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張蒼會留在渭南,建設渭南大營。
司馬欣也被留了下來,幫著張蒼主持這里的事。
渭南郡的郡丞叔孫通此刻就在村口,給要離開關中的夫子們分發文書。
陳平跟著一隊人來到叔孫通的面前,他接過對方遞來的文書,問道:“我現在可以去隴西了?”
叔孫通撫須道:“怎么?不愿意去?”
陳平注意到周圍眾人的臉色,又忙道:“愿意。”
他不敢說不愿意,尤其是面對周遭眾人的目光,這些可都是愿意為了公子扶蘇去赴死的人。
陳平接過文書之后,就跟著這隊人們一起離開了。
叔孫通辦完眼前的事,就走回了村子里。
村內很忙碌,按照張蒼的安排要在這里建設三座巨大的作坊,一個作坊用來鑄造兵械,另一個作坊用來織造衣裳,還有一個作坊用來做各種木工。
村子里雖說忙成了一團,但在渭南數十萬人口的人力下,眾人都覺得沒什么事是他們辦不成的。
今年,一群十歲上下的孩子正在暗渠中避暑,要是在往年,叔孫通也會進入清涼的暗渠中,與這些孩子坐在一起,有時給這些孩子們講一講故事。
公子留在敬業縣的書很多,聽說那些書都是公子讓人從咸陽的高泉宮送來的。
從老秦人的故事到各種有意思的典故,公子扶蘇總能將列國的事跡,講述成一個個很有意思的故事。
而當公子東巡回來了之后,大概是去了越國舊地,公子聽聞了夫差與越王勾踐的故事。
后來,公子就寫了越王勾踐這個故事。
在以前,叔孫通也聽說越王勾踐的事跡,但卻沒有聽過如公子所寫那般,將越王勾踐的故事寫得這般動人。
在叔孫通的認知中,夫差應該沒有像公子所寫的那般自大,勾踐是不是真的臥薪嘗膽,都是不可知的。
但是真是假都不重要,只要這個故事足夠動人,它就會被傳入每個人的心中。
叔孫通又見到了司馬欣,在渭南郡剛剛成立的時候,與章邯談論過司馬欣。
郡守與郡臣討論一個自己地界內的縣令,這很正常。
叔孫通覺得司馬欣確實是一個對大秦忠心的人,而且其人還是老秦人出身的官吏,人都有缺點,司馬欣的缺點就是其人辦事太過認真,這種人活著會很累,而且在他手底下做事的人也會很累。
在司馬欣的眼中,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因此其人也容易得罪人。
也好在,他是一個縣令,他若是在咸陽為官,多半不會在渭南郡這樣自在,這么一想,叔孫通又覺得司馬欣往后應該接著留在這渭南。
渭南郡還建設了幾個大飯堂,糧食多數都運往這里。
飯堂還在建設,不過這里已有不少人在用飯了,當各家都不用自己做飯之后,人們也就不需要做飯的時間,提高生產的效率。
叔孫通端著一碗面,坐在司馬欣的面前吃著。
司馬欣吃著一張餅,喝著一碗羊肉湯。
叔孫通道:“這么晚才用飯?”
司馬欣嘆道:“公子建設渭南大營卻不設兵馬,若往后戰事結束了,這些作坊這個大飯堂,會一直閑置嗎?”
未等叔孫通說話,司馬欣又有些憂心的自語道:“也可以作為倉庫。”
叔孫通吃了一口面,又道:“往后可以建設大作坊。”
“大作坊?”
“就是幾百上千人一起勞作的大作坊。”叔孫通嘆道:“渭南用這么少的土地,養活了這么多的人,一年兩年也就罷了,人口會越來越多。”
司馬欣頷首。
按照關中各縣的規模,渭南的人口的確有這樣的窘境。
叔孫通咽下口中的面,又道:“渭南的人以后會過得很累,不過也應該會是最富裕的一個郡。”
言至此處,叔孫通有些惆悵道:“以后再看吧。”
渭南的建設都由公子扶蘇說了算,公子說渭南會成為什么樣,那渭南就是什么樣的,現在渭南的一切織造與建設都是為了軍中所用,渭南就正如此改造著。
翌日,關中就開始下起了秋雨,陳平跟著一群人走過咸陽橋,一路往西而去。
即便是在雨天,咸陽橋西邊的集市依舊熱鬧非凡。
陳平唯一可以依仗的就是身邊的這位少年人,他叫矩。
矩是對尺子的稱呼,矩如今只有十七歲,是青臂的次子,家中的老二。
陳平稍稍湊近道:“你要是不想著教書,跟著你父親為工匠,就不用像現在這樣要奔赴隴西了。”
矩回道:“老大在家里可以給父親幫忙,父親說過讓我們的孩子多走走別的路,我的弟弟將來要入軍中,如此一來我們家既有工匠,又有教書的人,還有入軍的人,這樣會更好。”
秋雨并不大,戴著斗笠就可以擋住雨水。
陳平算是聽明白他的話了,當初在潼關陳平本著一身善于交游的本事,結交了潼關大匠青臂的三個兒子。
聽矩這么說,看來青臂有意希望他的家族能夠壯大。
不然,他也不會這么安排他的兒子們。
陳平低垂著腦袋,他很失落,現在也只能認命了,是民是吏天差地別。
矩又問道:“你不是想要為吏嗎?”
陳平頷首。
“你最近學秦律學得如何?”
“都背會了。”
想要在秦吏就要先學會秦律,通曉律法才能為吏,這是秦人用吏的條件。
矩又道:“既然你想要為吏,為何不去軍中?”
陳平回道:“我傅籍在武陽縣,不在關中,關中要往北方增兵沒去武陽縣增兵,唉…當年戰亂,我還是個稚童卻已看過遍體尸骸,我們武陽縣沒這么多人口。”
矩又道:“以前關中也沒有這么多人呢口的。”
前方傳來了吆喝聲,看來是隊伍停下了,一隊秦軍領著眾人來到一處驛館休息。
矩解釋道:“這里是興平縣,當初公子扶蘇初掌少府丞,便主持了扶風,武功,興平三縣的建設,為了讓兵馬通行的路上有休息的場所,在沿途建設了這種驛館,從這里一路往西走,我們可以沿著驛館休息。”
說著話,眾人跟著依次走入驛館內。
當坐下來之后,眾人嚼著干糧,驛館的廚夫給眾人都盛了一碗熱乎的面糊。
一邊喝著面糊,一邊吃著餅,陳平發現身邊有不少人吃得很快,他們吃完就躺下休息了。
矩吃完之后,也躺在干草上。
不多時,這里便鼾聲四起。
外面依舊下著雨,雨勢入夜之后越來越大的,陳平只想著要如何生存,并且生存的更好一些。
他已不像當初那樣貧窮,娶了張負家的女兒之后,陳平原以為他過得好一些,富裕的生活就要來了,他能結交到更多的名仕。
可如今再轉念一想,陳平又覺得此時此刻的經歷,他家中就算是再富裕也沒用。
而且張負是希望他這個女婿能夠在關中站穩腳跟的,如果自己在關中站不穩腳跟,張負就會斷絕一切的錢財,如此一來他又回到了一貧如洗的生活。
這門婚事,不就是他張負看在我陳平善于說道,并且覺得我陳平將來能有一番成就嗎?
說來說去,張負也是為了他自己。
陳平忽然輕蔑一笑,他早就看透了張負的嘴臉,只不過沒有說破而已。
“我陳平若有一份成就,必先離了他張負的女兒。”陳平心中暗想著。
翌日,天亮了之后,眾人接著趕路,陳平走在官道邊見到了一道道的深深的車轍印,那都是軍中運送兵馬與糧草留下的,自從丞相李斯實行車同軌之后,所有的車都用一樣的車轍,如此一來,馬車就會在馳道將輪子陷在車轍印中,快馬朝著西邊而去。
陳平又一次感受到丞相李斯的大智慧,他心里暗暗想著。
矩低聲道:“離開了咸陽橋,西邊就沒有太多人了。”
陳平收回了目光,繼續往前走著。
正如矩所言,陳平發現走出了扶風縣之后,又到了陳倉縣的地界,這里確實很荒涼,人口也有些稀少。
聽著眾人低聲討論著,陳平聽到他們說再走兩天就能到隴西地界。
眾人正坐在地上休息,陳平正打開包袱慶幸它自己多帶了一件衣裳,不然在入秋之后的隴西就要挨凍了。
忽一騎快馬進入驛館,來人是穿著一身甲胄的秦軍騎兵。
此人一來就有人給他遞上了熱湯與餅,甚至羊肉。
這個秦軍的騎兵待遇特別好,他在吃的時候甚至廚夫都要候在一旁,驛館內很安靜,甚至還能聽到這個秦軍咀嚼食物的動靜。
陳平又看到了護送自己的秦軍將領也上前問話。
一個是從西北而來的秦軍,另一是要去西北的將軍,聽著兩人交談了片刻,眾人聽到了一個了不得的消息。
蒙恬將軍率精銳騎兵在北河襲擊了匈奴人馬群,此戰斬獲匈奴兩千余人,繳獲戰馬五千,繳獲的牲畜羊群不計其數,還放了一場大火,燒毀了匈奴人的草料。
那位秦軍騎兵說完,也吃飽了,他繼續趕路,翻身上馬策馬一路奔赴咸陽城,星夜兼程。
矩問道:“這是大勝?”
陳平頷首道:“當然是大勝。”
“如何大勝?”又有人湊近問道。
陳平少時讀過幾年書,雖說家境貧寒,但交游多年,也是見多識廣。
他只是稍一想北河這個位置,就明白了蒙恬大將軍這一次突襲北河的行動有多么的高明。
所謂北河就是黃河北岸,也就是當年趙國云中郡,現在云中郡九原縣,匈奴人稱巴彥淖爾。
那里是一片水源地也是一片糧倉。
陳平坐在油燈邊,撿起幾塊石子小聲與矩,以及周邊的幾人低聲談論著,現在的形勢。
“今年關中入秋這么早,想必北方更冷,蒙恬奪此地燒了匈奴人的糧草,就是為了讓匈奴人挨餓受凍,你們知道云中郡的九原地有多么重要嗎?”
幾人紛紛搖頭,在油燈微熱燈光的映照下,一群年輕的夫子臉上都是好奇,甚至因為陳平的訴說他都露出了崇拜的神色,好似順著陳平的述說,在他們的想象中,也像是參加著這場大戰。
陳平又道:“云中郡毗鄰河套,蒙恬大將軍的這場突襲只是為了后方的大戰做準備,現在燒毀了匈奴人的糧倉,盤踞在九原的匈奴人只能后撤,不然蒙恬大將軍餓都還能讓這些匈奴人餓死,如此就將云中郡空了出來。”
言至此處,陳平低聲道:“今年一旦入冬,蒙恬大將軍與匈奴人都不會再出兵,待來年入春,蒙恬大將軍與匈奴人必定有一場大戰。”
言罷,眾人紛紛神色了然。
陳平三言兩語就成了這些人眼中最見多識廣的人,他十分享受四周的人們用崇拜的目光看著他。
這些人多數都是在關中長大的孩子,他們都沒有見過外面的天地是什么樣的。
今天夜里,陳平還被秦軍多賞賜一張餅吃。
就連秦軍的將領都覺得陳平講得很有道理。
夜里多吃了一張餅的陳平也很為難,他以前就是在齊魯與韓舊地混跡,也算是小有名氣,可他真的沒去過隴西,他不知道隴西是什么樣,是不是要跟著李由去跟西戎人打仗,要跟匈奴人打仗。
一旦打仗就會死人,他來關中就只是想著教書的,也想著多結交一些人,將來為吏活得更好一些。
這場秋雨下了五天才停,因此接下來眾人只能每天休息兩個時辰,余下的時間都要趕路。
當終于踏入了隴西地界,陳平見到了丞相兒子李由之后,他才放心不少。
“陳平見過李士尉。”
這一路走來,陳平混成了這支教書夫子隊伍的頭頭,他覺得以他的才智,這是理所當然的。
陳平又道:“他們都是與在下一樣,前來隴西教書的。”
說話時,陳平保持著貴族風范,一絲不茍的行禮,就連須發都打理得很整齊,他李由是何人,他是距離公子扶蘇最近的人,是公子極其信任的同齡人。
這種人若能結交,他陳平說不定能見到公子扶蘇,但首先他需要在這一次匈奴人北下的戰爭中,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