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夜將近,曉色初分。
文武百官,有序班列。
不時有人抒發己見,平添些許嘈雜。
三年一次的政績大考,也即意味著百官人選的更替。
或許有些老臣要乞骸骨,致仕還鄉。
或許有些臣子上下打點,舉薦門生。
或許有些臣子縱橫謀劃,試圖擢拔。
但謀劃是否功成,除了六位內閣大學士以及吏部尚書以外,無人可知。
具體的公布時間,更是未定。
可能是三月末,亦或是四月、五月。
吏部名單一日不公布,人心就一日不安。
如此,自是不免有些躁動。
“噹——”
一道洪甕鐘吟。
文武百官,齊齊肅然。
“吱——”
偏殿,一道大門推開,從中相繼走出七人,皆著紫襕官袍。
七人中,有六人著錦綬、玉環、玉釧,余下一人掛金魚符袋,著印綬,袍有麒麟紋,卻是六文一武。
單從官袍,就可知曉這七人無一不是權勢滔天的存在。
手中持有任意一人可代表身份的玉佩,都可縱橫天下,暢通無阻。
六位閣老!
英國公!
偏殿常規性歇腳,唯有宰輔大相公、參知政事、樞密使有此特權。
武將之首,則是官家欽點入殿,以彰顯榮寵。
如此,就是六文一武的搭配。
百官肅立,齊齊噤聲。
七人手持笏板,緩步徐行。
“就在今日?”大相公韓章手持笏板,問了一句。
“就在今日。”江昭平靜點頭。
從容舉止,自有一股氣定神閑、雍容持重、淵渟岳峙之風度。
韓章點頭,微闔雙目。
既如此,歐陽修注定罷官。
畢竟,這不單是弟子江昭的意思,也是他的意思,更是官家的意思。
文淵閣大學士、昭文殿大學士、皇帝。
三者意見一致,其他人意見如何已經不再重要。
師徒二人,說話并未避著其他人。
歐陽修面色一黑,走進班列,持笏閉上雙目。
約莫幾息,又睜開了眼睛。
審判倒計時,實在是讓人難以鎮定。
幾位內閣大學士,相繼肅立。
文武百官,卻是不時有人舉目望過去。
幾位內閣大學士,一向都是文武百官聚焦的焦點。
而最受聚焦之人,無疑是新任文淵閣大學士江昭。
不少人暗自心驚。
三十歲的文淵閣大學士,實在太過駭人!
歷代大學士,不乏平步青云、扶搖直上者。
或者說,任意一位內閣大學士,宦海生涯幾乎都是平步青云的存在。
否則,也不可能干到一品,入閣拜相。
然而,就是在這么一堆平步青云的內閣大學士中,十二年就入閣的存在,亦是幾乎沒有。
要真論起來,恐怕也唯有入仕六年就宰執天下的呂蒙正大相公,可穩壓其一頭。
余下之人,無論是丁渭、范仲淹,亦或是韓章、富弼,都要慢上不止一籌。
畢竟,江昭可不是簡單的“入仕十二年”就入閣,而是“三十歲、入仕十二年”就入閣。
一樣是十二年,肯定是三十歲就入閣更有含金量。
三十歲的內閣大學士!
按理來說,這本該是不可能的事情。
即便是授官從六品的狀元郎,要擢升到從一品,也得晉升足足十次。
按照三年兩次來算,入閣也得十五年之久。
可偏偏就是存在某些人,打破常規,簡直強得離譜。
不少人暗自咂舌。
以江閣老的功績、政績,上限究竟如何,誰也不知道。
但無論如何,這都是一位向著人臣巔峰邁步的存在。
三十歲就從一品,人生的容錯率實在太大。
其師韓大相公,三十七歲入閣,貶官十二年之久,可謂相當長久。
一般人,貶官十二年,早就年邁體衰,仕途盡廢。
可韓章呢?
十二年過去,也才四十九歲!
一經起復,入閣拜相,一樣宰執天下十余年。
單論容錯率,江閣老可謂只高不低。
畢竟,這位可是有著開疆拓土功績,時刻“創造歷史”的人。
就連史書,都單獨為其撰寫了三冊。
《資治通鑒》!
《熙河平戎錄》!
《熙豐拓疆錄》!
三冊史書,既有編年史,更有紀傳體。
作為熙河開邊、熙豐開邊的核心人物,江昭注定千古流芳。
這樣的人物,時刻都是歷史的創造者,遭受的一切對待,都注定會史書記載。
史書,就是一道獨屬于江昭的“護身符”。
有此護身符,注定是一生順遂!
區別就在于,入閣拜相持續的年限!
“噹——”
鐘吟長響。
“宣,百官進殿——”
一道尖銳的太監嗓音傳出,文武百官,齊齊入殿,山呼道:
“陛下圣安!”
“免禮。”
丹陛之上,趙策英著龍袍,撫膝平視。
江昭手持笏板,望著毫無遮擋的視野,不禁長呼一口氣。
十二年!
如履薄冰,終歸是走到了這一步。
“內外百司,即可上言。”趙策英平靜道。
下一刻,一人走出走出班列,舉止從容,著紫袍金帶,金符魚袋:“啟奏陛下,微臣彈劾幾人。”
文武百官,盡皆為之一驚。
內閣大學士,彈劾人?
這可是位極人臣的存在。
文武百官,齊齊注目過去。
內閣大學士彈劾之人,唯有兩種可能。
要么是同為內閣大學士的存在,要么是皇帝!
既是江閣老彈劾他人,局勢自是一下子就明朗起來。
江閣老與歐陽閣老、呂侍郎的仇怨,可謂是人盡皆知。
終于要清算了嗎?
歐陽修一脈、龐籍一脈的人,則是面色大變。
終究還是要被清算嗎?
幾乎是同一時間,歐陽修、呂公著二人面色一沉。
涉及大清算,即便是以內閣大學士的養氣功夫,也再是難以穩住面上功夫。
丹陛之上,趙策英猛地來了精神。
邊疆動亂,歐陽修、呂公著二人讓門生故吏“轟炸式”上奏,著實是讓他吃了不少苦頭。
新帝登基,本就掌權不穩,這兩人還敢“轟炸式”上奏,影響常朝政務,以上諫之名,行脅迫之事。
是可認,孰不可忍!
終于,要清算了啊!
趙策英心頭火熱,干脆起身站立,灼灼龍目,向下注目。
朕撐住了!
歐陽大學士,呂侍郎,該你二人了!
“具體彈劾,容臣一一陳之。”江昭手持笏板,平靜道。
趙策英高聲道:“準!”
江昭持手一禮,猛地大手一揮,暴喝道:“歐陽修,呂公著!汝等速速都站出來,本官彈劾你二人!”
一聲突如其來的暴喝,驚起千層浪。
聲勢之大,言辭之重,著實讓人心頭一震。
即便是資政殿大學士歐陽修,也不免心神一蕩。
兵部右侍郎呂公著,更是面色難看。
以江子川的政斗打法,一旦對上,那是真心讓人難受。
先天氣勢就矮一頭!
“出來!”江昭暴喝道。
觀其舉止,卻是一副呼來喝去的樣子。
歐陽修、呂公著二人,面上猛地為之漲紅。
誰承想,堂堂紫袍大員,竟然也有被呼來喝去的一天?
這種傲慢的姿態,未嘗不是破綻。
歐陽修梗住脖子,持笏抬手,就要反告一句“傲慢之罪”,打一打江昭的氣勢。
一旦江昭的氣勢被打下來,那就好辦不少。
然而,丹陛之上,趙策英卻是發話道:“歐陽大學士、呂侍郎,不妨聽一聽江愛卿的彈劾之言?”
一句話,霎時打斷了歐陽修的節奏。
遲疑了幾息,二人齊齊走出班列,面色凝重,甚是難看。
歐陽大學士、呂侍郎、江愛卿!
拉偏架的心思,真是演都不演一下。
江昭瞥向兩人,持笏一指,怒斥道:“官家讓你二人出列,你二人足足遲疑了幾息之久。官家下令,尚且如此倨傲,可見平日究竟是何等的目無君父!”
兩句話,登時就讓歐陽修、呂公著二人的氣勢一降再降。
兩人心頭一沉,面色一變再變,陰晴不定。
本來江子川的打法就讓人難受,結果皇帝還拉一拉偏架。
君臣二人,打起配合,著實是讓人有苦難言。
歐陽修沉吟著,持手一禮,說道:“江閣老一聲無端怒喝,某還以為是誰不顧朝堂秩序,心下有意呵斥,治其罪狀。誰承想,竟是閣老之言。”
“休要信口胡謅。”
江昭一拍笏板,厲聲道:“本官彈劾你二人三宗罪,是或不是,休要信口雌黃。”
“罪責其一,構陷重臣,貽誤軍機。”
江昭望向呂公著,叱道:“呂侍郎羅織江某十項罪名,意欲挑撥離間,動搖軍心,禍國殃民。此罪,實耶?”
這說的是《諫皇帝戒備權臣十思疏》的事情。
這一罪狀,單純針對呂公著。
“不實。”
呂公著連忙駁斥道:“自古及今,不乏領兵出征者無人制衡,平添霍亂。呂某憂國憂民,上呈奏疏,防范于未然,何錯之有?”
“還敢狡辯!”江昭呵斥道:“若非官家圣明,并未聽信你的讒言,邊疆必是軍心動蕩。如此一來,莫要說開疆拓土,便是肅清疆域,都是千難萬難。”
“汝之一言,險些葬送三千里山河,還敢說沒有禍國殃民?”
“江閣老可莫要亂蓋帽子。”呂公著高聲反駁道:“呂某僅是建議官家遣人入邊,行監督制衡之舉,何談葬送千里山河之說?”
“國家大事,江閣老可莫要輕言!”
一通回應,足足對了五六句話。
呂公著心緒漸穩,自認應對得相當不錯。
誰承想.
“哈哈哈哈!”
江昭面露譏諷,謾罵道:“呂晦叔,你也配與我侈談為國?”
“江山動蕩,文武百官想方設法的撫鎮邊疆。”
江昭望向百官:“幾十萬將士開疆拓土,不單是我江昭一人的功績,更有朝廷、地方兩京一十四路百官的鼎立支持。否則,糧草何來,器械何來?”
“然而!”
江昭猛地轉身,幾乎是指著呂公著的腦門:“百官齊心,汝卻行釜底抽薪之舉!”
“你們幾時想過國?想過我大周朝?!”
言辭激切,慷慨激昂!
大殿上下,落針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