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火堆在這里點燃,眾人紛紛圍著坐,此地是有風的。
但扶蘇不知道這風是從什么地方吹來,這里應該是有通道,除了眼前的火堆能看清眼前的地面上的碎石,以及坐在火堆邊的眾人。
這四周,其實一點都看不見。
這里的空氣沒問題,但扶蘇知道,等到以后這里的一切都會被封存起來,別說風了,就連空氣都進不來。
烏羊低聲道:“公子,再往前走就沒有工匠了。”
扶蘇道:“內部建好了?”
烏羊頷首。
眾人小睡了片刻繼續趕路,秦皇陵實在是太龐大了,大到無法想象,因分不清方向,扶蘇不知自己又走了多遠。
扶蘇見到了一條條的銅軌,又走了很長一段路。
烏羊又道:“腳下的石板是可以翻動的,等以后封存了,這塊石板下方的支撐也會塌。”
扶蘇又看到了遠處的亮光,乍一看還挺嚇人的,但越往前走,前方就又出現了點點火光,直到走近了,扶蘇這才發現眼前的火光是一個個銅鏡反射火光。
烏羊每每看到這些機巧之物,他總是一臉高興又驕傲的神情。
等到眾人走出一處通道,通道的盡頭是一個斷崖,扶蘇走到斷崖前。
烏羊的火把向下探去,他道:“公子,就走到這里吧。”
遠處是一片黑暗,看不清究竟,像是有一片黑霧。
扶蘇道:“之后的路,我也不能再往前走了,是嗎?”
烏羊又道:“這里只能進不能出,下去了就回不來了。”
扶蘇遲疑道:“那…”
烏羊笑著道:“公子放心,等老朽帶著始皇帝進來之后,老朽也不會再出來了,老朽會留下面,一直陪著始皇帝。”
又看到公子的神情,烏羊嘆息一聲,他從身后的人手中拿過火把,而后他將火把朝著下方丟去。
火把往下掉,落在下方時,忽然燃起了火焰。
火焰起初是藍色的,而后火苗越來越小,慢慢轉為黃色,之后逐漸轉紅。
扶蘇知道這是火焰燃燒時,遇到氧氣不夠才會出現的變化。
看來下方的氧氣十分稀薄,這個看著有五六尺深的斷崖,一旦下去之后,可能真的就上不來了,甚至會缺氧而死。
就算是站在斷崖處,扶蘇已聞到了一些異樣的味道,一股若有若無的水銀味。
“公子請看。”
遠處緩緩出現了一些亮光,目光放眼看去,高處隱約出現了點點星光一般的穹頂,短暫的時隱時現很微弱。
應該是火把落下的時候,燒起的火焰造成的。
之后這片空間隱約有了亮光,似乎是眼前的黑霧都消散了些許,扶蘇看到了一個巨大的空間,下方有著一大片的建筑物若隱若現,扶蘇甚至在遠處看到了章臺宮,咸陽城似乎也就這么大。
這下面的空間,巨大的就像是一座真正的城池,像是另一個咸陽城,而且是等比例還原的。
當亮光完全消失,眼前重新陷入了黑暗,扶蘇再看向烏羊。
烏羊也只是面帶笑容,道:“公子,該回去了。”
眾人是按照原路返回的,具體的建設細節扶蘇并不知道,烏羊也不會說。
至于為何核心地帶空氣稀薄,扶蘇知道是因為這里太深了,氧氣能夠進入的地界很有限,越是深的地下,氧氣越發稀薄。
走回的路上很吃力,因眾人都是一路在往上走。
當再一次走到那片山谷,已是深夜時分。
看到星星與月亮之后,眾人長出了一口氣,夜風吹過聽到山林樹木的沙沙聲,好似才回到人世間一般,終于有些大自然的聲音了。
回去的路上,扶蘇想著該怎么與父皇說陵寢的建造,自己能見到的地下建筑其實很有限,尤其是那條漫長的甬道,眾人感覺像是爬了一座山。
一路回到了驪邑,扶蘇看了看身后的烏羊,還有身后的田安。
他們好像都是與秦皇陵有關的人,除了我自己。
扶蘇重新走到那處宅院,父皇就坐在這里,正在喝著茶葉。
這是扶蘇第一次見到父皇喝茶。
田安與老烏羊十分守規矩的站在宅院外,將空間留給父子兩人。
嬴政放下茶碗,道:“去看過了?”
扶蘇在一旁坐下,拿起水壺給父皇續上茶水,而后又把水壺放回爐子上。
水壺不大是精致的陶壺,田安雖說不喜喝茶,但是他有一手十分高超燒陶手藝。
扶蘇道:“高泉宮有些陶碗,陶鍋也都是田安燒出來的。”
“頻陽有一個大陶坊,以前他就在頻陽燒過陶。”
話語頓了頓,嬴政接著道:“說說那里面的情形。”
扶蘇思量了片刻,本想著組織一番語言,將所見所聞講述的更加好一些,甚至美化一下。
但轉念一想,扶蘇還是覺得實話實說了,將看清的,以及沒看清的,具體的情形照實說了一遍。
說完之后,扶蘇才覺得輕松了許多。
不論自己說得怎么樣,之后老烏羊也會再與父皇說一遍,而且老烏羊會說得更詳細,而且自己看到的情形是什么樣,沒看到什么看到了什么,老烏羊也會如實告知。
這個時候一定要實話實說,不能夸大,不能想象。
“好。”
父皇回應了,扶蘇也就放心了。
嬴政又飲了一口茶水,道:“明天朕會去看看高與陰嫚,你早些休息吧。”
扶蘇被內侍領到了一間偏屋,說是要休息,但卻坐在這里望著窗外的月亮,不論是誰見到了如此規模的陵寢,都會失眠。
翌日早晨,父皇就已經不在這里了。
只有田安獨自一人站在這處宅院內。
他道:“回咸陽的車駕都準備好了。”
扶蘇又道:“父皇還說國事繁重,不要在此地久留。”
田安低聲道:“公子不該在這里久留的,這里的人都不好。”
“我知道,他們都想下陵寢,但秦律禁止人殉。”
其實一夜失眠,這個宅院也不大,天快亮的時候,扶蘇就聽到了父皇對田安的吩咐,而后父皇與老烏羊離開了。
人都會有一死,蒙老太尉下葬之后,父皇也會心有所想,大概是也想到了身后事。
老太尉是一個多么忠心的大將軍,為秦征伐列國,又是攻打楚國的大將軍之一。
如此功高又忠心的大將軍,就這么過世了,在關中乃至秦廷,或天下的所有人都知道,始皇帝心中是何等的悲痛。
坐在回去的車駕內,扶蘇思量著,現在就連王賁都去了頻陽縣,說是看望頻陽公,王賁現在住在頻陽的老宅,一直沒有回咸陽。
王翦是何等聰明且謹慎的人物,他當然知道這個時候最不要打擾始皇帝。
王賁也就一直住在頻陽的老宅,閉門不出。
在東巡之前,始皇帝一直想知道六國的人們過得怎么樣。
現在東巡結束了,看似這東巡很順利,但在始皇帝眼中,這天下的人們,以及人們的看法,讓始皇帝不滿意。
咸陽城還是老樣子,扶蘇總覺得這里總是一成不變的。
公子扶蘇下了車駕,走入了咸陽城的城門。
田安跟在一旁,道:“咸陽橋西邊建了一個集市,現在那個集市越來越熱鬧了。”
“是想讓我出去散散心?”
田安笑著點頭。
扶蘇沒有去咸陽橋,而是徑直回了高泉宮。
田安走到了高泉宮外停下了腳步,他拿出一卷布,遞給宮門前的內侍道:“這是宮里最近缺的,我都寫好了,你去買來。”
這個內侍笑著點頭。
他剛走出兩步,田安又吩咐道:“去咸陽橋西邊的集市買。”
“好。”
對方應了兩聲,田安看著這個內侍走遠,才滿意走回宮里。
見到公子正抱著孩子,看到公子的笑容,田安知道公子真的不用去咸陽橋散心。
老太尉過世的半個月之后,秦廷的終于恢復了廷議。
今天的廷議說起了北伐匈奴人的事,現在的草原上,有一群從更北方而來的匈奴族群,北邊的匈奴人已占據了西遼河,并且與赤峰匈奴王聯手,切斷東胡與長城的聯系。
蒙恬從軍中送來的第二個軍報,大片匈奴人即將兵進河套,若匈奴人一旦占據了河套,并且攻破了蒙恬的長城防線,匈奴的騎兵只需三天,就可以兵臨咸陽城下。
只要匈奴人兵臨咸陽城下,整個關中都會成為一片焦土,如今建設的富饒與發展的人口,就沒有任何意義。
這個軍報是蒙恬的預警。
本來今天廷議時,扶蘇發現兩位老師,丞相李斯與張蒼的心情都很不錯,因齊魯博士已不在朝班上了。
這本是一件多好的事,但蒙恬的兩個軍報,讓丞相李斯與秦廷的其余大臣皆是滿面擔憂。
這一卷軍報念完,又端上了另一卷軍報,內侍正在高聲念誦著。
在西域有一位叫冒頓的匈奴王,他將月氏人驅逐出他們原本居住的家園,月氏人四散而逃,有的逃到了更西方,還有的與西戎人共同退守在西戎河谷。
冒頓正打算征服西域各部,兵進西戎河谷。
如今的北方,不止有冒頓與赤峰匈奴王兩位,但凡帶著大一些族群,都可以自稱匈奴王,并且他們互相不斷吞并聯合。
在蒙恬的軍報,他覺得如今威脅最大的是占據西遼河的赤峰匈奴王。
實則,扶蘇覺得眾多的匈奴王中,隱患最大的是冒頓,當然在匈奴人口中,應該稱呼單于,冒頓單于。
而正在南下的匈奴大軍,探明的數量至少有十五萬人。
廷議從早晨一直到了下午,直到廷議結束,眾人紛紛走出大殿。
扶蘇正走向丞相府,程邈就在邊上不停絮叨著。
“臣聽聞王太尉得知今天要廷議,連夜趕到咸陽城外,深夜時到的城外,天一亮城門一開,他是快馬趕來參加廷議,不敢耽誤半分。”
程邈憂心道:“這王太尉現在回去了,多半是去休息了。”
扶蘇正走著,問道:“你是怎么知道這些的?”
程邈回道:“吳公說的。”
“這…”扶蘇追問道:“丞相府都忙成什么樣了,又是夏收,又是隴西墾田,北邊還要增兵,西戎局勢危急…他吳公還有這清閑打聽王太尉的事?”
“倒也不是。”程邈解釋道:“昨天吳公也忙到了夜里,丞相讓他去給王太尉送消息,說是今天廷議。”
程邈接著補充道:“不是吳公清閑,是吳公忙得兩天一夜未睡。”
兩人說著話走入了丞相府,扶蘇也正式進入了工作中。
只要公子扶蘇坐在丞相府,丞相府的工作進度就快了不少,一卷又一卷的文書經過公子扶蘇的批復,送出了丞相府。
扶蘇打開一卷地圖,這是蒙恬新送來的長城輿圖。
八年了,當初列國在北方所建設的長城已被蒙恬連接了起來。
按照扶蘇在后世的認知,將土地上的地點與地理位置測量之后,蒙恬新鑄造的新長城有一千三百余里,北疆的長城防線共有五千公里。
這是始皇帝征發二十萬刑徒,鑄造出來的長城。
而這八年間,丞相李斯為了北方邊境,遷民四十四縣,共計十二萬戶,這個規模是當年遷民入渭南的三倍。
吳公快步跑來,他大口出著氣,道:“公子有消息了。”
扶蘇正想著利用長城的城樓建設烽燧,塹壕與弩臺增強長城邊防,身為少府令是可以調動工匠的。
見到吳公急急忙忙跑來,扶蘇道:“怎么了?”
吳公先是緩了緩氣,他道:“皇帝答應了蒙恬的請命,重設云中郡馴服戰馬以擴建騎兵,設五原工丞督造兵器,聯合西戎抵御匈奴人。”
扶蘇坐在丞相府內沉默不言,因只有自己知道,當冒頓單于吞并了其余匈奴勢力,當他整合了草原之后,匈奴鼎盛時期,騎兵超過四十萬。
從一千多年前,兩河流域誕生的農耕文明越來越繁盛,后來這個文明屢屢與北方的匈奴人有了戰爭開始。
到現在為止,始皇帝一統中原,整合了國家力量之后,農耕文明與游牧文明的第一次大規模戰爭,真的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