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充國按著腰間的長劍,站在了門前,寒著臉喝了一聲:“從哪兒來,到哪兒去?干什么的?”
正在屋里準備脫下外衣的金青停住了脫衣的手,曲指輕輕的彈了一下肩上的灰塵,緩緩的轉過身來,歪著頭打量了一下橫眉冷目的趙安國:“你是哪位?”
“出使趙國副使、期門郎趙安國。”趙安國瞇著眼睛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個似乎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年輕人,疑竇叢生,這人太年輕了,也太漂亮了,面皮白凈,嘴上竟是一根胡須也無,漂亮得象個女人。他的衣領豎得很高,遮住了他的脖子,看不清他是不是有喉結,他身上的大氅很寬,也看不出的體型,這讓趙安國無從判斷他究竟是男是女。趙安國把眼神轉向了他的手,他的手指很細長,很白凈,但是虎口上有些老繭,看來腰里的那柄長劍倒也不完全是擺設,或許還有兩下子。
那就更不能讓他呆在這里了。
“金青,邯鄲士子,去長安游學。”金青微微的仰起了頭,將目光與身材高大的趙安國放平,隨手掏出腰時的那塊符傳,遞到趙安國面前:“大人請看。”
趙安國接過符傳仔細的看了一下,沒有看出什么問題,但是金青的手倒是更讓他懷疑了。這雙手太精致了,精致得不象是男人的手。這人是個女人,趙安國幾乎可以肯定。
一人女人扮成男人,一個人到處游蕩,還帶了一塊看不出來任何做假痕跡的符傳,這事太詭異了。
“這里不太平,可能會有賊寇,你還是換個地方住吧。”趙安國不想和他多糾纏,直接下了逐客令。
“既然不太平,你還讓我出去?”金青撇嘴一笑,鼻子一皺,哼了一聲,一股不屑溢于言表。
“你——”趙安國一時語塞,他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天空,好象也覺得這有點過份,也不符合大漢的律令。可是放著這么一個詭異的人在亭舍里,他又實在有些不放心。他看著一臉不服氣的金青笑了笑,轉身離開,剛邁出一步,忽然拔出腰里的長劍,扭過身子,抖手向金青刺去。
金青見趙安國肩膀一動,又聽到長劍出鞘的聲音,知道要壞,手剛要去摸長劍,趙安國的長劍已經到了他的眼前,直指他的咽喉,劍尖上傳來的森森寒意沁人皮膚,激起一陣寒意,他來不及拔劍,下意識的連退兩步,身體輕盈得象飛起來一般,向后退去。
“殺!”趙安國一劍刺空,跟著跨步再刺,他的步子大,一步跨出,已經追到金青面前,金青的背倚著墻,鞘中的長劍剛拔出一半,趙安國的長劍已經頂在了他的脖子上,劍身輕輕的顫動著,在燈光下一閃一閃,如餓狼的眼神。
“大人,你要亂殺無辜嗎?”金青面色發白,顫聲怒喝。
“呵呵呵…”趙安國笑了,手腕一抖,長劍歸鞘:“身法挺快,手太慢了。夜里最好不要出去,否則生死自負。”說完,轉過身施施然的出了門。聞聲而來的任朝瞪著眼睛看著趙安國,剛才的那一幕太讓他吃驚了,身材如此高大的趙安國動作居然那么敏捷矯健,縱步之間如豹一般迅捷,一步跨出去足有平常人的兩步,大出任朝的意料,感情他平時和他們操練的時候,他都留著勁哪。
“小心看著這個人,一出門就射死他。”趙安國拍拍任朝的肩膀,回了正堂。
“喏。”任朝連連點頭,轉身向手下的羽林郎傳達了命令。
金青被趙安國一劍嚇得不輕,他關上門,拍著胸口坐在榻邊發了一會兒呆,好半天面色才恢復了正常。突然,門“吱呀”一聲響,嚇得他一驚,扭頭一看,趙德言端著一盆噴香的兔肉和一盆粟飯進來了。
“你的兔肉好了,請慢用。”趙德言放下托盤,搓了搓手,又關照了一句:“少俠,這里不太平,晚上盡量出門,以免意外。”
“這里怎么不太平了?”金青皺著眉頭,不快的問道。
“這里…有…山賊。”趙德言干笑了一聲,輕聲解釋道:“那個官爺安排了警戒,不讓我們亂走,你也不要出去,以免誤傷了,你…還是委屈一夜吧,明天早早的起來,離開這里就是了。”
“有這事?”金青似乎不太敢相信,他從荷包里拿出幾枚錢扔到趙德言懷里,揮了揮手,讓趙德言出去了,自己坐在案前,拿起竹箸剛要去夾兔肉,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得意的笑了起來,轉身從背囊里拿出一個扁扁的銅壺托在手里,另一只手托起托盤,用腳撥開了房門。
“干什么?回去!”對面的兩個羽林郎厲聲喝道,手中的弓箭對準了金青,如臨大敵。金青淡淡一笑,示意了一下手中的東西,朗聲說道:“聞說大人沒有酒肉,在下正好有一點,想請大人享用。”
羽林郎見他并無惡意,這才放下了手中的弓,任朝大步走了過來,一問情況,也有些意外。正在這時,衛風在堂里說話了:“既然足下有如此美意,衛風也正愁長夜漫漫,無法入眠,不妨移駕一敘。”
金青聽了,露齒一笑,沖著任朝點頭示意,托著東西大步走進了衛風的房間。衛風正坐在案前閉目養神,他聽趙安國回報說那個游學的士子可能是個女人時,他的好奇心就更強了。大漢國的士子多了,可是女人扮的倒還是第一次聽說,與其讓他在那里牽制了兩個羽林郎的精力,不如讓他到自己身邊來,親自看著他,看他玩出什么花樣。
“大人,邯鄲學子金青,略識弓馬,在路上順手打了一只野兔,不敢獨享,特地來與大人共進晚餐。”金青看著大刀金刀坐著的衛風,微微欠身一笑。
衛風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也笑了,他指了指面前的席位:“多承美意,剛才聞到肉香,正在嘴饞,沒想到居然真有口福。請坐!”
金青將托盤放在衛風面前的案上,施了禮謝了座,在席上跪好,然后打開小銅壺,放在鼻端嗅了嗅:“好酒,果然是好酒。大人,有肉無酒,豈不無趣,略有新豐美酒少許,請大人品嘗。”
說話之間,李維已經拿來了杯箸放在案上。金青親自動手,割了一大塊兔肉放在衛風面前,又割了一塊給自己,然后倒了兩杯酒,酒香很快就在屋子里彌漫開來,果然是香氣撲鼻。金青舉起酒杯,示意衛風:“大人,金青先干為敬。”一口喝干了酒,隨即又抓起兔肉啃了一大口,有滋有味的嚼了起來。
衛風一直含笑看著金青,見他喝完,也舉起酒杯一飲而盡,伸手抓過兔肉咬了一大口,點點頭贊了了一聲:“果然好滋味。”
“衛大人,你我初識,不怕我在酒中下毒嗎?”金青故意問道。
“嘿嘿…”衛風一邊嚼著肉,一邊笑著:“足下氣宇不凡,想必不是下毒的人,再說了,你我素未謀面,我衛風雖然在長安不務正業,卻自問也沒有害過什么人,無須足下千里追殺吧。”他嚼了兩口,又接著笑道:“足下隨身帶著這十金一斗的新豐美酒,就算是代人取命的游俠兒,想必開價也是極高的。衛風自惴,好象還沒有得罪過哪個這么有錢的財主顯貴能夠開得起這個價錢。”
金青愣了一下,隨即展顏而笑,一時間艷光四射,看得衛風有些直眼,金青隨即注意到了衛風的神情不對,連忙收了笑容,恢復了鎮靜,清咳了一聲,舉杯遮住自己的臉:“衛大人果然豪爽,早就聽說衛大人在京城游俠中頗有聲名,今日一見,果然盛名之下無虛士。”
衛風放下了兔肉,很意外的看著金青:“足下在長安呆過?”
“嗯咳,倒也不是。”金青有些尷尬,掩飾道:“我也是聽從長安來的游俠兒說的。”
“原來如此。”衛風笑了,重新拿起兔肉:“看不出足下一個飽讀詩書的士子,居然也和衛風一樣,喜歡和游俠兒交往。”
“是啊,我就羨慕游俠兒。”金青似乎有所觸動,自顧自的倒了一杯酒,端到嘴邊:“天天悶在那個房子里,就象困在籠中的鳥,我就盼著做一個游俠兒,一馬一劍,縱橫天下,逍遙自在。看到不喜歡的人,就揍他一頓,看到喜歡的人,就拉著他去喝酒,一醉方休,然后舉手道別,如若未見,不用問他是誰,是哪里人,到哪里去,豈不快哉?”
“相逢意氣為君飲,系馬高樓垂柳邊,果然快哉。”衛風隨手舉起酒杯,和金青碰了一碰,一飲而盡。金青卻被他兩句吸引住了,低聲吟了兩遍,一拍大腿,興奮不已:“沒想到衛大人居然會做七言新聲啊,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大人,還有什么佳作,再吟兩句聽聽。”
衛風一愣,這就是天子最喜歡的七言新聲嗎?他只是覺得這兩句話挺順口而已,從來沒覺得這也算詩賦,早知道這就是詩賦,那就念給皇帝舅舅聽了,也不至于讓他覺得自己不通文墨。
“慚愧,慚愧,隨口胡謅而已。”衛風連連搖頭:“足下既然知道我的名聲,想必也是知道我是不通文學的,這什么新聲舊聲的,一概不通。還是不提吧,我們喝酒,來,不問從哪兒來,不問到哪兒去,喝酒。”
“喝,相逢意氣為君飲。”金青興奮起來,笑逐顏開,舉杯高喝。
站在一旁的田默和李維互相看了一眼,嘴角挑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