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第一百三十一章 了不起的耕戰

  隴西的建設處處顯著古老與原始,在這里生活的人多數都是老秦人,這些老秦人以前是在大山里活著的。

  自商君變法之后,他們才從大山里走出來,成了現在的隴西人。

  之后秦收復了義渠的大批土地之后,大量的義渠人也成了秦人,融入了這片土地中,成了以耕種為生,并且依秦律生產與生活。

  陳平站在李由的面前,他十分恭敬且有禮數的把話語說完,并且帶著眾多夫子行禮。

  而李由只是看了一眼眼前的文書,就將文書交給了身邊的一個縣吏,他就離開了。

  陳平看了眼匆匆離開的李由,又覺得自己并沒有引起對方的注意。

  不過,陳平并不覺得灰心,他反而依舊面帶笑容。

  之后安排陳平與諸多夫子的人,是上邽縣的縣吏。

  上邽縣又是隴西的大縣,都水長祿就是在此地主持耕種的大事。

  “你們幾個,隨我來。”

  聽到縣吏的話語,陳平與眾多夫子跟上腳步。

  上邽縣原本有九百六十戶,可縣城內卻是空空的,大部分人都在外面勞作,陳平習慣了關中這種沒有閑漢的環境,關中與崤山以東最大的區別的就是沒有閑漢,這是陳平最深的印象,可見秦律之嚴酷,秦律不養閑人。

  他陳平不是閑漢,他是來教書的。

  縣吏道:“這里是你們的住處,先住在這里。”

  眾人紛紛背著包袱走入屋內。

  說完這些話,縣吏就離開了。

  這里是一個倉庫,眾人可以睡在這里,但沒有房間分隔,十二個夫子若住在一起,陳平覺得不出三天這里就會臭烘烘的,尤其是在冬天。

  以往的人們是如何成為官吏的,按照陳平的見識與經驗,現在的丞相李斯也是當年呂不韋的門客。

  要不是聽說丞相李斯不收門客,他陳平真的很想拜在李斯門下,擔任一個門客。

  而且公子扶蘇也只有一個賓客,就是叔孫通。

  當年的秦是多么的盛行門客之風,收了六國名仕當賓客,幾乎在六國但凡有些名氣的人,都能夠在秦國得到賓客之禮對待,而這種風氣,卻在呂不韋死后,也跟著死了。

  與陳平有同樣生不逢時的感覺的人還有一個,其人就是婁敬。

  婁敬也在這一次的教書隊伍中,他是被叔孫通舉薦進入這個隊伍。

  要不是毛亨與李斯有同門之誼,他毛亨也該在這里的,不得不令人咬牙啟齒,嫉妒又痛恨,有關系真好。

  隴西的天很冷,婁敬收緊了衣衫道:“陳平,我身上還有些錢,不如去尋個食肆。”

  矩搖頭道:“以后還不知要怎么辦,有錢也不能胡亂花。”

  他一邊說著翻找著自己的包袱,從中拿出兩張餅,正要分給兩人,抬頭卻見陳平與婁敬已一起離開了。

  矩長嘆一口氣,他撕下半張餅吃著果腹,余下的又放回包袱中,一邊吃著一邊看著從潼關帶來的書。

  而屋內余下的人都是關中人,生活在秦律下的人們早已習慣了儉樸。

  人與人是不一樣的,矩覺得改變一個人是不可能的,婁敬與陳平都是之后才來關中的,婁敬是毛亨向張蒼引薦的。

  而陳平是武陽縣的縣令引薦的,這兩人卻格外的相投。

  上邽縣的一間食肆內,陳平與婁敬在這里吃了一頓肉食,再吃一壺酒就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錢。

  余下的,兩人就只能靠著各自的本領生活。

  陳平在成婚之前就是吃喝在自己兄長家,在成婚之前他就是一貧如洗的。

  婁敬一直覺得自己戒不掉酒才會淪落至此,他要是能戒酒,以他的才干少說也能在關中混個縣令當當,在醉酒時他常常這么說。

  陳平剔了剔牙,又往邊上輕吐,問道:“你說我們以后該怎么辦?”

  婁敬道:“你有沒有聽說過一件事?”

  見對方壓低聲音說話,陳平也小聲道:“什么事?”

  婁敬看了看四下,這里只有店家坐在食肆門口正打瞌睡,上邽縣的食肆冷清得不像話,一個月能有三五個酒客,都算很不錯了。

  平日里三五天不見客人上門,因這里不像關中那幾個縣,這里實在是太冷清了。

  婁敬湊近小聲道:“公子扶蘇圖謀西戎人很多年了。”

  “西戎人有什么好的?”陳平眼珠直轉,反問道:“西戎有美人?”

  婁敬搖頭,壓低聲音并且拉長語氣道:“是西戎人的地,是那片河谷,就是我們要去的地方。”

  陳平蹙眉琢磨著,再問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嘿嘿…”喝完酒后的婁敬兩腮有些發紅,他先得意一笑,又小聲道:“張蒼與章郡守談話時,我在屋外聽到的。”

  陳平無聲一笑,他根本不信婁敬的解釋,怎么什么話都讓他婁敬聽到了,說不定是他與毛亨的喝酒時,毛亨說出口的。

  不過借著這個由頭,陳平還是覺得應該再旁敲側擊地問一問。

  “你說你戒不掉酒才不能在關中為吏?”

  “嗯。”婁敬雙手放在膝蓋上,脖子也因酒勁有些泛紅。

  “毛亨是李斯的同門,他沒有在關中為吏?”

  “他也戒不掉酒,還留在潼關教書。”

  聞言,陳平了然,對關中的用人情況有了一個基本認知,看來關中…應該說是渭南用人都是一樣,就連毛亨有這么好的人脈,只要他嗜酒就不能為吏。

  陳平不了解章邯,但卻聽說過有關叔孫通的事,而且叔孫通其人是一個十分狡猾的人物。

  在陳平的認識中,叔孫通在渭南教書既得了孩子又得了糧食,孩子多寶貴啊,養出一群忠心的孩子更難得。

  縱使想得再多,現在自己在隴西,還要為以后擔憂。

  陳平與婁敬一起離開這座食肆,回到了住處之后,婁敬就睡下了。

  矩上前道:“陳平大哥,你們可還有吃食?”

  陳平從懷中拿出一些細碎的銀豆子,給了他矩一個放心的眼神。

  矩憨憨一笑,覺得自己白擔心一場,陳平大哥這么有才智的一個人,他怎么會不想著以后,是自己多慮了,又將自己先前預留的餅收了回去,他是擔心陳平大哥與婁敬大哥會餓肚子,這才不舍得自己吃。

  翌日,天剛亮的時候,陳平最先睡醒,并不是他有多勤快和上進,當然…也有這么一點因素,只是他沒有想到所住的環境這么糟糕。

  原本以為這個住處需要三五天才會臭,沒想到當天夜里,就臭了。

  陳平沒法在這種環境下睡太久,才早早就坐在了門口。

  不多時,有人騎馬而來,其后方還跟著一群甲士。

  還未等對方說話,陳平已整理好衣襟,恭敬有禮的站在門前行禮。

  而來人見到恭敬的陳平,也行禮道:“我是章平,以后你們這些人都跟著我。”

  章平看起來三十歲出頭,穿著秦軍甲胄騎在馬背上頗為神氣。

  而后有甲士從車上取下一大堆的甲胄丟在地上,章平見屋內的人紛紛走出來,又道:“都穿好甲胄,隨我去西戎。”

  陳平愣神站在原地,這么快就要去西戎了?

  還要穿甲胄,難道被編入軍中了,要上陣殺敵了?

  一時間陳平頭皮都麻了,他是來教書的,他可不會打仗殺人。

  兵貴神速?

  還是情況危急,讓他們這些人需要穿上甲胄上戰場?

  匈奴人來得這么快嗎?

  戰況已緊急到這種地步了嗎?

  陳平的腦海中閃過很多想法,面對眼前一臉兇相的章平,他默不作聲地穿著甲胄。

  又見沒給眾人兵器,陳平還是松了一口氣的。

  眾人都準備好了,章平道:“我原在北面的長城戍守百長,蒙恬大將軍命我來馳援隴西。”

  聽到對方的介紹,近來熟讀秦律的陳平算是明白了,眼前的百長是戍守長城的百將,說是百將,看其人麾下也不過三四十人。

  上邽縣的縣吏匆忙而來,見到章平的北地百將信印,也老老實實的行禮,給予方便。

  北地的百將,讓整個上邽縣都緊張了起來。

  這可是真正在與匈奴人打仗的將軍,說不定他殺過的匈奴人還不少,看看這個百長麾下的兵卒,一個個都是三四十歲的秦軍老卒,這些人都是靠著打仗殺敵為生,以此用軍功來養著他們的家眷。

  眾人出了上邽縣,便一路朝著西戎的方向而去。

  如今,上邽縣外的田地里已開始種冬麥了,陳平穿著皮甲,走在后方頗有些不踏實感,再看看其后看管的甲士,他不得不硬著頭皮跟上。

  走了三天時間,眾人來到了一處軍營。

  陳平到了這個軍營之后,才發現這里有五千左右的秦軍,看樣子應該都是從北地來的。

  這里距離西戎地界只有五里地,快馬只需半天就能到西戎人的地界,而西戎人到此地也只需要半天,此地的地名也就是秦人口中的戎狄人通行的狄道口。

  也是秦軍西路的兵員集結大營,此地直通河西走廊東端的烏鞘嶺。

  在這里還有從月氏逃來的月氏騎兵,他們正在收拾著他們的箭鏃,秦軍允許了他們留在這里,但要求他們帶著仇恨,與秦軍一起打匈奴人。

  這是公子扶蘇留下的戰略之一,公子總是覺得將越來越多的人聯合起來,越有利。

  此地還有不少楚國囚徒,當年在李斯的徙囚徒實邊之策施行下,在此地還有很多楚囚徒活著,他們原本是在修長城的。

  陳平再一次見到李由,但只是遠遠看了一眼,并沒有走近。

  矩看到頗有些失落的陳平勸道:“陳平大哥,老師曾說越是危急的時候,就是立功的好時機。”

  陳平舉目四望,也只有懂事可靠的矩與混吃混喝的婁敬,能夠給他安全感。

  再一看,陳平發現原本蹲在邊上在冷風中縮著脖子的婁敬不見了。

  他道:“婁敬呢?”

  矩回道:“婁大哥說他餓了,找這里的秦軍要一些吃食。”

  坐在原地的陳平又開始胡思亂想,真是不到邊關,不知戰事緊急。

  陳平為他自己擔憂,也為大秦的未來擔憂,從大秦一統中原以來,戰爭就一直伴隨著這個國家,經歷了數年南征,如今又北伐。

  都是規模大到難以相信的戰爭,南征的元氣還未恢復,大秦就開始了北伐的戰事。

  陳平似乎預感到了這個國家的民生不堪重負,已搖搖欲墜。

  而始皇帝最出色的兒子,也就是那個賢名遠揚的公子扶蘇,似乎也不是一個善類。

  陳平想知道,現在的那位公子扶蘇該如何治理國家。

  人如果處于一個饑餓的狀態,饑餓感會迫使他尋找食物,憑借著婁敬的才學,與幾個秦軍成了一時的朋友,甚至多要了一些干糧,分給了陳平與矩。

  甚至婁敬打聽到,這支大軍的并不是西進的。

  而是李由用來運糧并且儲備糧草的大軍,早在當年始皇帝西巡時,秦軍就有了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的行軍方式。

  陳平由此可以確定,他們不用上陣廝殺,他心中的石頭終于落地了。

  現在的李由也不是士尉了,而是掌大軍糧草運送的護軍都尉,現在的李由已是都尉了。

  李由在士尉的位置上才兩年,這么快就成了督運糧草的都尉。

  余下幾天,意識到百長到了此地就不管他們。

  清閑的陳平看了這個營地的糧草存放與運送情況,并且李都尉還挖了水窖,現在水窖內沒有水,存放的都是糧草。

  到了枯水季節,沿途的上百個水窖蓄滿了水,如此一來有水有糧,秦軍的后方便能扎實了。

  陳平蹙眉看著水窖,他不能靠近,卻能遠遠看看。

  秦軍能夠在水源缺乏的狄道口,這種水源缺乏的地方建設水窖用來儲水,陳平再一次感慨,果然秦軍中高人甚多。

  李由能成為護軍都尉,是有幾分真本領的。

  而在隴西大軍中,還有一個高人,那就是都水長祿,此人在隴西開墾了萬頃良田。

  在這里的秦軍傳言中,只要都水長在隴西,李都尉在后方,秦軍就不用挨餓。

  人們對耕種對土地都有一種很深的執念,這就像是以前的秦人在鄭國渠的渠畔,所鐫刻的箴言:水非敵也,順勢可友。

  當秦軍正在儲備糧食,陳平閑著的時候就會去秦軍屯田地,這讓陳平大開眼界,他見到了此生沒有見過的場面。

  秦軍所屯之田有數百頃,在這片較為干旱的黃土上,種了一眼望不到頭的冬麥,此地較為干旱需要節水。

  為了節水,他們運用各種手段,當秦軍拉著一車車裝滿水的陶罐埋入土中,這叫做陶罐滲灌法。

  一個須發白了大半的秦軍坐在田埂邊,用地道的隴西口音對陳平道:“等收了冬麥,腐熟秸稈鋪在田里,還能養地。”

  陳平自小就不事勞作生產,他哪里懂這些,只覺得這些知識都夠他學一輩子的了,暗嘆道:“了不起的秦軍。”

  咸陽,丞相府內,扶蘇正在看著隴西送來的奏報。

  丞相李斯與太尉王賁正在商議著西進的大將軍人選,北地由蒙恬大將軍領兵,西進的大將軍人選需要確定下來。

  丞相李斯的面前放著一卷名冊,這上面寫著密密麻麻的人名,都是軍中各級將領。

  王賁圈了一個名字,就圈中了章邯。

  要不說王賁是公子扶蘇岳丈,什么事都會緊著公子來,章邯是公子最器重的人,此人又是軍中出身,再者說公子圖謀西戎河谷已久,除了章邯誰還能幫助公子得到那片要地?

  李斯遲疑了片刻,問道:“王太尉,不想想其余人嗎?”

  “老夫乃朝中太尉,身負選將重責,已是慎之又慎,才選了章邯其人。”

  聞言,李斯下意識看了看公子扶蘇,心中暗想,這王賁是不是,在私下幫著公子做了不少事?

  但李斯又很不服氣,其實他也可以,在私下幫著公子做事的。

大熊貓文學    秦人的悠閑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