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ww.52bqg.info,重生于康熙末年!
武清驛,上房共三個院子,都是相鄰的,曹颙住的正好是西邊這座,隔壁的院子住的是閻總兵與汪總兵。
這兩人一直是外任武官,很少在京中,曹颙與他們都是初見,更談不上熟悉。
他們這樣倉促除去一個從二品副將是何原因?總不會是見那副將睚眥必報,才下了狠手,免除后患吧?那樣,委實太兒戲了些,更不要說,能夠做到總兵這些個,誰背后沒有家族勢力,未必會將左世永放在眼中。
“陳弘道!陳弘道!”曹颙猛然想起他來,忙問魏黑:“若是縱火的話,難免會露了痕跡,這會不會扯到陳家父子身上去?”
魏黑略作思索后,點了點頭:“這副將是從二品高官,這么莫名其妙地死在驛站,總要有人出面來查的,到時若是查不出什么,給姓陳的按個‘報復殺人’的罪名結案,也備不住!”
對于陳弘道這種不知變通、累及家人的腐儒,曹颙沒什么好感。
清廉固然是好的,那樣節烈的家人也讓人敬佩,但一個大男人,既然入仕為官,連自己與家人都保全不住,如何去做那為民做主的“青天老爺”?但是看著那三個孩子份上,曹颙卻又無法袖手旁觀。
只是,眼下是凌晨時分,就是想要做什么也要天明再說了。
曹颙正要回房,就聽外頭有人喚人,是張提督的親兵,來請曹颙拿主意地。
原本。
驛站發生這樣的禍事,與大家并不相干,但是那副將品級太高,驛丞自己已經唬得沒主意,便請官職最高的張提督拿主意。
張提督官職雖高,但是身份爵位與曹颙又比不了的,不敢托大。
便打發親兵過來,請曹颙定奪。
曹颙哪里會勤快地幫他們操心這些事?!便回話道。
都請張提督做主。
當即,除了立時派人奔赴京城步軍統領衙門報案外,張提督還挨院子通知了,請各位明日暫緩啟程,一切都步軍衙門的官差到了再說。
這驛站上上下下,住了十幾位官員,雖然也有心中不滿的。
但是這個時候怎好多話惹嫌疑?
次日,梳洗完畢,初瑜便想要幫曹颙的傷口換藥。
那好幾寸長地血口子,曹颙怎會給她看?便看似隨意地岔開話題,說起陳家那個小姑娘來,八、九歲大的年紀,親眼目睹親人被致死,這會受到多大地刺激。
初瑜略帶憂慮地看了看曹颙。
道:“額駙說的是呢,這丁點大的孩子,指定是嚇到了,不知道昨晚睡不睡得著,要不,咱們過那邊去看看她?”
曹颙點了點頭。
道:“也好,去看看吧!也不知她父親狀況好些沒有,幸好那兩個男孩像是懂事的,要不這一家人老的老,少的少,實在讓人看著心酸!”
初瑜輕輕喟嘆一聲,頓了頓又道:“咱們打京城帶的細點心,揀出一份來送她可好?小姑娘都喜歡這些零嘴地…”
曹颙知道初瑜是自己喜歡點心的,推己及人這般說,便握了她的手緊了緊。
兩人相顧一笑。
除了給小姑娘準備了點心。
曹颙與初瑜還給那兩個少年找了兩件皮襖,另封了兩包銀子。
而后才帶著幾個人,往陳弘道那邊的住處去。
因半夜起火,燒死了副將,驛站各處都是議論紛紛,自然沒幾個人相信是“不慎走水”。
說來說去的,因有人聽到些阿克敦之事的風聲,嫌疑便漸漸地落到陳家父子身上。
眾人說什么的都有,難聽的話亦是不少。
也不乏有忠厚之人,忍不住出言為陳氏父子辯解。
——這驛站三等房就是在大院子里,住了好幾戶品級地官員。
陳弘道若是半夜出來行兇,怎可一點動靜都沒有?他不過是一病弱書生,雖然身邊帶著三個孩子,大的不過十四、五歲。
那副將連帶親信隨從十來人,哪里是他這一家子人能夠對付得了的!
陳弘道一家安置在這邊大雜院的東廂房里,只有兩間屋子。
曹颙與初瑜來時,他們正圍著桌子,看著幾個饅頭發呆。
昨晚死的是陳弘道的二房,若不是因看父子幾個吃著冷饅頭不忍,去廚房做吃食,也不會無端惹上這樣地慘事。
聽到門外的招呼聲,陳弘道連忙起身,請曹颙與初瑜進來。
昨晚他已經知道曹颙是郡主額駙,自然也猜測出初瑜的身份,恭恭敬敬地請了安。
陳家兄弟兩個因曹颙對其父的救命之恩,本還將他當成真英雄、真好漢,但是見到父親這般恭敬地對待此人,也知道這也是官場中人,望向曹颙的神情就不再那般熱切。
小姑娘安安分分地站在兩個哥哥身后,略帶著絲好奇與不安地神色看著曹颙與初瑜。
陳弘道請兩人上座,曹颙與初瑜看著桌子上的冷饅頭與白開水,彼此對視了一眼。
陳弘道整理整理衣袖,恭恭敬敬地抱拳給曹颙鞠躬:“陳某一時糊涂,多謝曹大人援手之義!救命之恩,陳某無能為報。
若有來世,陳某愿結草銜環,以報大人的恩情!”
曹颙擺了擺手:“不過舉手之勞,無需客套,只是我問你,這京城定是非去不可嗎?這天寒地凍,‘道路艱險’,你要多為他們幾個想想。
陳弘道一怔,隨后聽出曹颙的弦外之音,但仍是堅定地點了點頭:“多謝大人提點,只是陳某發妻的骸骨還在京城,無論如何,陳某都不能將她棄之不顧!”
迂腐!曹颙忍不住暗罵,死人重要,還是活人重要,明知有危險。
還要這般魯莽,這人書讀到狗肚子里去了?不過罵過后,心里不禁又佩服他,這般執著地堅持自己的行事風格。
初瑜已經就隨行而來地喜云手中接過點心盒,放在桌子上,而后輕輕喚那小姑娘。
那小姑娘早已被點心地甜香引出饞蟲,但是仍站在哥哥身后。
用詢問的眼神看著她父親。
這一路行來,那小姑娘都是由庶母照顧地。
這眼下頭發亂糟糟的、小臉也沒怎么干凈,看起來著實可憐。
陳弘道心里難受,先是謝過了初瑜,隨后方向女兒點點頭。
那小姑娘猶豫了一下,終是沒抵擋住點心的誘惑,掰著手指,一步一步地挪到初瑜面前。
初瑜自幼家里弟弟妹妹多。
最是會哄孩子,不過幾句話,就讓小姑娘對她親近起來。
初瑜拿帕子幫她擦了手,隨后將點心盒子推到她面前,讓她自己選愛吃的拿。
小姑娘看了看初瑜,直接撿了個最大塊地核桃酥出來,然后雙手送到陳弘道面前:“父親,吃!”
陳弘道鼻子一酸。
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只是搖搖頭,示意女兒自己個吃。
小姑娘卻是不動,只是那么望著父親,不知何時黑漆漆的眼珠上已經蒙了一層水霧:“父親,別死!”或許在她心中。
根本不知什么是死,但是因母親不見了,二娘也不見了,多多少少知道“死”就是不在自己身邊了。
曹颙再也看不下去,站了起來,對陳弘道說:“你地兒子很是懂事,女兒又這般孝順,就算你不為自己考慮,也不為他們兄妹三個好好想想嗎?”
陳弘道哪里還說得出話來?強忍著不讓自己失態,但是仍是沒有改口的意思。
這一刻。
曹颙突然生出一種無力感。
有種“人間正道是滄桑”的困惑。
其實,這陳弘道又有什么過錯?他的妻子。
為了救他,幫他洗清冤屈,不畏生死;他一個大男人,怎好說因害怕前路坎坷,便棄發妻骸骨于他鄉,讓亡命之人無法入土為安。
這該說的都說了,再要如何就是他自己的選擇。
曹颙有些抑郁,叫那兄弟兩個幫忙取了紙筆,將昨日所知大致寫過,并且將知情的張提督、閻總兵、汪總兵,還有知道名字地幾個按察使都寫在上面,最后簽上自己的名字。
故意列上這些個名字,知道要告訴別人,不要打著胡亂結案、壓下此事的想法,省得讓陳氏父子做了替罪羊。
寫完折好,交給陳弘道,而后道:“左世永在旗,你是漢人,這案子或是由步軍統領衙門審問、或是由順天府衙門審理,這兩處的大人官聲還好,但是保不齊還會出現什么紕漏。
若是對方為了早日結案想要逼你認罪,那你就將這封信遞出,或許可以護你一護;若是對方還算公正的話,你也無需節外生枝!”
陳弘道這一年多也見慣了人情冷暖,對曹颙這突如其來的熱心不免有些疑惑,一時沒有伸手去接信。
曹颙見了,心生膩煩,不禁自嘲,自己什么時候變得這般良善,想要撕了那信,看到旁邊的兄弟三人,終沒忍心,將它扔到桌子上。
初瑜看出他的不快,起身向陳家父子道別,跟著曹颙出來。
院子里,因聽說陳家有“貴人”造訪,同院子下榻地幾個低級官員都穿戴整齊,在門口恭候。
見出來的是對年輕夫婦,后頭跟著丫鬟長隨的,他們一時不知該如何稱呼,避開了路不敢上前。
直到人去的遠了,方有見識不凡的想起來,拍著大腿道:“哎,瞧那兩位身上的皮毛大氅,那可不是一般品級能夠穿地,這是誰個府上的小王爺吧?”
又有人撇嘴:“唬誰呢?這王府出來的貝勒爺可都是系著黃帶子的,剛剛那公子雖然貴氣了些,卻不像宗室,應該是哪個督撫公子進京吧!”
大家各自猜測了一番,不曉得陳家何時有這樣的貴親,便多少有些顧忌,不敢再信口胡說。
曹颙特意走這一趟,也是為了這個緣故,雖然與陳弘道話不投機,但是也算是達成初衷。
中午時分。
京城步軍統領衙門的官兵協同順天府地幾個捕快都快馬趕到。
說起來,這步軍衙門來的武官還是曹颙的熟人——步軍校傅鼎之子昌齡。
雖然這兩人并不熟絡,但卻是嫡親的姑表兄弟,之前因時疫差事也打過交道,這彼此見了面,自然少不得一番寒暄。
曹颙離京前,傅鼎家也過了地。
因只是匆匆辭別,并沒有留飯。
與昌齡沒打照面。
過后,傅鼎也沒特意對兒子提到曹颙出京外放之事。
因此,在初見到曹颙那刻,昌齡微微有些詫異。
待知道他已經外放任守道,這次是專門帶郡主回鄉探親地,昌齡不知該嫉妒他少年得意,還是該笑話他終于失了圣心。
被打發出京。
因凌晨走的水,大家著急救火,將那火災現場弄得亂七八糟地,四處都是黑乎乎的腳印,根本看不出什么來。
這步軍衙門與順天府地人查看了幾遍,也沒得到什么線索證據。
但是堂堂個從二品大員,總不能這樣死的不明不白,就算不是有人故意縱火。
也要找到火起的源由才能交差。
可是這斷瓦殘垣下,哪里還能找到起火根源?
上至曹颙、下至驛丞,都經過了簡單詢問。
不出所料,最受懷疑的仍是陳家父子。
步軍衙門的與順天府的彼此推托一番,最后商量好,由順天府押解陳家父子。
而步軍衙門這邊將阿克敦的尸首與左世永等人地遺骸運送回京。
至于如何審理,那就是兩府大人的事,于他們這些當差的無甚關系了。
這一上午折騰下來,曹颙覺得傷處有些發癢,便去魏黑那里,請他幫著重新上些藥。
等重新包扎好,曹颙覺得好了不少,這藥不似昨日那般刺激,有些清清涼涼的,很受用。
但再去看魏黑手中。
仍是昨日的瓶子。
并不見有什么不同。
魏黑見曹颙像是生疑,“嘿嘿”笑了兩聲。
將瓶子擱在桌子上,神秘兮兮地向曹颙問道:“公子,你猜猜,這藥是哪個送來的?”
曹颙搖頭道:“這我哪里知道,只是魏大哥好放心啊,誰的藥都敢往我身上用…”說到一半,似有所悟,苦笑道:“這…這莫非是郡主送來的?”
魏黑點了點頭,略帶勸解地口氣道:“公子,不是老黑說,只是你這般什么都瞞著郡主也不是那回事!你不愿意說,她不愿違逆你地意思,就不開口問,可這心里能不惦記?這不,給老黑送來藥,也不要老黑說是她送來的,怕你擔心她知道!”
曹颙心里也是一熱,笑著道:“倒也不是刻意瞞她什么,原是怕她見了擔心,昨日又是那般血淋淋的,等明后個稍稍看著再好些,再讓她看吧!”說到這里,掃了一眼魏黑,不禁打趣道:“魏大哥,你到底什么時候給咱添個大嫂?那香草可是個好姑娘,你若是再不趕緊地,那等她定親了,想要反悔卻也來不及!”
聽提到香草,魏黑臉上帶出些不自然來。
魏白與芳茶夫婦離開后,香草因受過芳茶托付,曾幫魏黑做過兩次針線。
后來,府里有媳婦子以此逗她,她為了避嫌疑,便不再上前。
曹颙與莊先生知道此事后,都覺得魏黑不該放棄這個好機會,當早日求親,將香草娶進門。
這樣性格溫柔,品貌俱全的好媳婦,那是打著燈籠也難找。
魏黑起先沒有娶親的心思,后來雖然有點被大家說動,但是顧及到自己年齡大香草十多歲,又傷了眼睛,怕香草委屈,便死活不肯松口。
等到出了曹府,離了京城,他這才覺得有些空落落的,像少什么東西似地。
曹颙看著魏黑的傻樣,心中暗暗盤算著,等過了年,眾人在沂州匯合后,這首要之事,便是將魏黑的親事辦了。
那陳弘道面相雖然老些,但是好像年齡比魏黑大不了幾歲,眼下已經是三個孩子的爹,大兒子是個半大小伙子。
因思鄉心切,自武清驛啟程后,曹颙等人就一路往南。
雖然是寒冬臘月,幸好越往南邊,天氣越暖和些,倒比初離京時好受得多。
盡管如此,也終是路途勞乏,但怕路上耽擱的話,趕不上春節,因此鮮少在路上逗留,一路往南。
每日早早啟程,傍晚方歇,直行了二十余日,到臘月十八,曹颙終于看到江寧城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