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起當初的事,這位縣令抓住張良的手道:“此地能有如今,全憑你韓夫子。”
有時張良也不知道自己哪里來的熱心腸會幫助這個縣令,大抵不想看到孩子哭大人鬧,而自己也想在此縣得到一定的人心擁護。
而現在,張良支教三年幫了這個縣令很多忙,也得到了這里的人心。
憑良心而言,韓夫子這個身份是借替別人的,自己幫助縣令是有私心的,是為了站穩腳跟。
但有些事幫了一次就有第二次,而自己成了這個縣的大好人。
陳縣令道:“我要去關中了,往后我會在關中的渭北郡為官。”
“渭北?”
“是關中設立的新郡,聽說這個渭北只有三個縣。”
陳縣令接著道:“我明天就去成都郡做好接替事宜。”
見縣令要走了,張良起身行禮送別。
陳縣令離開書舍時,身邊的文吏道:“這位韓夫子本領如此了得,他的來歷定不一般吧,我們去了關中打聽打聽?”
陳縣令瞪了身后的文吏一眼。
文吏登時閉口不言了。
陳縣令當然知道這個韓夫子的來歷,他是三川郡人,身為縣令能夠得到支教夫子的戶籍,但也僅僅限于戶籍。
至于其人的經歷或者是有過如何經歷,對陳縣令而言是一個迷。
但韓夫子是個好人,是一個真正的好人。
為此,在陳縣令不論這個韓夫子的過往如何,他都不會去過問,就讓韓夫子安靜地留在此地。
可也正如身邊的人所言,這個韓夫子的才能實在是太出眾了,他這樣的人不該只是一個支教夫子。
他這樣的人應該成為一地郡守。
陳縣令自知見識短淺,能夠想到的也只有郡守,在他看來郡守是很了不得的。
至于入咸陽或者是丞相府,想都不敢想。
蜀地還是有很多事的,以前在還未南征之前,蜀地的五尺道常常遭遇賊寇劫掠,而現在南征之后,五尺道也很久沒有西南夷作亂了。
韓夫子這樣的人若想要發跡,以他的才干應該很輕松就能夠為吏,但他只愿教書。
陳縣令自知欠韓夫子太多人情,往后也不會再去打擾他,也不會對外提及韓夫子,就當他從未認識過這個夫子。
三天之后,張良獨自坐在江邊吃著稻米飯,而熊貓就在邊上飲著江水。
有一個年輕人正在朝著張良走來,他行禮道:“韓夫子?”
聞言,張良還未看向身后,一旁的熊貓扭動著肥肥的身體回頭看了一眼,便姿態十分悠閑地走開了。
張良還拿著碗筷,回頭看去見到了一個年輕人。
這個年輕人面帶笑容道:“我是新任的江原縣縣令烏桑,我是關中渭南敬業縣人。”
張良聽到對方的話語,口中的咀嚼動作都停下了,瞧著這張年輕的面孔,沒想到新來的縣令如此年少,看起來只有二十歲左右。
公子扶蘇的考試選吏之策的終于影響到了蜀中,新的官吏正在源源不斷走向中原各地。
這一天終究會來,只是張良沒想到公子扶蘇的政令,竟發展得這么快。
“見過烏縣令。”
這位烏縣令又道:“我先前在成都郡守府見到了此地的陳縣令,他未曾提及你,可我一來此縣,此縣的各個鄉長就讓我先來見你。”
張良很意外,面上依舊是謙遜之態。
“我也支教過三年,入軍服軍役兩年,如今通過考試選吏,在關中為吏又兩年,現今來蜀地輪換,我看過你的經歷,你支教這么多年了,我替學士府謝過韓夫子。”
聞言,張良再次行禮道:“烏縣令,不用謝。”
學士府對如今的支教夫子而言,已是一個十分重要的地方,所印的書籍都有學士府的蓋印,唯有蓋印之后這些書才能大規模印制。
造紙與紙質的書籍是公子扶蘇最大的助臂,書籍是支教事業離不開的支撐。
這位公子扶蘇十分清醒地的知道,印書之權必需掌握在秦廷手中。
隨著學士府的壯大,讓張良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公子對天下人教化越成功,其權力也就越大。
都說如今的咸陽學士府是當年的博士府,如今博士府成了學士府。
雖說學士府空空如也,一個人都沒有的,但不妨礙它的地位以及權力,支教的夫子越多,它的權力就越強大。
印刷與造紙術,就是當年皇帝東巡之后,公子扶蘇收天下書籍,而教化天下人的最好利器。
公子扶蘇似乎…就要成功了。
身在蜀地,常常能夠聽到關中的事。
幾乎,每一年都能聽到一些新的傳聞,每年都會有變化。
身為反秦義士,張良每每意識到公子扶蘇的權力壯大,他就會感到巨大的壓力,而且這壓力正在一年比一年更甚。
烏縣令道:“韓夫子?”
張良回過神道:“以前總聽聞敬業縣的事,聽聞當年公子建設渭南的諸多事。”
烏縣令笑道:“與我同齡的那些人都是叔孫通的弟子,有時我們心里會覺得我們是公子扶蘇的弟子。”
張良維持臉上的神色平靜,又道:“我是也這么認為。”
聞言,烏縣令笑了,他伸手拉住張良的手掌,道:“嗯,我們的理想都是一樣的。”
看著對方的笑意,張良心中有著莫大的震動,這個人站在面前,讓他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堅定與信心。
這種信心與堅定不同于在潼關長大的矩。
而是來自更純粹的使命與熱情。
他是最擁護公子扶蘇的人。
這是張良第一時間的感受。
雙方互相認識了一番,既然對方也是從支教夫子開始的,自然是有許多話要交流,張良都能夠輕松應付,這對他來說不是難事,并且說得滴水不漏,保持著這個身份的完整。
等時辰到了,張良就告別了這位新縣令,去書舍教書。
而這位新縣令也開始了他對江原縣的規劃,他并沒有打擾此地人們的生活,而是開始興建作坊。
余下的一個月,張良一直觀察著這個烏縣令。
并不用暗中觀察,就算站在縣令身邊,這位烏縣令都不會多疑。
同時,烏縣令見識甚廣,他讓人從成都郡的老官山帶來了提花織機,讓婦人們能夠勞作,織造出布匹。
治理期間,烏縣令是個雷厲風行的人,他行事從來不會拖泥帶水。
這確實是一個能力很強的縣令,以至于這兩月間建設了兩個作坊,讓農閑時的人們也能夠勞作,用織機織造出來的布匹換取更多的家用。
并且動用民夫建設索道,開鑿糧窖。
縣令的能力很強,強到張良竟然可以專心教書不用被打擾。
公子扶蘇的弟子十分有本領,與以前的縣令相比,這個縣令更厲害,也更大膽。
張良吃著桃干,正在考慮著怎么吃這條魚,不是魚不好吃,是他真的不會做魚,自小生在韓地的貴族,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殺魚,如何做魚。
但今天要是不吃魚,他真的不知道該吃什么了。
最簡單的方式就是炙烤,可是炙烤的魚很腥。
實在不行就多一些桃干果腹,這是張良最壞的打算。
優雅地窩在一旁的熊貓忽然動了起來,平日里懶散至極的它在冬天的活動量少得可憐,這一次竟然主動走了。
它往門口走了兩步,張良抬頭看去見到了兩個人影,來人正是矩與烏縣令。
這兩人都是渭南人士,自然相處的融洽。
開朗的矩提起這條活魚,道:“好魚,當烹。”
矩是在潼關城長大的,處理河鮮對他而言不是難事。
看著矩開始忙碌的點爐子又殺魚,張良覺得自己的吃的問題終于解決了。
烏縣令道:“我要帶著民夫去一趟西羌人地界。”
“你們不怕西羌人?”
“不怕。”烏縣令又道:“我打算與周邊幾個縣一起拿下西羌與蜀中連接的那條古道,將那里改名雅安。”
張良對這個年輕縣令大膽的想法感到震驚,心中驚覺,暗自道:“原來縣令還能這么當?”
再一想,張良依照熟記的秦律考慮片刻,得出了一個結論,縣令的確能這么當,不僅可以還會有軍功。
張良問道:“能否聯合各縣。”
烏縣令道:“都說韓夫子才能出眾,可愿助我?”
又見張良面有難色,烏縣令改口道:“說笑的,韓夫子莫要耽誤教書,這點事我可以辦好。”
矩端上了魚湯與稻米飯。
烏縣令愛吃蔥花,因此他隨身都會帶著蔥,往魚湯上一撒,味道甚是鮮美。
余下的幾天,這個縣令真的聯合了周邊兩縣,共同帶著一隊民夫去了西羌人與蜀地的交界地。
自從陳縣令離開之后,張良與新的縣令也成了好朋友。
過了半月,烏縣令的大獲成功,并且奪下了西羌與蜀中古道取名雅安,此事由成都郡郡守編寫文書,第一時間將捷報發往關中。
而張良依舊在江原縣教書,他對孩子們道:“不要喝生水,喝熟水能讓你們更強壯。”
每每看到這些孩子的要去喝生水,張良與矩都會著告誡孩子。
而長期喝了熟水之后,張良也發覺他的身體似乎比以前好了許多。
與孩子們說完,張良踩著泥地與村民一起檢查著長出來的冬麥,又聽四周村民講述著生水與熟水的區別,他們覺得韓夫子這話是在哄孩子。
這就是哄孩子的呀,張良心中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