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個名為拉莫爾山的山腳下的一個小鎮上,有一個名叫卡巴斯基的武者傭兵。這個武者修煉的很刻苦,天資也很好,在他三十歲的時候,不知不覺地就成為了六級的武者。
晉升六級之后,整整五年,卡巴斯基沒有一點進步。也不是沒有一點進步,而是功力每長進了一點,一夜睡過,就又回到了原來的樣子。
有一天夜里,睡覺的時候,卡巴斯基忽然不知不覺地就進入了夢境。夢里,他好像聽到有人對他說:“你已經誤入歧途,回頭吧回頭吧!”
“怎么回頭?”卡巴斯基迷迷糊糊地問道。
三月的天氣,早上,還有點涼。
這是清晨,太陽還沒有出來,昨夜的露水很重,鋪滿了整個院子,連地面看起來都是濕濕的,像是剛像下過雨一樣。而至于院子里的幾棵大樹以及墻角的爬墻草等東西,更是一片鮮綠,看著就讓人有精神。
阿布伏在桌前,用瘦小但相當有力的小手握著一支筆,認真書寫著。
早上很涼,石桌還不能用,所以他伏著的是一個做工很粗糙的木板桌,至于坐著的,更是石凳上簡單地墊著一個草墊。說是草墊,其實就是一些干草隨意地編織在一起,別說一扯就碎,就算掉到地上,都有可能散架。但當它沒散架的時候,確實很管用,有它墊著,石凳就一點都不涼了。
筆也是阿布自己制的,野鴨子身上的毛薅下來,稍微處理一下,就是一支好樣的筆。這筆當然不是阿布自己的創造,以前掌柜們用的筆都是這么做的。
因為人很瘦,所以今年已經十三四歲的阿布看起來才像剛十歲出頭,甚至不到十歲,但就這么一個少年,他在“江吅湖”上闖蕩,已經足足有七八年了。
阿布的家在落葉鎮。
鎮上好些傭兵團,因為嫌過來收貨的行商出的價格很不公道,所以有的時候就聯合起來自己把貨給送到巨巖城去賣,雖然這么做獲的利也并不會多很多,但哪怕只是多一點點,也已經值得傭兵們這么做了。
不過有一點不好,那就是不同的貨品價格波動很大,往往這個月還能賣到這個價,下個月卻只能賣到這個價的一半,而且根本就沒有什么規律。
這種情況下,就需要“跑價”的人,也就是在落葉鎮和巨巖城來回跑,把巨巖城那邊的價格打探好,匯報給落葉鎮。
這件事很重要,但卻又沒什么難度,是個人都能干,所以工錢向來不高,而且做的事又一直是從鎮里到城里,在城里晃蕩一圈,又從城里到鎮里,悶得讓人想跳河,因此想干的人不是很多。
就在這種情況下,只有六七歲的阿布,很快就從陪跑晉升成了獨立跑價人。
而這一跑,就是六七年時間。
一年前,落葉鎮出了大的變故,以前的傭兵團被冇人吞的吞,散的散,也因此,阿布光榮地失業了。失業其實一點都不算什么,六七年江吅湖跑下來,阿布早已不是當年的那個小童,這幾年里,他見識了很多東西,毫不費勁地就到再找一份工。
但是也就在這一年里,把從小就是孤兒的阿布領養大的老阿布去世了。
說實話,老阿布對阿布并不太親,但是這些年里,給他吃,給他住,間歇還教他識字。老阿布去世后,阿布在他的墓前跪了整整三天三夜,起來時,膝蓋都腫了,人更是瘦了一大截。
回到家,糊弄吃了點飯,又喝了點水,阿布朝床上一躺,又躺了三天。
以前老阿布會叫他,現在老阿布已經走了,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個人啦,別說三天了,就是十天,也不會有人來理他。三天后,坐起來在床上發呆的阿布又瘦了不少,發呆了半天,阿布終于決定了一件事,他要再出去找點事做。
不然他一直會想老阿布,甚至都想跟著老頭一起走。
這些年里,真正對他好的人只有老阿布一個,可是那個有點古怪的老頭已經走了。
落葉鎮阿布已經不想再待了。
老阿布不在了,那些傭兵團變化很大,這個從小就生活在這里的鎮子,對于阿布來說已經變得很陌生,陌生到連一點的熟悉都不在。
他知道鎮頭有幾棵樹,樹上有幾枝椏,椏上有幾個鳥窩,那些鳥窩里分別都是什么鳥,可是這都沒有什么用。對少年來說,這個鎮子,從現在開始,就是陌生的。
要離開一直生活的地方,一般人可能不知道要往哪里去,但對于老江吅湖的阿布來說,這完全不是一個問題。他的消息,他掌握的許多東西,很多大人都比不上。
熟絡地隨便搭上了一個行走的商隊,阿布來到了炎黃城。
而在這個暫時來說還一點都不像城的城里轉了兩天后,阿布便給自己找到了事做。——他租了一個小院,弄好了需要的東西,然后開始寫故事。
卡巴斯基的故事。
在酒館里,在街道口,有很多人講卡巴斯基的故事,阿布和其他人一樣地聽,一邊聽,他一邊努力地記著,然后回去把記的東西抄下來,有些地方忘記了,但這沒關系,第二天第三天再來,直到把一回的故事從頭到尾都弄清楚,一點不漏。
終于弄清楚后,阿布開始完整地抄。
但是抄完后,看著自己抄出來的東西,阿布直皺眉頭。
雖然老阿布教他識字,而且這些年在落葉鎮和巨巖城兩頭跑的時候一無聊他就用手指點在駝車上劃字,但正規地在紙上抄字還是第一次,所以抄得有點歪歪扭扭,而且那些字還有大有小,單個地看還可以,一張紙整個地一看,丑死了。
不過只是皺了皺眉頭,然后阿布開始練字。
半個月后,阿布拿著一份抄寫好的故事來到大街上,打量了一會,來到一個身著長袍的老者面前,在幾步外深深彎腰,然后道:“老爺,我這里有一份卡巴斯基的故事,您需要嗎?”
老者哦地一聲。
阿布本來想要一個銀幣的,但老者沒有問價,直接給了他一枚金幣,然后拿著那份卡巴斯基故事走了。
交易完成后,阿布站在那里一直發呆著,一個金幣,這已經是他之前跑價時,兩三個月才能落下的錢。兩三個月,耗時七八十天,在落葉鎮和巨巖城風餐露宿有一頓沒一頓有一睡沒一睡地來回七八趟,然后陪笑著,一家又一家,從那些管家手里幾個銅板幾個銅板地討過來。
有時還要被人臉色好或不好地喝罵上那么幾聲,或者踢上那么幾下。至于從地上撿起散落的銅板那更不叫什么事。
這些,阿布早就習吅慣了。
但他從來沒習吅慣,有人把一枚金燦燦的金幣輕輕地放在他的手里。
站在原地呆了好久,終于回過神后轉身離去時,從背影看去,這個瘦小少年,那個一直顯得有點卑微性前躬的身子,似乎莫名地變得挺拔了些。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然后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有順利,也有不順利。
但現在的所有不順利,和過去比起來,都叫順利。
而更是有一次,交易完之后,那個同樣是長袍的老者輕輕摸了摸阿布的頭,對他道:“少年,這冇是你自己抄的?”
阿布點頭。
“字寫得不錯,很用心,很端正。”
老者說著,仔細地打量了阿布一會,然后卻又輕輕搖搖頭道:“可惜…”
可惜什么,阿布不知道。
離去之時,老者遲疑了一會,卻又轉過身來,從懷里掏出一份冊子,只一看去就和阿布的那份卡巴斯基故事完全不一樣,不但厚多了,而且漂亮和工整多了,就連紙都不一樣!
“少年,喏,送你了,沒事可以隨便翻翻。”
阿布很想知道那是什么,但直等回去,他才敢把這份他匆忙收在懷里的冊子掏出來,用顫抖的開。
“冥想的基本過程…”
這冊子第一頁是完全空白的,而翻開了第一頁,在第二頁的開頭,阿布看到了這樣的一行字。
然后,不止是手顫抖,阿布的整個小身板,都開始狠狠地顫抖起來。
生活就這樣扭轉了方向,既突然,又似乎毫不奇怪。
在以往的抄故事之外,阿布的生活中多了很多內容,他學著那份老者給他的那個冊子上講的內容,坐在床上冥想,雖然一點都沒有感受到冊子里說的小點點,但阿布仍然固執地冥想著。
早上,很早的早上,中午,晚上。
一天至少三次。
而白天在抄寫故事之余,阿布會走出去,到大街上,到旅館大堂里,聽人談論。關于很多東西,神之子,以及修行什么的。
曾經的跑價少年,不久前以及現在還是的抄寫少年,在一點點地變化著。
具體哪里變了不好說,但真的變了,而且變得好大。
阿布自己都能明顯地感覺到,直至有一天,走在河邊,不經意地向河中看去,倒影中的少年,長身直立,如樹當風。
似乎再不見半點當年的模樣。
短短的半年,恍如,恍如…
斯時的少年并不知道,有一個詞,叫做“恍如隔世”。
腦子不知不覺變得很清晰,白天看到的聽到的東西,晚間,很輕易地就能完整地在腦海里重回一遍,半點無漏。但除此之外,冥想時應該出現的那種小點點他仍然沒有感受到。
但關于這一點阿布從來都沒有在意,他只是依舊一天又一天地冥想著,早上,中午,晚上。
抄寫也變得和以前不一樣。
以前,故事只是故事,卡巴斯基只是卡巴斯基,龍傲天也只是龍傲天。阿布和其他的少年一直就不一樣,其他的少年初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或許會想很多,甚至都想自己是龍傲天。
但阿布從來沒有這么想過。
他知道,自己不是。
然而現在,隨著一遍遍的抄寫,具體地說是默寫,故事中的一字字、一句句,漸漸地化為一種無形的東西,在滋潤著他。
阿布能感受到。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滾滾長江吅東逝水,浪滔盡多少吅英雄!”
“人言武到六級盡,今知九級猶未初。若是早知此間事,能換冥神不來無?”
“這個世間,就沒有不尋常的路。把尋常走好了,就是不尋常。巍巍群山,不過是由點點泥土組成。莽莽叢林,細看下去,也不過就是一樹一草,一枝一葉。江吅海不擇流,故能成其大。蒼山不擇土,故能成其高。那一土一木,何來的不尋常?”
“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尋常人。老師,多謝您的苦心。但請容我,自尋其路。您的路,和父親的路,都不是我的選擇。”
“你從哪里來?”
“我從一無所有中來。”
“你是誰?”
“我是一個站在地上,仰望著天空的人。”
“你往哪里去?”
“我欲向天行,苦無朝天路。”
“戰天戰地之路,可以橫行。然則身而為刀為劍,久必以自毀終。”
“長袖善舞之路,可以借力。然則力非己出,終有不逮。縱得意十之八九,其失意十之一二,到底難免。”
“大勢洞察之路,可以入微。然則空有鑒世之眼,難得轉世之能。身入世局,可以為輔為佐,而無以居正。縱名傾天下,有身覆之殃。”
“你既擇此路,他日當得無悔。行此之路,當持三物,曰勇,曰力,曰慧。勇則劍心生,力則劍刃成,慧則劍柄就。有勇無力,人人可辱,有力無慧,授柄于人。此三物,乃劍之三要。三要齊聚,方可以持劍,持劍在手,方可以橫行。”
“我龍傲天的龍,是龍嘯九天的龍,我龍傲天的傲,是傲視千千萬萬人的傲,我龍傲天的天,是頂天立地的天!”
“只要有路,我就可以走!”
“就算沒有路,我也要把后面的路拆了,鋪成向前的路!”
當最后一個字落下,阿布沒有半點疲倦,相反,一種溫和綿長而又如水激蕩的勁力充溢在他的整個胸中。如往常一般,收起紙筆,阿布在小院中從南到北,又從北到南,緩緩地走動著。
夜色漸起,天上月光淡淡灑下。
而被月光披照著的小小少年,只見其呼吸漸緩漸緩,最后,竟是和其腳步一樣,由緩轉無。
院中,一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