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陳平住在西北的第五年,他也在這雪山下的小屋中住了五年。
“陳御史,大將軍說需要西北諸多事安排妥當再回咸陽。”話語停了停,趕來的小吏又道:“大將軍還說了,陳御史可以先一步回咸陽。”
“將我屋中的書籍全部裝車。”
“是。”
在屋中的書籍是陳平這五年來的心血,其實收拾起來也沒多少,大概十余卷書。
當然了,最重要的心血也沒有寫在書卷上,而是都在陳平的心中。
章邯大將軍也是要回咸陽復命的,不過他是大將軍在回咸陽之前,要交代的事自然很多。
陳平沒打算在走之前再見一面婁敬,昨晚已與婁敬宿醉一場。
又整了整身上黑色的官袍,陳平打算在離開河西走廊之前,再見一見韓信。
對韓信這個人,陳平是很好奇的,這個從賀蘭山到西北,甚至追冒頓兩千里地的人物,此人身上肯定還藏著什么。
更甚者,別人看到韓信覺得此人有些文氣,但在陳平看來,任職太仆丞的韓信在將來會成為河西走廊舉足輕重的人物。
換言之,此時還沒認識到韓信的權力有多大,這個韓信掌管著整個西北的馬政,那就是掌握著大秦西北的邊軍。
但陳平也有些不喜韓信那種韜光養晦的模樣,此人實在是太低調且老實了。
沒錯,就是老實人,這是陳平對韓信的另一個評價。
陳平讓人駕著馬車,在一隊秦軍的護送下,來到河西走廊中段的一片河谷,在雪山下見到了正在抱著孩子玩樂的韓信。
而在韓信的身邊還有幾個西戎牧民與牧民孩子。
陳平面帶笑容走上前,行禮道:“韓校尉。”
韓信道:“陳平,你怎來了。”
聞言,陳平又改口道:“現在是太仆丞了。”
韓信將自己的兒子抱到了妻子懷中,他面向陳平行禮道:“我真當不起這個太仆丞的名頭。”
陳平道:“但你既已被任命,就有職責。”
“我一定會恪盡職守。”
遠處成群的戰馬正在悠閑地吃著還藏在雪地下的草,陳平感慨道:“打仗很累吧。”
陳平說得不錯,打仗除了殘酷,更重要的是累,累到你無法顧及殘酷,韓信無聲點頭。
“我要去咸陽了,也不知道以后有沒有機會來,我在雪山下有一間小屋,還請幫忙照看。”
韓信道:“好。”
見他答應的爽快,陳平道:“有件事我瞞著你,現在打算如實相告。”
“什么事。”
說起這件事,陳平稍有蹙眉,他道:“其實我根本沒有救那個匈奴的部族長,更沒有這個匈奴部族長被月氏人欺凌,其實月氏人看見匈奴人就會跑,他們根本沒膽子招惹匈奴人,這都是我欺瞞你的。”
韓信愣在原地,還未回過神,卻聽陳平繼續說著。
“我確實聯絡了一個匈奴部族長,并且給他承諾只要冒頓一死,就立他為下一個匈奴單于,但在昨天我讓人殺了他。”
韓信用力咽了一口唾沫。
“我陳平不允許有一個滿懷野心的人成為下一個匈奴王,公子扶蘇更不允許在北方再出現一個像冒頓那樣的人物,我利用他,我也殺了他,我沒有實現我當初承諾的一切,這些事我都如實寫在了文書中,在三天前送去了咸陽,丞相府給了回信,公子扶蘇沒有責備我,反而給我了這個御史身份。”
韓信又一次刷新了對陳平的認識,這人很壞,壞得有些坦蕩。
好似陳平根本不在乎自己會如何看待他,他反倒還有一種引以為傲的感覺。
韓信有些不愿聽他的話了,真不知道他的話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這陳平就有著一雙要害人的眼睛,令人不得不忌憚…韓信心里這么想著,聽著陳平繼續訴說著。
陳平又道:“此番去咸陽我就要見到公子扶蘇了,在你心中公子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韓信道:“我都沒見過公子。”
陳平感慨一嘆,抬首道:“我見過旁人厭惡我的目光,也見過同情我的人,我在三川郡時是一個一無所有,我自認有才學,但卻見多了世人的冷暖,我曾經想過要讓那些冷眼待我的后悔,我入關中想要一個仕途,直到我聽說了公子扶蘇的事跡。”
言至此處,陳平望著雪山道:“我見過的壞人比好人要多,秦一統六國之后還有很多人放言要反秦,但即便如此,公子扶蘇依舊愛天下人。”
韓信吃著肉干,想著他的話。
陳平低聲道:“當我看到了那些支教的夫子,即便是面對一些人的苛責,支教夫子還是愿意繼續給他們教書,我有時會想為何會有這么多人愿意擁護公子扶蘇,現在我明白了…”
韓信狐疑道:“明白什么了?”
陳平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道:“即便公子知道這個天下它依舊破敗不堪,但公子依舊愛它。”
韓信有些聽不懂陳平的話,隨即問了一句,道:“你去了咸陽還回來嗎?”
陳平起身道:“會回來的。”
隨后,陳平坐上了去咸陽的馬車。
韓信起身送別,等對方的車駕走遠之后,他繼續看著手中的書,時而想起陳平的話。
陳平離開河西走廊的第三天,韓信又被章邯大將軍請到了將軍府,在府內,章邯將軍吩咐了一些事。
大抵是大將軍要回咸陽復命了,河西走廊的事交給副將軍涉間,太仆丞韓信,護軍都尉李由,縣令婁敬四人一起主持。
大將軍真的要回咸陽了,韓信與眾人在武威縣外送別。
始皇帝三十九年冬,大雪。
得知陳平要回來了的消息,年邁的張負親自來到咸陽橋迎接他的女婿陳平。
老人家的肩膀與須發還掛著雪,他拄著拐杖見到了遠方的馬車,而后他拄著拐杖上前。
馬車停下之后,陳平就快步下了馬車,上前扶住張負。
張負看著陳平道:“回來了,回來就好。”
陳平道:“先去咸陽吧。”
張負感慨著點頭,他打算親自為陳平趕車,但卻被陳平請入了車駕內。
咸陽橋橫在西渭河上,河的兩岸尤其熱鬧,可以明顯的感覺到這里比以往更熱鬧了。
當人們見到秦軍護送的馬車,紛紛讓開路。
陳平在河西走廊多年,與西域人混跡久了,攢下了一些家底,他先是在咸陽給張負以及妻子一家置辦了宅院。
在丈人面前,陳平沒有說他對妻子的不滿,一是不想讓張負難堪,二是他陳平即便是再不堪,也不能負了張負的賞識之恩。
當一家人都安頓之后,陳平這才帶著他的文書,去丞相府。
這文書上所寫的是他對西域的了解,別看只有這一卷,這上面所寫的可都是他的心血。
來到宮門前,陳平說明了來意,便得到放行。
在一個宮前守衛的領路下,陳平走在咸陽宮中,望著高高的宮墻,心中越發忐忑,更是有些慌亂到雙手不知要往何處放。
在心中,陳平一次次勸說著自己,能夠讓他陳平施展抱負的人,只有公子扶蘇。
距離丞相府越近,往來的官吏就越多。
終于到了丞相府門前,守衛先是去稟報,而后才能進入。
過程順利,陳平跟著走入了丞相府,一眼看去此地盡顯匆忙,每個人的腳步都很匆忙,有人執筆正在書寫著,還有人快步跑來,又快步離開。
見到此景,陳平又感受到了自己在此地該是微不足道的。
在守衛的帶路下,陳平又來到了丞相府的后方,此地安靜了許多,有一位老人家正在一棵梅樹前,還有一個男子正在看著一卷書。
以及另有一個穿著內侍衣裳的老人家正面帶笑容地剝著核桃。
守衛稟報道:“公子,丞相,御史陳平到了。”
李斯稍稍抬頭見到正躬身行禮的人,道:“章邯對你的評價不錯,當初若不將封賞給你,你當如何?”
陳平回道:“丞相,就算是不給我陳平任何封賞,我亦愿為秦效力。”
李斯飲下一口茶水,又道:“這咸陽寸地價格奇高,你一來關中就置辦了宅院,看來在河西走廊的生活很富裕?”
聞言,陳平后背一涼,忙回道:“收買匈奴人,打聽消息,與西域人往來,早已用完了臣所有的錢財,公子,丞相…臣置辦宅院是為了報答張負當年的恩情,臣在河西走廊所得,從不敢用在自己身上半分。”
也不知道是這陳平急智如此,還是他本就是這么想的。
這些話倒是中聽。
李斯自然是看過陳平在河西走廊的所有行狀,并且此人一進入咸陽之后,種種行為也早就被人送到丞相府。
種種事跡也證實了,陳平將他的錢財全部用在了滅匈奴與收買眼線,買西域的消息之中。
這的確是個人才,不論于公于私,李斯既明白這種人一心要立功,卻發現又很難拿住此人。
找不到陳平的把柄,那就說明陳平深謀遠慮。
不過,李斯覺得根本不需要擔心能否拿住陳平,此人的富貴與榮華皆在公子扶蘇的一句話之間。
“近來張蒼查閱賦稅賬目忙得分身乏術,中原各郡縣的賦稅卷宗,就交給你了。”
陳平終于聽到了公子扶蘇的話語,他行禮道:“臣領命。”
扶蘇又道:“從明天起,在冬至之前每天辰時廷議,不要耽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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