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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舊楚的老先生

  當初,蕭何只是在楚地見過稂兩次。

  沒想到稂在渭南郡竟然還能讓郡守司馬欣這般稱贊。

  這一次蕭何才覺得算是真正地認識了這個支教夫子。

  一個能放棄大好未來,卻甘愿在海邊的村子里教書的人。

  這些事,蕭何起初是不知道。

  但當司馬欣帶來了一個少年人,這個少年人如今就在潼關城教書,他是稂的學生,從齊郡的瑯琊縣內。

  “若沒有老師,我一輩子都不可能離開海邊。”這個少年人帶著笑容道:“我的老師總說我們要出去看看,來關中看看,去邊關看看,最好去邊關戍守兩年,如此一來人生也算是完整了。”

  曹參追問道:“他的學生都和你一樣來到關中了?”

  這個少年人搖頭道:“并不是所有人都來了,有很大一部分都留在了瑯琊縣,只不過老師覺得我學得最好,來關中拜謁大夫子,參加考試之后我就要回瑯琊縣,順便將書籍帶去瑯琊縣,我一共準備了十車的書籍。”

  曹參也不再多問了。

  司馬欣示意這個少年人可以離開,他又道:“從敬業縣離開,前往支教的每個孩子我都認識,就算是十年過去了,老夫也一樣能一眼認出這個孩子是哪一年離開了,老夫守在潼關,就是看著這些孩子出去又回來,可能再過幾年,支教的孩子越來越多了,之后老夫恐怕真的記不清了。”

  蕭何一直沉默不言,望著黃河邊的石碑,看著公子扶蘇宣造的字跡,沉思著。

  在司馬欣的講述中,稂的故事十分動人,學成之后支教三年,戍邊一年,北伐匈奴又一年,那一年稂英勇殺敵,成了軍中百長。

  如果,稂的事跡到此為止,他應該是軍中的青年將領,繼續在軍中任職。

  可是稂離開了邊關,回到了家中。

  如果稂繼續留在關中也很好,但是他又一次離開了,他拋下了這里的一切,選擇了繼續給海邊的孩子教書。

  或許是因為他的承諾,他要回到海邊。

  公子扶蘇是個信守承諾的,那么這些支教的夫子也都是信守承諾的。

  換言之,其實這些支教夫子,與其說是叔孫通的弟子,不如是公子扶蘇的弟子。

  支教之策因公子扶蘇而興起,那么這些人也會將支教事業傳遍天下的。

  當在海邊教書的稂收到蕭何的書信時,已是秋季。

  不過最近稂見到了一個老人家。

  這位老人家楚地的名仕,乃是九江范氏一系的人。

  秦一統六國的戰爭中,項燕死了,但也有一些人留了下來,此人正是范增。

  桓楚坐在海邊,他想起了當初與項梁在會稽郡的談話,以及項氏的約定。

  桓楚是范增的學生,一直以來照料著范增他老人家。

  現在范增就坐在一塊大石上,與眼前的年輕人談著話。

  這個年輕人是個支教的夫子,正是稂。

  “老人家,你也可以入秦,也可以支教的。”

  聞言,須發皆白的范增笑呵呵道:“入秦?”

  稂頷首,一臉認真道:“如今的天下人都在入秦。”

  范增的笑聲停下,雙手無力地放在雙膝上,也不知道是這位老人家放松,還是覺得很挫敗。

  “公子扶蘇是何等了得的人物。”范增的語氣快且咬字清晰,他接著道:“老朽這風燭殘年,公子怎看得上老朽。”

  范增神色為難,稍顯擠眉弄眼,一副老頑童的模樣,道:“呵呵呵,入秦?老朽這年紀就算是到了函谷關,也都累死了。”

  稂上下打量一番,道:“也對,公子或許真的瞧不上。”

  聞言,范增剛擠出來的笑容就僵硬在了臉上。

  坐在后方的桓楚聽聞此言,面色不悅地就要走向稂。

  “你坐下!”范增拿起一旁的纖細竹條打了桓楚一下。

  桓楚忍著氣又重新坐在了后方。

  面對自信且年輕的稂,范增換了笑臉又道:“你們這些支教的夫子將來都是要為吏的?”

  稂頷首,道:“雖說不是吏,但入學士府就能有俸祿。”

  范增再道:“支教的夫子一年比一年多,支教需要用多少俸祿,養活多少支教夫子,這對秦來說是個巨大的負擔。”

  “老先生何出此言?”

  范增道:“老夫以為此策不能長久。”

  稂道:“當年列國都想要一統天下。”

  范增打斷道:“楚國就不想。”

  稂道:“對,所以楚國只是楚國,成不了大秦,比不上大秦。”

  聞言,桓楚又想要站起身來。

  范增抬首,提起竹條先抽了身后的桓楚一下。

  這一下抽得桓楚感受到了疼痛。

  他還未站起來,但老先生看穿了他這個弟子的心思,人還未動,老師的竹條就先打過來。

  桓楚有苦說不出,只能繼續忍著,忍著這個稂的輕慢。

  要知道,當年在楚王宮,哪怕是楚王都要對范老先生十分敬重,老先生當年掌楚國禮法,乃是楚地貴族中最德高望重的人物。

  就算是如今,各地的楚人都十分敬重這位老先生。

  面對老先生的話語,稂回了一句,所以楚國輸給了秦國。

  范增反倒是沒有生氣,又道:“秦國有多厚的國本,能夠支撐支教?”

  稂面對海風回道:“如果說用支教來教化天下人,這比起連年的征戰,支教其實是極其低廉的成本,老先生說需要國本來支持支教,此話固然不錯,但相比較連年的征戰,支教真的已是最廉價且最有效的方式了。”

  范增感慨道:“公子扶蘇了得呀,秦怎么就出了這么一位公子。”

  “誰知道呢…”

  稂望著藍天回了一句。

  范增再問道:“你為何不愿做老夫的弟子。”

  稂道:“我何德何等,怎能成為您老人家的弟子。”

  范增嘖舌道:“你當然能。”

  稂道:“我的一切都是從敬業縣學來的,難道老先生要教授我楚禮楚歌嗎?可是那些學識我已學不了了,也不知道為何,我真的學不了了。”

  “呵呵呵…”

  范增的怪笑聲再一次傳來。

  稂道:“老先生是不是覺得,因我說不動你入秦,我就懷恨在心不想成為你的弟子?”

  范增沉默不言。

  稂又道:“不是這樣的,是我真的學不了別的了,當老師將公子扶蘇學識傳授給我們,我們的心智以及思考的方式,都是公子扶蘇給我的,我們自小就不是貴族,我的思考方式也與你們這些舊貴族不同,對我們來說樸實的生活就能夠完成我的使命,而美好的物質只不過點綴罷了。”

  范增再問道:“為何?”

  稂解釋道:“我們的所思所想就是將天下人視為一個整體,就像是墨子所言,我們需要自愛,而后愛身邊的人,讓身邊的人也愛天下人。”

  而后面對范增,稂繼續道:“老先生也可以成為像我這樣的人,我可以給窮苦的孩子教學,我可以給以前的貴族子弟教書,我從來不會藏私,老先生啊…試著愛天下人吧,不要活在過去了。”

  范增道:“公子扶蘇會愛天下人嗎?”

  “老先生不用懷疑,公子就是那樣的人,公子本就是愛著天下人的,我們支教夫子的理想幾乎都一樣,我們都有一個共同的愿景,那就是讓天下人過得更美好,這就是我學不了老先生的學識的緣由。”

  “在我看來,有時我們不是在為公子扶蘇賣命,我們也不是為了大秦在奔走,我們是為了我們的使命,這就是李覓在回關中的路上,會幫助經受旱情的陳郡縣令,幫助他們解決水源與耕地的問題。”

  “而后,李覓可以什么都不要地離開陳郡,當我的兄弟隹,他在支教時甚至被人打,甚至被暗殺,可他依舊堅持教書,因我們這些人真的想要改變這個天下,讓這個天下煥然一新,老先生的楚學雖好,但還請老先生珍藏,后人或許會翻看它一眼,但它再也不會活過來了。”

  桓楚目光不友善地盯著稂,這個人的話似乎在說,不要再想著復楚了,你們注定是失敗的,只有公子扶蘇的學識才是這個世上最好的。

  范增道:“你們是為了問心無愧。”

  稂搖頭。

  范增道:“那你們是為了什么?”

  “我們是為了天下子民。”稂微笑著對這個老先生道:“為了天下人,我們可以支教,我們的學生能夠有更好的生活,有更高的追求,就是我最驕傲的事,公子扶蘇讓我學會了如何愛天下人,我也會教我的學生如何去愛天下人,我的學生們也會延續我的事業,由此一代接著一代傳下去。”

  稂又問道:“老先生,你也可以這樣嗎?哪怕你的學生中有一個你極其憎惡的人,你會教導他的孩子嗎?”

  安靜良久,范增道:“公子扶蘇,確實了得。”

  范增暫且在瑯琊縣住了下來,海邊的一處木屋內,桓楚幾次勸說范增離開,他道:“老先生,在楚地還有許多楚國舊人想要見老先生。”

  范增側臥著,半瞇著眼道:“什么人要見老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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