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吹過是覺得有些冷了,這種寒冷讓李斯更覺得身體的衰老以及自己正在逐漸老去,輕咳了兩聲,又道:“這長槊是渭南郡所造,據說鑄造此槊需要手藝高超的工匠,那些工匠現如今都是公子扶蘇麾下。”
長槊雖說造價昂貴,但能夠造出這些兵器的工匠更值錢。
讓李斯更覺得感慨的是,這些工匠是自己交給公子的,誰能想到在六年之后,青臂能夠在公子手下造出長槊這種兵器。
傳聞,這些兵械是在公子扶蘇的指點下鑄造而成的。
而如今,它成了北方騎兵最大的依仗。
李斯深吸一口氣道:“你身負守備咸陽重任,回去吧…別讓王太尉多想。”
“是。”
李斯抬頭看著秋日里陰沉的天空,這天氣多半是又要下秋雨了,不僅自己正在老去,就連皇帝也在慢慢變老。
當初公子扶蘇為了挖敬業渠,在商顏山下的暗渠中挖出了巨大的獸骨,如今在外界的傳聞中,說是渠中挖出了龍骨,實乃祥瑞。
它既是祥瑞,也是一個冰冷的現實,不論它是什么獸骨,都說明了再巨大的猛獸,也都有成為枯骨的一天,埋在地下幾百年上千年之后,也會被后人挖出來,好好觀賞。
渭北的白渠邊,張蒼坐在渠邊的屋子里,以后的這里就是涇陽縣的縣衙。
涇陽縣需要設置十三個亭與二十九個鄉,一共八千戶人。
程邈推門而入,他提著一個籃子,籃子里裝著熱乎的餅,道:“這新縣看起來真好。”
張蒼擱下手中的筆,將一卷書遞上,道:“這賬本都核對好了,還請交給公子。”
程邈接過賬本,先將餅放上,而后將賬本放在籃子里,一邊吃著餅道:“這餅是公子賜的,讓人送來。”
張蒼吃著餅頷首。
程邈一邊道:“公子今天與右相一起來到丞相府,都忙著看各地的文書,田常侍帶著餅來,丞相府的人都能吃著熱乎的餅。”
說著說著,程邈感慨道:“公子數年如一日,每天的午時都會帶著餅來丞相府,今天田常侍煮了茶葉蛋。”
張蒼一邊聽著程邈說著,一邊吃著餅,而后目光看著眼前的數術題。
題目很復雜,又是算日月周期的題。
耳邊依舊是程邈的話語,聽得多了張蒼也就不去看題,而是走出縣衙。
昨晚了下了一場雨,地面還有些泥濘,張蒼依舊吃著餅,身邊還跟著三五個甲士。
白渠的水依舊在流淌著,還有不少新縣民從豎井中走出來,這種豎井加暗渠的結構叫作坎兒井。
一邊走在村子里的道路上,還能見到四周的村民投來敬重且友好的眼神。
張蒼一直給程邈講述著之后的事宜。
因關中給了他們足夠的田畝,現在縣里還需要給他們糧食,因此來年之后,這里的人們都無法減免賦稅。
白渠的開挖模式其實簡單,遷來的民眾需要靠勞動換取糧食,每天的糧食都是足額發放的,甚至還有結余。
白渠修建完成之后,還要將各個縣的路與屋子修砌好,大概是來年的夏天時節,就能全部完工。
完工之后就是夏收,往后就能收到三個縣,五萬戶的賦稅。
程邈又道:“公子還覺得人手不夠?”
“只要函谷關一直開著,人口就不是問題。”
程邈本打算再問,卻聽張蒼接著解釋道:“在修建白渠前,我讓人再去看了看東面。”
程邈知道,張蒼所言的東面,應該三川郡以東的齊魯各地。
張蒼又道:“這十年間關中的變化很大,修渠遷民,建設新縣,開辟隴西,可是東面很多地方依舊沒什么變化,今年的夏季齊地又鬧了一場旱,大片的田地顆粒無收,你知道外面的人是怎么說關中的嗎?”
程邈搖頭。
“他們說關中有吃不完的糧食,關中有開墾不完的田地,關中的孩子都能讀書入仕,只要逃荒到關中就不會餓死,而且富有的人也會擠破頭想要進入關中,好似進入了關中他們的人生都會不一樣。”
張蒼目光向遠處看去,他接著道:“這些話說得不錯,如今秦治理天下需要用人,有些人先來關中確實可以改變一生。”
聽了張蒼的解釋,程邈也覺得人口不是問題,就算是秦廷什么時候不做,只要關中治理地足夠好,會有越來越多的人進入關中。
人口遷徙是一場大運動,公子扶蘇為了開鑿白渠遷民之后,來關中都是一無所有的貧民,這些人會感恩公子扶蘇。
也正如張蒼所言,只要他們在關中生活的足夠好,世人就都會知道關中有吃不完的糧食,關中的孩子都有書讀,會有越來越多的有志之士,會有越來越多正在尋找機會的富人進入關中。
土地就是這樣,有人的土地價值千金,沒有人的土地一文不值。
所謂治水改土,增收擴田,所求的不就是這價值千金的土地嗎?
繞著敬業縣走了一圈,程邈回到縣府內,記錄下此地發生的一切,他忽然又問道:“逃荒來的人也會進入渭北嗎?”
張蒼搖頭道:“他們的多數留在了潼關,潼關很需要人手。”
翌日,天還未完全明亮,程邈與張蒼就離開涇陽縣,他也沒有回咸陽而是一路駕車去了潼關,
張蒼確實也要去一趟渭南,他如今暫代渭南郡郡守,渭南的許多事他都要親自過問。
天邊剛出現光亮,馬車過了安靜的敬業縣,從山下的商顏鄉路過,一路穿過一片沃野,朝著潼關而去。
以前從渭南去潼關的路并不好走,如今修了一條弛道從潼關北面的黃河邊,直通咸陽城,馬車一路前行十分的順暢。
張蒼與程邈來到潼關城下,已快近午時,剛走入潼關城就能聽到郎朗的讀書聲。
司馬欣迎接張蒼與程邈一起入城,并且邀請這兩人吃潼關特有的河鮮。
現在的潼關,的確就是一座巨大的學城,幾乎大半個關中的孩子都在這里讀書。
每天的上午時分,整座城都會有郎朗的讀書聲,這些孩子如同在比誰的讀書聲更大。
如果仔細聽,能夠聽清楚他們是在讀墨家的兼愛。
秋雨落下的時候,學舍給讀書的孩子們擋住了風雨,在屋檐下還有一群穿著更差,或者是光著腳的孩子,因他們不是渭南的孩子,也不像其他的關中孩子那樣有糧食交束脩。
他們是因齊地的干旱,跟隨著家里人逃荒到關中的。
其實秦廷在齊地鬧旱情的第一時間就給了糧食馳援,可即使是這樣也擋不住這些人不遠千里,也要來關中定居。
秋雨的雨勢越來越大,司馬欣帶著兩人沿著書舍的屋檐而走,學舍的屋檐挨著屋檐,從南到北依次排開,越往街道深處走,學舍的孩子們的年齡也越大,最年長的也有二十歲左右。
司馬欣道:“關中的糧食從來不會平白給,每個吃糧食的人,都要勞動。”
“咳咳…”張蒼停下腳步,忽然輕咳了兩聲。
正一邊寫一邊執筆寫著記錄的程邈問道:“怎么了?”
張蒼解釋道:“這起初并不是關中的規矩,最初是章邯挖渠時定下的規矩。”
程邈回想道:“當初婁敬向公子扶蘇進言,寫了一卷書說是請列國豪強與貴族入秦,不過這件事被公子扶蘇否了,如今想來公子沒讓列國的豪強入秦,卻讓列國的貧民入秦。”
司馬欣了然一笑,心領神會道:“章邯將軍令人佩服,公子扶蘇愛民愛天下,正如墨家的兼愛,可公子扶蘇又是嚴格的,這里的學子都要進行考試,哪怕是旁聽的孩子。”
將來,在渭南讀書的學子都需要經過考試,準確的來說這是一種考驗出師的資格。
能過考試的孩子能夠被記錄在冊,并且將考試結果最好的孩子送入學士府登冊在案,這是一種選拔制度,大秦的子民都能夠進行考試。
張蒼向來是直接參與公子的安排,或許在明年或者是再過兩年,為了給秦廷再添人才,會對全天下的人進行一場考試。
正走著一張紙飄到了腳邊,程邈低頭一看險些踩在這張紙張,而后就有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將它撿走。
程邈低聲道:“你說公子為何要將學城建設在潼關呢?”
張蒼回道:“這里距離東出的函谷關最近。”
當司馬欣帶著兩人進入一處書閣,高聳的書閣像是一座塔,推門而入,入眼的是一個個的學子在此讀書,書架高處的書也需要梯子才能取得。
司馬欣向兩人介紹道:“這里都是印刷的紙書,從敬業縣的作坊送來…”
“君丞,大荔縣的縣令來了。”
見一個小吏來報,司馬欣的話語聲停下。
程邈先是看了看身側還在這里瞻望的張蒼,又對司馬欣道:“我們自己看看就好,郡丞且先去應付。”
司馬欣一臉歉意地笑了笑,急匆匆離開去忙公事了。
張蒼與程邈走出書閣,剛走出來還回頭看了一眼。
在黃河邊還有一間小屋,這是當初公子扶蘇在修建潼關時建設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