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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 新年

  往往這種時候,丞相府的忙碌會從午時一直持續到傍晚。

  等夕陽照在丞相府時,扶蘇還在看著關中各縣文書。

  從考評中分出好壞其實很簡單,但也不要一棒子打死了,有些人雖說眼前做的不好,未必在其他領域不好。

  官吏是要充分利用的,就算是他寫不好文書,也能夠站在門前當個門吏。

  只要他是個人,對扶蘇而言,也不是沒有用處。

  入秋之后的夜晚很冷。

  感受到涼意,才知道就快要入夜,扶蘇這才離開丞相府。

  到了高泉宮時正巧天黑,對于宮里的人而言,公子的生活很簡單,簡單的未免有些樸實了。

  對扶蘇而言,無非就是生活與工作,大秦的公子也是有工作的。

  關中迎來了連續數天的晴朗。

  平靜的生活過了半月,關中就迎來了第一場雪。

  始皇帝三十五年冬,扶蘇陪著父皇走在咸陽的城墻上。

  落后父皇半步就這么安靜地在雪中走著。

  嬴政輕咳了兩聲,道:“夏無且有個好友,就是多年不來廷議的太史令胡毋敬,聽聞他近來病重,你代朕去看看他吧。”

  “兒臣領命。”

  言罷,扶蘇見父皇停下腳步,望著北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行了禮就離開了。

  扶蘇先是回了一趟高泉宮,而后讓田安引路去見了太史令。

  太史令的住處在咸陽的西邊,很是偏僻。

  扶蘇讓田安敲響門,開門的是個頭發花白的老婆婆。

  田安先與對方交代了幾句,老婆婆得知是公子扶蘇來了,她抹了抹眼淚,躬身行禮。

  直到扶蘇從門內看去,見到了正在戴孝的年輕人,還有哭泣著的家人。

  田安又多問了幾句,才知這位太史令過世的消息。

  他老人家是在一個時辰前,離開人世的。

  扶蘇只能走入對方的家中,向著遺體行禮,而后站在對方的院子里,旁觀著這場喪禮。

  喪禮很簡單,因太史令平時都深居簡出,因此也沒什么朋友,喪事辦得也很簡單。

  扶蘇看著對方的家人給這位太史令送行,并且讓田安第一時間把消息送到宮中,讓父皇知曉。

  胡毋敬是一個很稀有的復姓,此人為秦的書同文,車同軌寫了《博學篇》,那是學習寫小篆的范本。

  在李斯任職丞相期間,胡毋敬與李斯,皇帝三人主導了秦的文字形式,從此就有了小篆。

  太史令是一個主管文字與文學的職位。

  “公子,這是他走之前要交給皇帝的。”

  扶蘇接過老婆婆遞來的一個銅器,這銅器像是一個羅盤。

  其實,這是銅圭表,如今的人們用它來測算日照投影的工具。

  老婆婆又道:“公子把這里的書都帶走吧,都是他留下的。”

  扶蘇頷首,沒有拒絕。

  田安讓人安排人手,將一些陳舊的竹簡全部裝車,而后都送去高泉宮。

  太史令葬禮的第二天早晨,有幾戶人家前來吊唁。

  扶蘇見到了一個少年人,他叫司馬喜。

  司馬喜是秦國大將司馬靳的后人。

  司馬靳也是長平之戰的直接參與者。

  扶蘇又見到太史令的妻子,她將兩卷書送給了司馬喜,這也是太史令生前吩咐的。

  有時深居宮中,扶蘇并不知道這些為秦國效力過的的大臣的后代人,都是如何生活的,以及他們的人際關系。

  這是這么多年來,扶蘇才發覺,在這個巨大的咸陽城中,有些人際關系中不起眼,卻一直被自己忽視了。

  因為司馬喜的祖上司馬靳當年照顧過太史令胡毋敬。

  而如今胡毋敬過世前,還了司馬家的恩親。

  而司馬家已到了司馬喜這代人。

  扶蘇看著司馬喜十分恭敬地接過這卷書。

  似乎是一種傳承,扶蘇能明顯感覺到司馬喜得到的這兩卷書應該是十分重要的。

  而且扶蘇更知道在將來,司馬喜會有一個孫子,這個孫子叫司馬遷。

  或許這種傳承到了司馬家,會延續太史令一職。

  而后世的司馬遷,也就是司馬喜的孫子,則會是將來的太史令,史稱太史公。

  如今的司馬喜還是一個與自己的兒子衡一般年紀的少年。

  扶蘇沒有打擾這個孩子,只是遠遠地看了一眼,畢竟大秦還沒有司馬遷,也還沒有董仲舒。

  直到夜里,扶蘇才離開太史令。

  回到高泉宮之后,扶蘇休息了一夜。

  翌日,沒有召開廷議,是為了給太史令吊唁。

  耽誤了一天的國事,當扶蘇再回到丞相府,果然見到了一堆還未處置過的文書。

  這個冬天因太史令的過世顯得尤為平靜,扶蘇依舊處置著諸多國事。

  而近來丞相李斯常牽掛南北邊疆的兵事,時常過問,時常催促軍報。

  冬日里說忙也不忙,衡又回來了一趟,這個兒子一回到高泉宮就喊餓。

  坐下之后就知道吃,直到他的肚子塞不下了,他才住口。

  夫人將做好的新衣裳都放入包袱中,讓公子衡帶走,像是趕孩子一般。

  宮里的人捂嘴輕笑著,等過了年小公子就九歲了,正是最胡鬧的年紀。

  幾個宮女與內侍聚在一起,低聲議論著。

  有人低聲道:“夫人說了,看到小公子就煩,一回來就知道吃。”

  眾人的印象里還是之前小公子端著碗,往嘴里送著肉與面條景象,整張桌子都亂糟糟的,吃得可真多。

  小公子衡在家里坐了一個時辰就離開了,不過這位小公子走時,帶著新衣裳而且是面帶笑容的。

  外面還下著雪,夫人在收拾家具的時候,還是面帶笑意的。

  在小公子面前夫人是個嚴母,可回過頭,夫人還是很高興的。

  而此刻,高泉大常侍田安正在擦拭著碗筷,以及洗著鍋與清理著爐子。

  田安的臉上帶著一些驕傲的笑容,對他而言好像是得到了一場勝利。

  這個冬天就這么平靜地過去了。

  始皇帝三十六年,新年正月的極廟內。

  如果大爺爺還在人世,扶蘇很想帶著大爺爺看看高泉宮,讓他老人家知道如今的秦王宮沒有以前那么冰冷了。

  可是大爺爺終究是不在了,只留下了一個牌位。

  扶蘇來到咸陽宮的極廟,廟里就是歷代秦王的牌位,還有歷代秦國宗室的牌位。

  牌位很稀疏,寥寥數十人。

  其實極廟中的牌位應該更多的,又因秦國內部的宗室斗爭激烈,很多人死后連牌位也不會有。

  反之,留在這極廟中的牌位則是經歷了一場場宗室廝殺奪權之后,留下來的勝利者。

  這個極廟所彰顯的就是秦國的繼位路上的殘酷與冰冷。

  也是大爺爺所擔心的,秦國的宗室不能再自相殘殺了。

  扶蘇看著大爺爺的牌位,再一次行禮。

  嬴政站在極廟的殿外,看著漫天的雨水,雨水順著屋檐而下。

  “扶蘇。”

  “兒臣在。”

  “你代朕去一趟雍城,祭祀祖先。”

  “兒臣領命。”

  翌日,早晨時分,田安站在宮門前就在抱怨,這關中的天越來越不好了,昨天下雨,今天下冰粒。

  田安在嘀咕,這賊老天怎么不把匈奴人的人頭當雨下。

  田安的夢想總是樸實的,他本就是一個質樸到不能再質樸的老人家,用他自己的方式來說出對敵人最狠的話,大抵就是如此。

  外面的護衛已準備好了車駕,這一次由王太尉親自護送。

  扶蘇覺得自己去祭祖不用這么大的陣仗,但這位岳丈向來橫習慣了,軍中也不敢有人勸他。

  再者說,本就是自家岳丈。

  現在,王賁抱著小外孫正在大笑著。

  禮伸著手想要推開臉上這張大臉,以及那刺撓的胡子。

  “哈哈!”王賁大笑道:“你也會長的。”

  禮耷拉著臉,朝著自己伸出雙臂,扶蘇只要從岳丈的懷中接過孩子。

  扶蘇道:“這孩子若哭起來,就沒完沒了。”

  王賁還是滿臉的笑容,他見人已搬運好了行李,便開始指揮隊伍。

  父皇有了安排之后,昨晚就有消息送到了太尉耳中,這王太尉就來到了城門前,主動前來護衛。

  都是自家人,多一個人也無妨。

  在走之前,田安還仔細檢查了一番馬車,并且確認了護衛的人數,隊伍到了午時才啟程。

  不論是吃食,還是出行在外,田安就是如此。

  王婆婆都快看不下去了,他覺得田安總是為了細枝末節的事忙碌。

  每每這時候,田安就會無視對方的目光,自顧自趕著馬車。

  如今的天氣依舊寒冷。

  涇陽縣的河邊,蕭何按照咸陽的政令,在白渠的兩邊都種上樹。

  一顆顆樹苗種在河邊,所選的樹苗也是比較好的種的桑樹,或者是棗樹。

  還有一些…蕭何都不認識,關中特有的樹木。

  小樹成排在河邊種下之后,看起來還挺喜人的。

  “蕭縣丞,咸陽送來消息,聽說公子扶蘇出了咸陽城去雍城了。”

  烏伯感慨道:“放以前,公子若是去雍城是會路過我們的涇陽的,可如今有了咸陽橋就不用從這里過了。”

  “對了。”烏伯又想起一件事,他道:“今年皇帝還沒行農禮,說不定公子去祭祖之后,就會行農禮,我們這里離往年祭祀的地方也就幾里地。”

  蕭何還在檢查著白渠邊,樹苗剛種下的情況,他道:“來年的時候,這些樹苗就大了。”

  見對方漠不關心,烏伯又道:“蕭縣丞不想見見公子嗎?”

  蕭何站起身,拍去手上的泥,道:“很久之前就想見公子扶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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