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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傳道受業

  辰時。

  周公公準時走近內武堂,與昨日一樣,照例領著小太監們念了幾遍蓮花寶典。

  隨后打發眾人自行參悟,唯獨帶著干兒小桂子離開,私下里單獨授課。

  李平安生出幾分不滿、嫉妒,忍不住抱怨道:“許公公打人雖疼,卻是認真教規矩,為何周公公教授內功這般…隨性?”

  本想說“敷衍”,想起周公公那雙鷹隼般的目光,話到嘴邊又改了口。

  小榮子睨了一眼,嗤笑道:“你覺得該怎么教?”

  李平安皺眉道:“至少該講講‘寂滅’是何意,任脈在何處,玉枕又是什么…咱家一竅不通,如何修煉內功?”

  小榮子聳聳肩:“練不成便練不成,橫豎不影響你倒夜香、刷馬桶,更不影響試毒、試藥。”

  “咱家要去尚膳監,必須練成內功!”

  李平安早已打聽清楚,尚膳監在十二監中屬于中下流,面圣的次數雖少,但是油水豐厚。

  御膳房隨便漏一點,就夠底下人吃得腦滿腸肥。3

  半年后分配差事,李平安想要去尚膳監,實力至少要在同期太監中處于中游。1

  “你小子倒是有自知之明。”

  小榮子眼珠轉了轉,說道:“擺在你面前的有兩條路,一是自行參悟摸索著修煉,二是拜個干爹指點!”

  李平安心頭一緊:“若參悟錯了,修煉錯了會如何?”

  小榮子陰惻惻道:“當然是真氣逆轉走火入魔,輕則武功盡失,重則經脈寸斷而死!”

  李平安駭然:“還會死人?內侍司不會追究么?”

  “追究什么?”

  小榮子鄙夷道:“死你這么個蠅頭小人物,誰會在意?誰會追究?左右不過再采買幾個,外邊多的是流民、窮鬼,幾個白面饃饃就能換一個!”

  李平安吶吶不知如何反駁,因為小榮子說的是事實。

  今年萬年縣旱災期間,莫要說是白面饃饃,一個糙面餅子就能將人領回家,當童養媳、玩意兒、奴仆、牲口…6

  李平安沉默半晌,又問道:“榮公公不怕練錯么?”

  “咱家與你可不一樣。”

  小榮子翹起下巴,傲然道:“咱家四歲識千字,六歲背唐詩,八歲熟讀四書五經,十歲精通詩詞歌賦…”4

  李平安接茬道:“十三歲進宮當太監!”20

  “…”

  小榮子臉色一僵,略有幾分惱羞:“奇經八脈,周天穴道,咱家早已滾瓜爛熟,豈會練錯!”2

  李平安眼睛一亮:“榮公公可否指點一二?”

  “你這廝拍幾句惠而不費的馬屁,咱家教你認字,勉強算是等價買賣。”

  小榮子冷聲道:“至于指點功法秘籍,已有傳道受業之恩,你還得起么?還不起就不要開口,免得傷了感情,雖然咱倆沒甚感情。”

  李平安臉色有些難看,原本還盤算著向小忠子請教,聽這話顯然是異想天開。3

  沒想好怎么還恩情之前,最好不要開口!2

  小榮子見李平安吃癟,心底頗為得意,自己輕易就扳回一局,鄉下泥腿子還想玩“借勢壓人”的把戲。

  太監就是這么小心眼,有間隙當場就還回去,絕不隔夜。1

  小榮子說道:“小安子莫要沮喪,其實你有條學內功的近路,只要肯舍得吃苦!”

  李平安連忙求教:“咱家不怕吃苦,還請榮公公指點。”

  小榮子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說道:“咱家聽說,周公公收過不少干兒,個個都似你這般,面容方正,骨架寬大。”7

  李平安長時間吃不飽穿不暖,面黃肌瘦,但是天生高個、寬肩,好吃好喝養一些時日就能魁梧壯碩。1

  “當真?”

  “千真萬確!”

  李平安不禁心頭火熱,若能拜周公公為干爹,且不說練功有了著落,去御膳房當差都不算大事。

  聽小忠子講,有干爹和沒干爹是兩種太監。

  前者威風凜凜,差事好、升職快,后者畏畏縮縮,只能干苦活累活臟活。

  “明兒與小桂子套套近乎,拍一拍馬屁,未準將來就是干兄弟了…”1

  李平安心里盤算如何拜干爹,手上描繪不停,臨近晌午才將蓮花寶典抄錄完畢。1

  字跡大大小小,歪歪扭扭。

  小榮子嘲諷說,往紙上撒把米,雞啄出來的字都比他寫得好。

  下午。

  李平安去學規矩。

  昨天學的值守站姿,今兒學下跪磕頭。

  許公公親自做示范,雙腿并緊膝蓋打彎直挺挺跪下去,然后再上半身下探,直至額頭觸地。

  地面一聲清脆聲響,許公公再抬頭時,額頭已經泛起殷紅。

  “你們仔細學著,一分一毫都不能差,不止要學會還要學精,哪天犯了錯,這磕頭的本事能救命!”11

  許公公不擦拭膝蓋、額頭的塵土,直接坐回太師椅。

  那可不是污垢,而是禮痕、謙卑、至誠。10

  當著任何人的面都不能擦拭,若是讓死對頭借此傳謠,背上“無禮”、“禮數不周”的罪名,哭都沒地方哭。

  李平安模仿許公公動作,結果下跪時雙腿難以完全并攏,自然而然的張開。

  一顆黃豆打中李平安小腿,留下個青紫血痕。

  李平安咬緊牙關,站起來再跪下去,結果兩條腿不是同時落地,又挨了一粒黃豆。5

  許公公并非針對李平安,而是懲罰所有姿勢不標準、磕頭不用力的太監。

  手中黃豆如雨點般潑灑,幾十上百顆打出去,力道不見絲毫衰弱,數量不見絲毫減少。

  這般漫天花雨的暗器手法,放在江湖上堪稱絕頂!7

  許公公說道:“磕頭是咱們安身立命的本事,一輩子都指著它過活,現在不好好學,將來有你們哭的時候!”4

  小太監們聞言,磕頭更加用心起勁。

  他們不懂什么叫洗腦、精神控制,明明挨了許公公的毒打,非但不仇恨,反而覺得他是個大善人。4

好壞對比出來的,皇宮就像一個規則怪談,前面那個公公什么都不教,就等著看你怎么死。這個雖然打的狠,他至少把規則怪談的規則跟你講了  李平安就是如此,忍著膝蓋發麻、額頭疼痛,不斷重復著跪拜動作。

  膝蓋磨破,額頭滲血,他渾然不覺。

  臉色麻木僵硬,雙眼空洞無神,活像個提線木偶,不過磕頭動作卻是愈發連續、規范。

  足足磕了半個時辰,許公公方才叫停,卻也沒讓太監們休息,而是低頭含胸站規矩。

  哪個站的不穩,又是一粒黃豆打過去。

  李平安磕破了額頭,站規矩的時候,鮮血順著臉頰蜿蜒下流,模樣慘不忍睹。

  許公公不允許擦拭鮮血,說磕得越是凄慘,越是能讓貴人出氣,也能讓貴人心生憐憫。17

  “緊要時候,貴人的丁點兒憐憫,就是咱們的活命符!”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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