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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2章 陸兄大才,冠絕今朝

  完整地看完了陸北顧的這篇《刑賞忠厚之至論》,蘇轍長長舒了一口氣,一直緊繃的神經松弛下來。

  “若非陸兄壓陣,今日蜀人顏面恐怕難保.”蘇轍暗暗思忖道。

  “陸賢弟此論,真如黃鐘大呂,振聾發聵!痛快!痛快啊!”

  蘇軾則是撫掌大笑,雖然自己的文章因編典被黜落甲等讓他略感遺憾,但此刻勝利的喜悅壓倒了一切。

  與二蘇兄弟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閩地三人那難以置信的沉默。

  林希的臉色由蒼白轉為鐵青,嘴唇抿成一條僵硬的直線,他死死盯著陸北顧,眼神復雜。

  他自負文辭犀利,從未想過會在自己挑起的爭端中,被一個來自蜀地的同齡人如此徹底地蓋過鋒芒。

  此前陸北顧那篇《仲達論》名動東京,他只道是僥幸,而今日親歷其鋒芒,才知盛名之下,實有驚世之才。

  而章惇的反應最為激烈。

  “韓學士!學生斗膽,我不覺得此文評等應該比子平之文高!”

  章惇猛地踏前一步,年輕的臉上寫滿了不服,對著韓絳說道:“子平之文立意純正、引經據典,論證之綿密堪稱典范。而此文雖奇,然其所謂‘培固元氣’、‘使民知恥’,未免空泛,其指斥刑賞‘治肌體而非肺腑’,更似有顛覆治道之嫌!學生愚鈍,懇請學士明示高下之判!”

  他的質疑,其實就代表了相當一部分較為傳統的士子們的心聲。

  章衡的文章是他們熟悉的、推崇的巔峰,是“正道”的極致。

  而陸北顧的,則像是闖入這片熟悉疆域的異類,強大,卻令人不安。

  人們的目光再次聚焦到韓絳身上。

  韓絳神色平靜,并未因章惇的質問而著惱。

  他捋了捋頜下短須,目光掃過章惇,最終落在章衡身上,緩緩開口。

  “章衡之文,老夫評為‘甲下’,已是極高之譽。其文立意正大,根基穩固,引據翔實,論證周延,深得圣賢經義精髓,更兼氣度沉穩,文辭精煉,確為應試雄文之典范。”

  他先肯定了章衡文章的價值,讓閩地士子的心稍安。

  但隨即,話鋒一轉,用手指向墻上陸北顧的文章說道:“然陸北顧此文,立意之奇崛、思辨之鋒銳、格局之宏闊,已超脫尋常應試窠臼,直指治國理政之根本癥結。其開篇‘刑賞愈繁而世風愈漓’之問,如驚雷破空,振聾發聵,直刺歷代治術之痼疾,其以‘針砭舍湯藥’喻刑賞局限,剖析深刻,前所未有。”

  韓絳頓了頓,目光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激賞,繼續道。

  “其論‘知法昧本’,溯源于商君秦法之失,鞭辟入里,非止于批判,更在揭示施政思維之錮。其界定‘忠厚’真義在于‘施治得中’,非寬猛之辯,而是把握‘本元’與‘手段’之精微平衡更難得者,此文前所未有地將‘生民尊嚴’與‘恥感培育’提升至‘忠厚’精神之核心。”

  韓絳最后說道:“章衡之文,乃‘術’之巔峰,而陸北顧之文則如良醫剖癥,直指本源,開方固本,實為‘道’之新篇,故此方才評其為‘甲中’。”

  這番點評,韓絳已經把他評等的理由陳述的很充分了。

  章惇還想說什么,卻被章衡拉住了。

  看著章惇滿臉不服的樣子,韓絳也沒說什么.說實話,韓絳的脾氣是真的好,以他宰執之子的身世和如今貴為知制誥的煊赫地位,根本就沒必要對普通舉子如此耐心地解答的。

  “韓學士明鑒,學生心服。”

  章衡一直沉默地聽著,他朝著韓絳深深一揖,又轉向陸北顧,聲音誠摯:“此文立意奇峰突起,思辨如利刃破空,學生之文,雖自問工穩,然與之相較,確如皓月之于初陽,雖清輝朗朗,終遜其破曉之萬丈光芒.不愧是名動東京的陸北顧,章衡拜服!”

  他這番話,發自肺腑,毫無作偽,盡顯其風度。

  章惇張了張嘴,看著章衡心悅誠服的模樣,又回味著韓絳那番剖析入骨的點評,胸中的銳氣最終化為一聲復雜的嘆息。

  林希臉色變幻不定,韓絳的評價和章衡的認輸,如同兩記重錘砸在他心頭。

  他自負才高,視蜀地文教為鄙薄,今日卻被對方以最直接的方式擊潰。

  隨后,林希猛地一甩袖袍,一言不發,轉身便擠開人群,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背影帶著難以掩飾的狼狽與憤懣。

  蘇軾見狀,哈哈一笑,朗聲道:“林兄慢走!今日切磋,獲益良多,他日金榜之上,再較高下!”

  蘇軾這話看似送別,實則帶著幾分調侃和蜀人揚眉吐氣的快意。

  林希的背影微不可查地頓了下,隨后便消失在了視野里。

  而林希這一走,不少福建舉子也面色訕訕,悄然跟著離去,場中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閣中,陸北顧則對著章衡、章惇拱手還禮,神色平靜,并無驕矜之色:“章兄過譽了,章兄文章如江河奔涌,浩蕩雄渾,乃正道之砥柱,我亦受益匪淺。今日之論,各有所長,幸得韓學士高評,實乃僥幸。”

  他這番話既給了章衡臺階,也顯露出勝而不驕的氣度。

  韓絳看著眼前陸北顧得體的應對,微微頷首,眼中閃過一贊許。

  “文試已畢,勝負已分,今日之會到此為止罷。”

  說罷,他便在從人的簇擁下,緩步離去。

  韓絳一走,閣樓內外的氣氛頓時輕松了許多。

  蜀地舉子們再也按捺不住,紛紛涌上前來,將陸北顧、蘇軾、蘇轍三人團團圍住,七嘴八舌地表達著祝賀、欽佩之意。

  “壯哉我蜀中英杰!”

  “陸兄大才,冠絕今朝!”

  “陸兄!今日真乃為我蜀地揚眉吐氣!”

  “蘇兄抱恙出戰,文采依舊斐然,若非那典故”

  “子由亦是穩健非常,功不可沒!”

  “今晚定要好好慶賀一番!”

  這些蜀地舉子被林希話語刺傷的郁氣,此刻盡數化作揚眉吐氣的自豪,在胸腔中激蕩沸騰。

  他們望著陸北顧,都將其視為英雄!

  而旁邊閩地舉子的人群里,許多人臉上的優越感早已凝固。

  喧鬧聲中,陸北顧的目光穿過人群,瞥見呂惠卿正悄然轉身,身影消失在回廊盡頭,自始至終,未曾與他有只言片語的交流。

  陸北顧收回目光,看著身旁歡呼雀躍的蜀地同鄉,感受著身上青鼠裘斗篷傳來的暖意,心中既有一絲得勝后的輕松,更有一種面對未知前路的凝重。

  他深知這東京城的旋渦已將其深深地卷入其中,但今日之后,“陸北顧”這個名字與這篇《刑賞忠厚之至論》,也必將同樣聲名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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