,這赫赫戰功換來的爵位眼看就沒了。”
雖說大年三十討論這種話題很有些不吉利,但知道鄭亨是好意提醒,張越和孟俊自然是應下了,而里間這會兒也是熱熱鬧鬧。
張姨娘盡管不是武安侯正室,但勝在年輕貌美,再加上前年又生下了一個兒子,在家里有頭有臉不說,就是往別個勛貴家走動也往往都是她去,本就是八面玲瓏似的人。論年紀她只比張晴和杜綰大五六歲,察言觀色卻遠遠勝之。知道張晴和杜綰都是正室,張氏更是言必稱我家夫人如何如何,態度謙遜又不失大方。
張晴瞧著她一身青絹滾藍邊小襖,紫青色比甲,頭上戴的只是銀絲髻,倒覺得她懂分寸,說話也就隨便了些。而杜綰這會兒坐在那里只覺得渾身酸痛,雖也跟著說笑,但心里卻還想著昨日那一場癲狂。她面上怪張越胡鬧不知分寸,可那時候她又哪里記得什么分寸了?
這一頓飯足足吃了一個多時辰,張越杜綰方才回轉了家里。進了屋子,杜綰的頭一件事就是卸下那身用來拜客的大衣裳和首飾,換上了家常的玉色緞子小襖,頭上只松松挽了個髻。因秋痕也跑去廚下幫忙了,屋子里只有夫妻二人,眼見張越坐在炕上直勾勾看著她,沒法盤腿坐的她只能斜倚在炕椅靠背上,卻是刻意不去看他。
“綰妹,你嫁給我已經兩年多了,按理夫妻之間原本不該有什么秘密,但我這個人的脾氣你是知道的,你先頭讓秋痕捎帶來的那封信…”
“你的脾氣我自然知道,不就是有事情喜歡一肩扛,有事情喜歡一個人擱在肚子里么?”杜綰這才抬起了頭,瞧著張越又好氣又好笑地輕哼了一聲,隨即才淡淡地說,“若是你想對我說先前我那封家書上提到的事,那就大可不必了。男主外女主內,別說這本就是公公的私事,就是換成你在外頭神神秘秘的,只要辦正事,我也不會多問一個字。我只是覺著這事情我過問不妥當,又生怕出事,所以向你提個醒罷了。”
張越原還躊躇著怎么讓杜綰回去向母親解釋一二,也好蒙混過關,見她如此說,他頓時松了一口氣。倒不是這些話不能對杜綰明說,只是某些關節連他自己也是一知半解不甚明白,也許是一筆糊涂賬,何必讓杜綰去擔那份心思?
想到這里,他便把此事暫且擱在了一邊。盡管今天是除夕夜,但想到昨日那番模樣,他索性把炕桌往里頭挪了挪,又往前坐了坐。
“還有一件事我想要對你說,是秋痕她們三個的事。秋痕從小跟我一塊長大,內外事情我素來也不避她。琥珀身世可憐,陪伴了我九年,經歷過不少驚心的時候。靈犀是祖母給我的,一向里里外外打理,最是可靠穩妥。十幾年的情分了,日久天長早就成了親情習慣,對她們如此,對我也是如此。”
原本懶洋洋靠在那里的杜綰只聽了個開頭,當即坐直了身子,雙手無意識地絞在了一起。早在青州那次大家團圓過年的時候,她就知道張越待三個丫頭是不同的。那時候她最初是遵循父命去青州幫忙,雖說確實對張越頗有好感,但瞧著張越仿佛對孟敏有意,也從來沒想過最終那姻緣竟是把自己和他牽在了一塊。等她嫁入張家時,因沒有什么陪嫁的奴仆家人,所以兩人一應起居生活仍是靈犀琥珀秋痕照料。
兩年朝夕相處的時光,足以讓她了解她們三個人的心思。日久生情,這四個字不用人說她也能看出來,更何況她們三人的情份本就在她之前。習慣了秋痕的大大咧咧,習慣了琥珀的沉默周到,習慣了靈犀的精明能干…這兩年來,她們三個在她面前的時間,竟是比在張越面前更多。這一次顧氏親自指的人,秋痕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藏著,可那種歡喜是怎么都掩不住的。她明明有心理準備,可她昨天在踏進屋子的時候仍然是猶疑不安,最后甚至還變成了無名惱怒,結果那惱怒最終卻變成了一場癲狂。
這會兒張越再次一口說出來,她便似笑非笑地問道:“就只是親情習慣?”
如果說先頭只是祖母和母親的明示暗示,那么如今張越總算是想明白了,和秋痕她們三個那種從小建立起來的信賴感,并不遜色于這一世父母親人給他的關愛。沉默了片刻,他就一字一句地說:“綰妹,你是我相濡以沫的愛人,我像相信自己的心那樣信賴你,可她們三個我也是一直當成知心知意的家人看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