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清晨總是比平時來的早一些,四五點鐘的時候,第一顆啟明星已經點亮了第一縷晨光,陪伴了行人千里征程的繁星悄悄的隱去了容顏,當東方破曉,魚肚翻白的時候,酣睡了一夜的柳婭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睛。
“到哪里了?”
溫諒扭過頭,看到向子魚合衣側靠在座椅上,長長的睫毛微微上翹,玉潤圓滑的鼻尖,嫣紅如許的唇瓣,仿佛匯聚了天下靈秀于一身,讓人忍不住心有遐思。
“喂,是我在問你好嗎,眼睛往哪里看?”
柳婭伸手在溫諒眼前揮了揮,話雖不好聽,但語氣卻帶了點調侃,比之以前的態度,可謂天壤之別。溫諒指了指眼角,偷偷的道:“柳助理,有眼屎…”
“啊?”柳婭驚呼一聲,飛快的從包包里掏出化妝盒,對著眼角左看右看,并沒有找到什么東西,意識到被溫諒騙了,頓時怒不可遏,道:“你!”
向子魚睡的正香,被柳婭這一聲吵的驚醒過來,等搞清楚車內的狀況后,不理柳婭告溫諒的狀,含笑道:“溫先生,早上好!”
“早上好,”溫諒看了看表,道:“現在四點半,大概還有半個小時就能到關山。向小姐,你們安排好住處了嗎?”
“怎么,你想給我們找地方呢?”柳婭趴在前排的椅背上,笑嘻嘻的道。
溫諒故作羞赫狀,道:“我們窮人住的都是小旅館招待所,大酒店的門朝哪開都不知道,柳助理可別為難我了。”
“裝,繼續裝!”柳婭撇撇嘴,道:“別以為我真不懂,在內地開得起奧迪的都是有關系有背景的人,否則想買也買不到!”
溫諒撲哧笑了。道:“你這是哪門子的老黃歷…是不是在明珠某個地攤上翻看的‘三無’小報紙?”
柳婭嘴巴微張,瞪著溫諒不做聲,看來是被他猜對了。溫諒感慨道:“這就是缺乏溝通和了解的緣故,現在國內不比以前了,市場經濟,開放搞活,只要消費的起,別說奧迪,就是保時捷法拉利也隨便你買…”
“呵,說的跟國內多發達似的!”柳婭也知道自己被小報紙坑了。在溫諒這個惡人面前丟了丑,有心找回點臉面,道:“那你說說,你們為什么要實行計劃生育,為什么要用暴力剝奪每一個女人的生育權?你自己也看到了,劉石他們一家要不是計劃生育,根本不用背井離鄉,四處流浪,吳萍也就不會走上這條路。這…這是對一個女人最大的侮辱!”
說起計劃生育,溫諒想起后世網絡上流傳的一個段子,說國人生的計劃,死的隨機。從投胎開始就選擇的最難模式,因為那怕你努力跑贏了數十億兄弟姐妹,也不知道能不能合法的來到這個世上。當然段子歸段子,現實歸現實。計生政策牽扯到了太多方面,各種觀點各種立場,根本不可能協調一致。
溫諒嘆了口氣。道:“這個問題,我只能說,計生是國策,制定國策的人應該比你我聰明,也比你我高瞻遠矚…”
“哼哼,我就知道你必然要說空話套話。還是我告訴你吧,什么人口爆發吞噬改革紅利,什么人口過快增長與有限資源之間的矛盾,這些都是假的,日本在戰后同樣生育率居高不下,但隨著人均收入上升,社會經濟發展,到六七十年代已經降到了2以下,再到九十年代降到了1.5,可以預見在未來還會進一步降低。倒是你們那位馬教授,人口論講的一套一套的,恐怕不懂人口與經濟之間的聯系…”
溫諒有點驚訝,柳婭看似胸大無腦,卻對這樣的數據脫口而出,應該不是信口開河。一直微笑著聽他倆斗嘴的向子魚仿佛能看透溫諒心思似的,解釋道:“柳婭之前在日本留學,攻讀的商科,畢業論文是關于日本九十年代經濟疲軟方面的研究…”
柳芽得意洋洋的望著溫諒,道:“被我說的啞口無言了吧?日本的經濟疲軟有許多因素,其中重要的一點,就是人口老齡化嚴重,這還是沒有實行過計劃生育的后果…以我這樣的笨人看,你們內地要不了二十年,必然會面臨日本現在正在面臨的問題…你倒是說說,什么樣的高瞻遠矚,才會重復走一次別人走過的彎路?恩?”
溫諒對這個問題真沒做過研究,沒有研究就沒有發言權,只好笑了笑,道:“我對日本經濟沒研究,不過你提到的這位馬教授,人家可是寫過許多經濟學著作的,寫《新人口論》屬于跨行…”
“耶魯大學經濟學碩士,哥倫比亞大學經濟學博士嘛,我只是奇怪,來頭這么厲害的人物到底以怎么的數學計算方式,算出來如果不實行計劃生育,到2007年內地人口將突破26億的?”柳婭語帶不屑的道:“難不成在這幾十年內,人口增長率只會多,不會少?難不成以后經濟發展了,社會壓力越來越大,還非要生上七個八個孩子,養得起嗎?”
溫諒向來屬于雄辯之輩,沒理也能說上三天,可面對柳婭的咄咄逼人,實在不知該如何反駁。尤其以他兩世為人的目光,明顯可以看出《新人口論》的歷史局限性,且事實也已證明,當年實行計劃生育時宣傳的“只生一個好,政府來養老”已經無限接近破產,老齡化問題正在嚴重困擾著這個國家。
但問題在于,是不是不實行計劃生育,三十年后就不會再面臨同樣的問題了呢?
歷史沒有如果,所以也不會有答案!
“26億只是理論數字,你不能跳出歷史的局限來看待歷史人物,那樣對他們不公平。”
“是,是不公平!”柳婭顯然對馬教授十分厭惡,道:“自己娶了兩個老婆,生了七個孩子,卻要別人計劃生育!”
溫諒無奈道:“這就是無理取鬧了,他娶老婆生孩子都是民國時期。就事論事,咱們要講理。”
柳婭向看待稀有動物一樣看著溫諒,道:“你腦袋沒進水吧?跟一個女孩子講道理,是不是傻子來的?”
溫諒還能說什么好,閉上嘴不再搭理她,柳婭難得在跟溫諒的戰斗里取得上風,自然不愿意這么快放過他,歪著腦袋湊過來,不停的撩撥道:“喂,你倒是繼續來辯論啊。”
“好好。我讓一步,讓你說,我不說。”
“其實我懂你的意思啦,國策國策,當然是群策群力的后果,不能怪到某一個人頭上。”
“喂,你是不是男人啊,這么小氣,不說話是吧?不說話這輩子被跟我說話…”
這話出口。有點像情人之間的慪氣,柳婭察覺到不對,又羞又惱,道:“我不說了。氣死人了!”
兩人鬧騰的時候,常成突然鳴了下喇叭,興奮的道:“關山到了!“
關山這座古城從清晨的光影里露出了本來面目,遠遠能看到不少早起鍛煉的行人。煙柳處處,荷葉連天,幾只白鷺悠閑的劃過碧水。正是一年中最美麗的季節,車入城中,柳婭從車窗里探出頭,一邊欣賞一邊贊嘆:“真美,就跟畫里似的,小姐,在明珠可看不到這樣的景致。”
向子魚點點頭,到哪她的目光更多的停留在溫諒身上,這會開口問道:“溫先生,你等下就回青州嗎?”
“送你們到酒店后就離開,出來一個多月了,有個成語怎么說呢,歸心似箭,哈!”
向子魚微微一笑,道:“是啊,我也有點想家了呢…”
奧迪在明華大酒店樓前停下,這是顧時同的產業,柳婭打量一下,對環境還算滿意,道:“陳市長的安排還是不錯的嘛…哎,某個窮人,要不要跟我們進去長長見識,放心了,不收你錢,我們請你吃早餐!”
向子魚雖然沒有說話,但眼神表明她對這個提議沒有意見。溫諒雖然不介意和她們多待一會,但跟顧時同勢成水火,在他的地盤吃飯,要是被認出來,然后往飯里偷偷吐了口水怎么辦,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多謝柳助理慷慨大方,只是我是窮人命,吃不起這么高級的食物。”溫諒說笑一句,然后盯著向子魚的容顏,道:“向小姐,冒昧問一句,柳助理剛才提到的陳市長,是哪位陳市長?”
向子魚聽了溫諒這句話,靜靜的看了他片刻,身子微微挺直,修長的側身并攏,螓首輕抬,眼臉低垂,淡淡的道:“關山市長陳宗智,怎么,溫先生也認識嗎?”
“聽過,但不認識,咱也沒那個榮幸!”
溫諒知道向子魚已然有了誤會,把自己當成那種聽到達官貴人,就想攀扯關系的鉆營投機客,所以僅僅是不經意的調整坐姿,卻從剛才極其舒服的隨意狀態變成了現在這樣讓人挑不出一點毛病的淑女坐姿。
信任一個人,很難,
不信任一個人,卻很容易!
“想必溫先生也猜得到,我們這次來內地是想做投資,陳市長是經朋友介紹認識的,大家并不熟悉。”
向子魚是聰明人,聰明人往往會多想幾個為什么。溫諒這一路來一直表現的很紳士,為人處世拿捏的極有分寸,除了知道自己是明珠人,其他沒有問過任何私人方面的事,哪怕在車上兩人聊天時,自己完全放下了警惕,他仍然沒有越過界線一步。可剛剛到了關山,聽到陳宗智的名字立刻來了興趣,這還是柳婭言語中帶出來的話頭而已,卻讓他立刻捕捉到了,其中代表的含義,簡直不言而喻。
而他又是江東本地人,一個省會城市的市長,對本地人代表著什么,柳婭可能不清楚,但她卻十分清楚其中的厲害關系,真的要能攀扯上交情,足以讓人少奮斗十年!
十年啊,有多少人能拒絕這樣的誘惑?
或許,他自以為經過一夜的相處,做了足夠的鋪墊,可以趁機提點看上去不那么過分的要求,比如在他和陳市長之間牽牽線?
人心啊,果然是最難猜度的東西!
向子魚這話里透著的疏遠就很清楚了,隱隱有拒人千里之意,溫諒笑了笑,并沒有解釋什么,此時解釋反倒顯得心虛,道:“希望向小姐投資順利,事業蒸蒸日上!”
言盡于此,相對無趣,向子魚和柳婭下了車,目送奧迪車遠去,本來想要聯系方式的沖動也在最后一刻煙消云散。柳婭似乎感覺到了什么,看了眼自家小姐,幽幽的沒有做聲。
向子魚俏立一會,神色重新歸于平靜,轉身邁步走向酒店:“小婭,走吧,洗個澡吃點早餐,然后抓緊時間休息,上午還要跟陳宗智會面。”
一夜千里,她第一次經歷了市井之間的打架斗毆,第一次見識了普通人的悲歡離合,第一次安靜的躲在一個陌生男人身后,讓他保護自己,也第一次大膽的上了這個陌生人的車,和他千里同行,更是第一次在野外做那樣羞人的事,不過那個明月下站立的身影,卻沒讓她覺得尷尬,反而十分的安心!
他不是自己見過的最睿智的人,也不是最有魅力的人,更不是第一眼就能讓人注意到的明星,但跟那些總是圍繞在自己身邊的翩翩公子們比,他卻更容易親近,更讓人放松,仿佛在他身上有種奇怪的特質,會將無趣的話題變得有趣,會將有趣的話題變得更有趣。當然了,這不是喜歡,甚至也不是好感,她沒有小女孩關于一見鐘情的幻想,也早過了單純去迷戀男人們的年紀,她只是,一個人孤單了太久,以為終于遇到了一個可以做朋友的人。
只不過,到了最后,她才發現,這個朋友跟以前遇到的那些男人沒有什么區別,或者說區別在于,他更能隱藏自己的真實面目,而正因如此,才顯得越加的可怕!
不過…
還是感謝這一夜的歷程,
然后,
各奔東西,各自珍重!
(2010年的9月1日,平行線正式發布,到了2015年9月1日,整整五年的時間,許多人從學生到工作,許多人從單身到結婚,大家包括我在內,都改變了許多,但不變的是,是寫平行線的初心,感謝追隨至今的朋友們的堅持,也感謝你們愿意包容丸子的懶惰和不給力。此時回顧,千言萬語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唯有頓首再拜,感激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