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寧州,王城。
丹陛之上,空缺無人。
左列,以江昭為首,種諤、張鼎、包順、鄭曉、姚兕、楊文廣、郭逵幾人相繼落座。
右列,以木征為首,曲撒,巴氈角幾人面色肅然,一一就坐。
十余著甲士卒、吐蕃漢子持槍肅立,皆是面色嚴肅。
這是雙方首次會晤!
當然,也有可能是最后一次會晤。
江昭抬眉,平靜地向著對面的吐蕃首領木征望去。
兩人有過書信往來,但相互見面,還真就是頭一次。
舉目望去,其外形與尋常吐蕃漢子無異。
要是硬說有什么特點,就是鼻子有一道刀割的豁口。
平平無奇的容貌,有了一道豁口,霎時就平添幾分“硬漢”氣度。
江昭觀察著木征,木征亦是觀察著江昭。
清秀俊逸,蓄了短須,自帶一股難言的威嚴,眉宇間盡是威嚴儒雅。
光是望一眼氣度,就知道絕對是常年身居高位者。
對視一眼,甚至讓人不自覺的心中發虛,為之低頭。
怪不得二十九歲就拜二品大員,還能鎮得住底下人!
木征恍然。
“木征首領,觀之江某如何?”江昭抬抬衣袖,從容笑道。
“江尚書,不愧是一國砥柱之臣。”木征點頭,發自內心的贊揚道。
實話實說,他好歹也是吐蕃首領,掌管百十萬吐蕃人的生殺大權。
但,就是養不出與江昭一樣的氣度。
論起氣度,他也就跟底下坐著的種諤、張鼎、包順等武將差不多,沒有統帥鎮壓一方的壓迫感。
不服不行!
怪不得史書上某些人能夠“虎軀一震,無不拜服”。
如今一觀,還真是有可能。
一般的吐蕃小首領,一觀如此氣度,估摸著就會折服,納頭就拜。
“哈哈!”
江昭爽朗一笑。
從木征的舉止來看,他是真心的贊譽。
受到贊譽,誰都會高興,江昭自然也不能免俗。
“上次,江某書信一封,木征首領便退兵,轉而攻伐西寧州。”江昭面上掛起和煦笑容,溫和道:“木征首領,實為信人。”
“那不知信中的約定?”霎時,木征面露期許,緊緊的盯著江昭的一舉一動。
要是有絲毫不對勁,他就會立馬轉身跑路。
現如今,大周于西寧屯兵三四萬,他手上卻僅僅是一兩萬蕃兵。
兵力差距不是一點半點,任誰都得擔心會否出現出爾反爾的情況。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江昭面色鄭重,頗有風范的揮袖道:“三十日內,三州百姓任由木征首領定奪。”
三十日!
木征大喜過望,連忙拱手道:“江尚書果真是信人!不愧是大周第一等的重臣!”
三十日,足以讓三州七八成的百姓遷走。
足矣!
“嗯。”
連著幾聲贊譽,讓人心情舒暢。
饒是如此,江昭也并未得意忘形,反而平和告誡道:“西夏頹敗,董氈已被生擒,吐蕃可謂大勢已去。
首領若安心綏靖吐蕃,自可一生無憂。可若是生起了動亂之心,董氈就是前兆。”
“勿謂言之不預也!”
一言既出,木征喜意不減。
事實上,他已經有過類似的心理準備。
從西夏簽下不平等條約,年年歲貢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西夏得頹廢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外有“歲貢”吸血,內有幼主登基、外戚干政,西夏可謂內外一團糟。
特別是外戚干政,影響頗大。
江山是皇帝的江山,不是外戚的江山。
外戚為了死死掌控權力,可不會管江山社稷的運轉問題。
幾乎可以預見,西夏的政治生態將迎來一波異常強烈的打擊。
既然得耗費大量的精力鏟除異己,那就更是沒有閑心關注外部的事情。
西夏的上一位幼主是李諒祚,十余歲的他成功殺掉了舅舅沒藏龐訛,掌握軍政大權。
可這并不代表新的幼主李秉常也能逃出外戚的魔抓。
外戚掌權,注定了國內政局是一團亂麻,沒有任何舉兵南下的可能性。
西夏不南下,吐蕃自是偏安一隅的命數。
老實一點,并無不可。
“木征謹記江尚書告誡!”木征放低姿態,恭謹道。
董氈遭到生擒,他就是新的吐蕃王。
三州吐蕃幾十萬百姓歸他,更是讓他喜出望外。
相形之下,低一點姿態也沒什么。
江昭點頭,就要說些什么,木征反而主動說起了話:
“小臣某有一不情之請,不知可否允準?”
“不情之請?”
江昭一怔,擺手道:“說來聽聽。”
董氈淪為階下囚,木征就是決定吐蕃是否安穩的決定性因素。
既然木征同意稱臣,但凡要求不過分,他都能應允。
趁熱打鐵,木征期許道:“卓瑪侄女年芳二六,可否入宮侍奉大周皇帝陛下?”
讓侄女入宮?
江昭一詫。
不少武將亦是一詫。
事實上,外族女子入宮侍奉君王,從來都不是稀奇事。
無論是漢代,亦或是唐代,乃至于魏晉時期,都不乏外族女子入宮侍奉君王。
此舉,無非是政治結盟的需求。
與之相對應的是公主和親,都是一樣的目的。
最為出名的政治結盟,大概就是昭君出塞和文成公主入藏。
和親常見,外族女子入宮一樣常見。
當然,絕大多數外族女子與和親公主,其實都沒資格史書留名。
不過,近最近百年以來,外族女子入宮一事倒是相對少見。
甚至,幾乎沒有。
究其緣由,主要就是幾大政權對峙的緣故。
長期的政權對峙,卻沒有任何消停的跡象,使得幾大政權不乏仇恨,實在難以結盟。
這也就怪不得江昭與一眾武將驚詫。
主要是實在少見!
約莫三息,江昭徐徐道:“究竟能否入宮,實非江某可決意。不過,江某可書信一封,直達天聽。不出二十天,就可有回應。”
“如此,就勞煩江尚書。”木征連忙鄭重道。
讓侄女入京,這是他經過充分思慮才做出的決定。
西夏衰敗,吐蕃偏安一隅,最大的威脅就是大周。
讓侄女入京與皇帝為妾,就此便是朝中有人。
朝中有人,無疑讓人更為安心。
汴京,御書房。
趙策英手持書信,面色微紅。
這是江卿送來的書信。
主要就問兩件事。
董氈遭到生擒,官家要不要讓他入京跳舞?
木征的侄女容貌還行,官家要不要收了她?
趙策英長嘆一聲。
這這這,子川真是害苦了我啊!
僅是遲疑了一息,趙策英就有了決定。
苦就苦吧!
不論是董氈跳舞,亦或是木征的侄女入京,一定程度上體現的都是大周國力的強盛。
這是好事!
董氈押送入京,木征之言準奏!功臣名單,盡可書之。
十余字落罷,趙策英一揮手:“讓人送去熙河路。”
“功臣封賞名單,讓江卿盡可大書特書。”
會州、邃州、西寧州、湟州、廓州。
足足拓疆五州!
熙河開邊,也僅僅是拓土七州而已。
更何況,此次拓土還涉及了陣斬國主之功。
這樣的功績,甚至都能與熙河開邊相媲美,足以讓史書大書特書。
趙策英自是不會吝嗇封賞。
畢竟,封賞也是史書大書特書的一部分。
司禮掌印太監李憲接過書信,連忙去辦。
書案對面,一幅堪輿圖懸掛。
觀望了兩眼堪輿圖,趙策英拾起一封奏疏,處理起來。
“咦?”
僅是望了一眼,趙策英就會心點頭。
這是一份乞骸骨的奏疏。
署名者,內閣大學士王堯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