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風笑著點點頭,沒有說話,他摸著下巴上的柔軟胡須,看著趙德言指揮著王二栓和周旺忙乎,心里卻開心得很,看這樣子,這里指定有事啊,而且是不小的事。
“趙大人,既然這里不太平,我們就小心一些,安排幾個兄弟值班。”衛風吩咐趙安國道,趙安國應了一聲,下去安排人手巡視環境。衛風坐著稍想了想,也出了門,沿著小院走了一圈,大致查看了一下,然后又帶著田默登上西北角的望樓,極目遠眺。
天色已晚,縱使衛風眼力好,也看不到太遠,只看到西面蒼山莽莽,如黑色的巨獸一樣伏著,帶給人一種無盡的威壓。南面淇水如帶,在初升的月光照映下,象一條銀蛇,蜿蜒東去。衛風向下看去,本來就不大的小院現在看起來顯然特別矮小,院墻略有些破損,但大部分地方還是比較完整的。
“大人。”趙安國匆匆的走了上來,揩著額頭的汗,臉上有些緊張:“大人,這里的情況我查過了,院子還行,雖然好久沒有修繕了,但還算結實,有事還能抵擋一陣,現在最大的問題是沒什么軍械,我問過求盜周旺了,整個亭舍里,只有他身上配了一把刀,一張弓,十只箭。”
衛風有些驚愕,亭里一般都備有五兵,以備不虞,這里既然不太平,應該多備一些才對,何以反而更少,三個人才一把刀、一張弓,才十支箭,那來了土匪怎么應付?豈不是束手就縛?
“為什么不向縣里多申請一些?”衛風疑惑的問道,他抬起頭看了看西面的山峰:“這里離大伾山這么近,如果有賊,肯定是常來啊,他們為什么不加強防備?”
田默看了看下面正在忙碌的三個人,湊近衛風低聲說道:“公子,我看啊,他們不是不知道有賊,相反,他們就是因為知道有賊,所以才不留武器。”
“什么意思?”衛風看著田默,一頭霧水。
“反正就憑他們三個,也拿不住賊,多留也是給賊留的,索性不留了。”田默看著下面,趙德言正帶著王二栓往他屋里端飯菜呢,也聽不到上面說話,這才接著說:“估計他們也向縣里報了,縣里也許也向郡里報了,但是大家都怕惹事,以免到時候不能降伏這些山賊,反而丟了腦袋,所以都壓著不說。上面不派人來,只有這三個人,留再多的武器也不是對手,與其如此,倒不如不留了。”
“沈命法?”衛風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委,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沈命法是天子幾年前頒布的,規定凡是某地發現了盜賊,又沒有捕到的,或者沒有捕足人數的,二千石以下至小吏的官吏全部處死。立這項法令本來是為了防止當地官員與盜賊勾結,或者循私枉顧、追捕不力,催促官員加強追捕力度的,可是沒想到盜賊此起彼伏,捕不勝捕,當地官員被殺了一批又一批,最后被殺怕了,他們也想出了對策,干脆不報了,報上去肯定死,不報,倒有可能逃一條命,這很快就成了從太守到小吏的統一認識,瞞上不瞞下,最后就是瞞著天子。
不過一直在長安城混的衛風對這些并不清楚,他只是偶爾聽衛伉說起過,今天算是有了切身認識。
“嗯。”田默點了點頭。趙安國也跟著點頭,臉色有些沉重:“我帶著人到外面看了一下,向西十里都是曠野,沒有人家居住,看樣子不太平不是一天兩天了,好多農房都塌了,地里也全是草,可惜啊,那么好的良田,全拋荒了。”
“吁——”衛風驚駭莫名,大片的良田拋荒,這是什么概念?百姓都到哪兒去了?難道都去做了賊?他看了看趙安國,又看了看外面黑漆漆的田野,一股寒意從后脊升起,直沖頭頂。他沒敢再往下想,皇帝陛下在長安還一直以為天下太平呢,如果還算是京畿范圍的河內的流民都這么嚴重,那其他地方的情況更不可想象了,天下豈不是要大亂?
一定是湊巧,偏偏讓自己碰上了這一撥流民,其他地方并不如此。衛風自己安慰自己。
“看樣子這里是真不太平,小心應付,安排人一起值夜,看住那三個人。”衛風關照道,他現在是又歡喜,又擔心,還莫名的有些緊張和興奮。“他們能在這里呆這么久都沒事,想必跟這些賊有關系,我們身邊別的不說,僅這十幾匹馬就夠饞人的了,別被幾個流民打劫了去,那可就丟人丟大了。”
“喏。”趙安國其實已經安排好了,他雖然搞詭計和衛風一樣是新手,但是安排起這些事情來卻是行家,他早就讓人看住了趙德言三個人,借著幫他們做飯的時候,防止他們在飯菜里做手腳,又讓鄭吉和任朝兩人分成兩組,一個值上半夜,一個值下半夜,人不卸甲,馬不卸鞍,隨時準備突圍。人來得少,就打,來得多,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跑,他可不相信還有人能跟得上他們,總不至于山賊有成建制的騎兵吧。
衛風在上面看了一會兒,下面招呼吃飯了,他才下了望樓,趙德言帶著王二栓和周旺將飯菜端了上來,飯菜很簡單,量也不太足,更沒有肉,看樣子這里確實很緊張。趙德言謙卑的看著衛風,歉意的說:“大人,真是對不住,這里就剩這些東西了,我已經將所有的東西都拿出來了。大人…”
衛風擺了擺手:“知道了,你不要怕,跟我說說,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趙德言苦了臉,搓著手半天沒有說話,他剛才看到趙安國帶著人飛馬出了亭舍,就知道要壞事,眼下衛風又揪著他不放,一定要打聽情況,他不敢說,又不得不說。
“大人,這個…我們這里…”趙德言吱吱唔唔的,沒個囫圇話,面色極其為難,他偷眼看了一眼衛風,衛風也不動氣,一口一口的扒著粟飯,就是不放他走。趙德言見混不過去了,只得開口:“不敢有瞞大人,我們這里有些刁民,游手好閑,不好好的種地,逃到山里去了,經常出來打劫,所以…”
“是有些,還是全部?”衛風慢條斯理的嚼著飯,沉下了臉。
“有不少。”趙德言咽了口唾沫,緊張的看著衛風:“還有一些因為承擔不起賦稅,也…跑了。”
流民開始總是少的,但是官府有法令,跑掉的人應該承擔的賦稅由剩下的人分擔,換句話說,誰不跑誰倒霉,所以一個地方,只要有人開始跑,就會越來越多,最后以至于一鄉一亭,全跑得精光。
“什么時候開始的事情?”
“也就前幾年。”趙德言含含糊糊的說。
這個老家伙,看起來是不想說真話了。不過自己也無須他說真話,讓他覺得自己好糊弄反而好,這樣那個姓杜的才不會發覺呢。衛風沒有再問,揮了揮手示意趙德言下去。
趙德言松了口氣,連忙退出了正堂,剛抬手擦了擦汗,就聽到門口有人敲門,他皺了皺眉頭,心想今天真是見了鬼了,十天半月的不來一個人,一來就是兩撥,衛風這一撥已經把存的一點米吃光了,再來人可就沒有吃的,只能提供一個睡的地方。
“來了來了…”趙德言小跑著去開門。
門口站著一個白面無須的年輕人,長得很精神,戴著一頂遮到眉際的竹笠,手里牽著一匹大汗淋漓的馬。趙德言剛打開門,他就迎面遞過來一個傳符在趙德言面前一亮,隨即用清脆的聲音吩咐道:“我餓了,給我拿飯來,準備一個房間,要干凈點的。”
趙德言就著燈光查驗了傳符,見上面講寫著此人的名字外貌籍貫:金青,男,七尺一寸,白面無須,細眉,邯鄲人。他又看了看這個叫金青的年輕人,確認與所述相會,這才把傳符還給他。他見人金青雖然口氣很傲慢,但是氣質不凡,當下不敢怠慢。可是亭舍里沒米了,他也變不出來。他連忙堆著笑:“這位爺,真不好意思,今天這里…”
“這里怎么了?”金青停住了腳步,皺著好象的細眉看著趙德言。
“是這樣的,前面來了一批官爺,他們的人太多,把亭中所存的米全吃光了,所以…”
金青笑了:“無妨,我隨身帶了些米,路上還打了一只野兔,你幫我做一下就成。”他說著,將手里的馬韁扔給趙德言:“給我這匹馬喂點好料,我多給你錢。”一邊說,一邊從馬背上取下一只米袋和一只還在掙扎的兔子,扔到趙德言的手里。
“唉。”趙德言應了一聲,接過兔子,牽著馬到馬房去了。王二栓趕了過來,引著金青去房間。金青經過庭院中的時候,有意無意的停了一下,向坐在正堂里和趙安國說話的衛風看了一眼。衛風忽然之間抬起頭來,炯炯的目光向他看了過來,他立刻拉低了竹笠,匆匆進了自己的房間。趙安國正跟衛風說話,見他忽然抬起頭看著外面,眉頭微皺,一副很詫異的樣子,不解的問道:“大人,你是怎么了?”
衛風搖了搖頭,笑了笑說:“我看到剛進來的那個人身形似乎有些眼熟,可又想不起來是誰了。”
趙安國一聽又有人來,頓時上了心,他想了想,站起身來:“大人,我去查看一下,看看究竟是什么人。這里不太平,可不能讓不知根底的人混進來。”
“也好,你去看看吧。”衛風揮揮手讓趙安國去了,自己坐在那里摩挲著下巴,沉思不已。剛才那人的體型他似乎有些眼熟,好象在哪兒見過,可是究竟在哪兒見過,他卻實在想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