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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章 真傳一句話,假傳萬卷書

  這時候胡立濤就在旁邊說了,“國舅,扶桑番邦小國,那是我大明的藩屬,能有什么絕學奧義,要我說,戚少保讓當初讓單百戶編撰的《辛酉刀法》才是真正的絕學,何必要他們的秘籍。”

  胡立濤這話自然是拍馬屁了,編撰《辛酉刀法》的單赤霞可是國舅爺家的老管家啊!但乖官卻哭笑不得,辛酉刀法是當年剿倭寇從倭寇大頭目身上搶來的陰流秘籍改編的,等再過兩百多年幕末,扶桑人自己覺得劍術精要失傳了,又跑到中國去學辛酉刀法,這可是史載的。

  總之這是一筆糊涂賬,但是胡立濤這個馬屁顯然是拍到馬腿上了,乖官微一挑眉,覺得最近太順,手下明顯有貢高我慢的意思,應該要敲打敲打,似笑非笑就說:“胡家哥哥,要不,你和這位柳生宗嚴切磋切磋,也好讓他領教我天朝武學。”

  說實話,戚繼光俞大猷說古傳殺人劍法失傳,真傳在彼(扶桑),但是,畢竟說的也只是殺人劍法,而大明本身器械眾多,譬如軍中專門對付騎兵的盤龍拐子棍(雙截棍,配盾,專門用來敲馬腿的),那可真是一絕,而像是胡立濤以前學的地堂刀,那也是戰陣刀法,極為實用,只是胡立濤后來嫌在地上滾來滾去的不符合他百戶老爺的身份,這才棄了不用轉而學的軍中流行的辛酉刀法,其實辛酉刀法本身不算最厲害的武學,畢竟這是編撰出來給普通士兵學的,講究速成,若是放在扶桑,可以稱之為外傳奧義,也就是說可以傳給外人的最高絕學。

  不過,外傳是不是就比內傳本傳差呢?也不一定,畢竟,這些都是經歷戰陣淘汰下來的招式,用來殺人,簡單粗暴直接明了,你要把本傳內傳之類的奧義教給普通士兵,顯然也不合適,往深了扯,就牽涉到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了。

  江湖武學,舞的再好看,殺不得人,不是真好漢。

  戰陣武學,殺的人再多,沒有系統章法,沒法流傳下去,那甚至連武學都稱不上,必須有武學大家整理編撰,才能流傳下去,而這些武學大家本身的武功世世代代在家族中開枝散葉,又成了江湖武學。

  像是戚繼光俞大猷,的確厲害,導致很多人以為軍中武學天下無敵,只要當兵出來,那就是橫掃[]八荒,卻忘了小兵以百萬計,戚繼光俞大猷這樣的人五百年才出一個,而且這兩人都算是家學淵源,可以說他們先是武學大家,然后才是軍人,所以他們本身擅長的東西并不合適教給普通小兵。

  像是胡立濤,如今就犯了這毛病,當了幾年兵,以為天下無敵,早忘記了他自己也是江湖出身。

  這時候他聽乖官這么一說,當下手就按在了刀柄上躍躍欲試,可隨即就又把手放了下來,訕訕然道:“這個,在國舅面在動刀兵,不合適。”

  “有什么不合適的,別是胡家哥哥你怕了罷!”乖官故意激他。果然,胡立濤當即雙眉一挑,“咱老胡會怕?咱們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寫。”說著,噌一聲拔出腰刀,走到中間,對著富田景勝說道:“那個誰,給這家伙一把刀,我跟他試巴試巴。”

  乖官沖臟活景勝示意,景勝默默就從腰間連鞘抽出刀,走到柳生宗嚴跟前,把刀遞了過去。

  這位柳生老劍俠那也是大名鼎鼎的,是被幕府將軍和天皇賜予雙料劍圣的上泉伊勢守信綱的真傳弟子,景勝雖然城府深沉,但人好歹都要講個情面,忍不住就低聲提醒他,“柳生老大人,這位明國將軍是殿下手下得用的,你可要慎重。”

  他意思是說,你可別一時頭腦發熱,那就真要替你們柳生家族收尸了。

  柳生宗嚴默默起身接過刀來,彎腰深深一禮,景勝退到一邊,他就把刀緩緩插在腰間,左手拇指一推刀柄,緩緩拔出了刀來。

  柳生家有諸多招式,大多是從陰流而來,像是燕飛、月影、浮舟這些都是和陰流一樣,稱古傳,柳生對外宣稱活人劍,自稱[不殺人,以不被斬殺為勝],但真正的奧義,還是不著文字的口傳十六式,這就是柳生家沒上繳的絕學了,這時候,他擺出來的就是十六式之一的,風眼坊。

  劍尖直指胡百戶。

  胡立濤當即就哼了一聲,手伸這么直,招式用老,沒有變化,泥馬,就這也敢稱絕學。

  他當即一個躍身,腰刀橫砸柳生宗嚴手上的刀,手上帶著轉腕的勁道,一旦砸開,順勢就要在對方腿上割一刀,這還是因為在國舅面前,不好太血腥,不然一刀下去,腿也砍斷。

  卻不想,柳生宗嚴不避不讓不躲不閃,由于他雙手伸直,這時候用的就是腰力。

  俗話說,胳膊擰不過大腿,很多武學秘籍說的神乎其神,什么內勁、意念、意在氣先,其實真正的奧義說白了就是集中全身力氣與一處。

  譬如后世李小龍,無數美國空手道家只要出書寫美式空手道,前言必然要感謝兩個人,一個拳王阿里,一個布魯斯李,李小龍能不能實戰暫且不說,但他的確是把一些東西科學系統的整理出來,并且以一百多磅體重打出六百多磅的拳力。

  這要是民間大師,肯定要告訴你,什么呼吸啊暗勁啊想象著一拳擊穿對手啊之類,不收你幾萬塊學費根本不會傳授給你,但實際上,訣竅就是一步邁出出拳,出拳時候身體往前壓,并且要在前腳沒落地之前拳頭打到人。

  也就是說,你全身的重量都壓到了一點上,同樣拳王阿里的出拳也類似如此。

  很多所謂絕招,道理都類似,你用胳膊出拳,哪怕你用腰力出拳,自然比不上全身的體重都壓上去的力量。

  這時候柳生宗嚴的風眼坊招式就類似,由于他雙手執劍手臂伸直,胡立濤說這一招招式太死,訣竅就在這個死字上頭了,他渾身固定了這個姿勢,又是伸直了手臂,你夠不著他的身體,必須先攻擊他手上的刀,要把刀撞偏才能下手。

  但是你速度很快的出刀,因為對方上身死死固定住,用的是腰力,力氣大的人敢說自己一拳能把人的脖子打折了,但絕對沒人敢說自己一拳能把人的腰打折了,胳膊的力氣連大腿都比不上,哪里能跟腰比,一刀撞上去,叮一聲脆響,柳生宗嚴身體紋絲不動,這就好像小旋風的風眼,什么勁道進去都化掉了。

  說時遲那時快,這一刀撞上去也不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柳生宗嚴執劍往前直沖,劍尖頓時到了眼前,胡立濤大駭,早忘記了后來做了百戶才學的辛酉刀法,頓時下意識一個懶驢打滾,用的就是當年混綠林的路數,地堂刀。

  他一翻身之下,渾身蜷成一團,刀光如匹練一般,就往柳生宗嚴腳底下斬去。

  柳生眼瞳頓時一縮,他還沒碰到過這種路數,下意識就把手上的刀往下面攔去,風眼坊頓時就破了。

  還是那句話,胳膊擰不過大腿,胡立濤一個滾身的身體加速度,一刀之重可想而知,柳生宗嚴手上的刀往下一攔,頓時一股大力撞來,虎口巨震之下,刀脫手就飛去,奪一聲釘在了不遠處的柱子上頭,入木足有中指這么深,嗡嗡顫個不已。

  胡立濤頓時就大喜,一個烏龍攪柱又翻了起來,心里頭未免也有些訕訕然,泥馬,居然又用地堂刀,這個人真是丟大了。

  他這死愛面子的毛病頓時就讓他再次改用辛酉刀法,一刀過去,柳生宗嚴眼神一亮,這一招是…燕飛?武術家的腦子思考從來沒身體快,他想到的時候,身體已經下意識就伸臂合掌,一下就夾住了胡立濤的腰刀,一扭腰雙臂一翻之下,就把腰刀硬生生搶了過來。

  柳生宗嚴搶刀的時候一扭腰,等于用腰力把胡立濤甩了出去,胡百戶頓時踉踉蹌蹌退了數步,當即臉皮漲紫,恨不得有一條地縫鉆進去。

  被人家空手入白刃,自己的腰刀都被搶走了,那還有什么話好說的。

  這時候乖官在上首撫掌,大聲叫好。

  兩人比武,乖官是瞧得清清楚楚,他可是被單老爺熏陶出來的,加上后世見多識廣,實際上已經算是武學大家了。一開始,柳生宗嚴讓了胡立濤一把,不然一招風眼坊,怕胡立濤就要血濺當場,畢竟兩人一個武將一個劍豪,差距還是有的,想必一開始景勝低聲給柳生宗嚴吩咐過。

  但接下來,胡立濤突然使出地堂刀,柳生宗嚴沒碰到過這樣的招式,就好像《倚天屠龍記》里頭寫張無忌第一次碰到波斯總教流云三使,吃了一個不防備的虧,刀都被砸飛了,但胡立濤不該在這時候又用辛酉刀法,頓時就被柳生搶了刀去了,這應該就是所謂的柳生[無刀取]了。

  “多有得罪。”柳生宗嚴恭恭敬敬地低頭把腰刀打橫奉上,胡立濤臉上火辣辣的,還是乖官勸他,說胡家哥哥你把刀手下,我再給你講個典故,他這才訕訕然把腰刀收了,納回鞘中。

  那邊富田景勝過去在柱子上頭拔刀,柳生宗嚴又匍匐在地,乖官這時候就把辛酉刀法的來歷說了一遍,胡立濤當即臉上通紅,這時候才知道方才拍馬屁拍到馬腿上了,一時間訥訥不知所言。

  “你可知道我單叔當年搶的新陰流秘籍開宗明義如何說的么?”乖官就給他解說,“凡兵法者,梵漢至三國皆有,三皇之時,自黃帝戰于逐鹿之后,自五帝三王直至元明兵法無有斷絕…”

  胡立濤臉上掛不住,他自然聽出其中意思,扶桑人自承劍法學自中國,乃是一脈流傳,自己偏要把東西往外扔,那是不把自己家東西當自家的。

  乖官語重心長,實際上話是說給旁邊的長宗我部元親聽的,“就說旁邊這位長宗我部元親,他家是大秦后裔,渡海而來,雖稱扶桑人,何嘗又不是大明人呢!”

  這個高調純就是政治口號一般了,雖然扯淡,但是這就是大義,和士氣一樣,看不見摸不著,但是的的確確存在且管用。這時候,一直陪坐且沒說話的伊能靜齋就湊過去把話告訴長宗我部元親,他身份微妙,雖然打下四國島,但卻深知自己其實是把主公的事情沒辦好,而且他不如胡立濤那般可以仗著老弟兄的身份腆著臉跟乖官說話,故此一直就在旁邊不敢吭氣兒。

  這時候,自然是要他這個精通兩國語言的狗腿來溝通了,當即就語重心長對長宗我部元親說,元親大人,我家主公說…總之,話經過他那么[信、雅、達]地一翻譯,感動得長宗我部元親淚流滿面,頓時匍匐在地,下臣不知殿下天意高遠,卻謀割據叛逆之舉,真是罪該萬死。

  實際上,每次伊能靜齋翻譯乖官的話,乖官自己聽了都想笑,這就像是扶桑人說阿房,阿房從字面意思來翻,的確不是傻逼的意思,但是從語氣來翻譯,的確又是傻逼的意思,這么一來,看著扶桑人一口一個傻逼,你就會想笑,而伊能靜齋的翻譯,就深得其中精髓,他翻譯從來不翻字面,只翻意思,總之,我把那個意思轉述出來了,但入了乖官的耳,喜劇效果十足。

  這時候乖官自然不能笑,只好憋著笑,滿臉的正色,轉過頭去用扶桑話就對長宗我部元親說,“元親啊!四國島我是準備送給朝廷做御料地了,不過你,你也別急,親不親故鄉人,美不美家鄉水嘛!你怎么說也是大秦后裔,我在京畿附近把地方給你留著呢!你看三河和南信濃如何啊!”

  長宗我部元親咽了一口口水,深深匍匐下去,“任憑殿下做主。”

  乖官滿意點頭,這家伙還是比較識相的,三河和南信濃如今都是別人的地盤,換的別的人,怕就要大叫起來,但這家伙能說出任憑殿下做主的話,不可謂不明智。

  實際上,十萬大軍在手,京畿底定,又有鐵甲船,還有朝廷大義,要什么地盤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乖官只是不想太破壞扶桑的平衡,統一了那就沒意思了,總要像是后世阿富汗那樣,扶植一個政權,但是又還有反叛力量,十數年搞不定,花旗大兵就賴著不走。

  渾水才好摸魚,天下底定海晏河清了,他鄭國蕃上哪兒摸魚去。

  看長宗我部元親識相,乖官這才轉頭看正下方跪伏在地的柳生宗嚴,心里頭尋思,怎么處理這老小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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