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字樓大堂的水晶燈依舊明亮,卻照得鄭秀晶臉上最后一點血色也褪盡了。
她跟著金智媛重新乘電梯回到頂層,推開辦公室的門,里面空蕩蕩的。
晚風穿過敞開的落地窗,卷起茶幾上未散的茶香,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蜜桃氣息。
“他們走了。”
鄭秀晶轉向她,眼神里是強撐鎮定后的六神無主。
金智媛掃了一眼空置的茶杯和明顯被整理過的沙發區域,眉頭微蹙。
隨即果斷拉過她的手:
“這種事不能隔夜。”
高跟鞋在地面敲出急促的節奏。
“有糾葛,就必須在當天解決。拖一天,人心就變一分,味道就淡一分。”
“那…我們該怎么辦?”
“直接去他家堵人!”
金智媛已經按下電梯按鈕。
鄭秀晶遲疑道:
“現在?可是歐尼…你以前不是說,上趕著不是…”
“唉…”
金智媛長嘆一聲,將她拉進電梯:
“你既然選擇了玩這場游戲…那就不能用常理來看待這個畸形的關系。正常女孩的矜持和自尊,在這里是奢侈品,甚至是絆腳石。”
鄭秀晶看著她似懂非懂。
但金智媛眼里的篤定像根繩子,拽住了她即將沉底的心。
“走吧。”
電梯數字一路向下,金屬廂體映出兩個沉默的身影。
一個決絕,一個彷徨。
車子融入首爾夜晚的車流,向著圣水洞的方向駛去。鄭秀晶望著窗外飛逝的燈火,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衣角。
金智媛則對著化妝鏡整理頭發,順手補了層唇釉。
圣水洞公寓樓下。
鄭秀晶仰頭望著五樓漆黑的窗口,姣好的面容在夜色路燈下顯得有些扭曲。
“她肯定在林允兒那!”
聲音因憤怒和委屈而微微發顫。
“也可能是商務應酬。”
金智媛輕輕握住她冰涼的手:
“今天剛和tvN簽完合約,說不定在慶功。”
但她們都知道這個可能性有多渺茫。
“我先問問看。”
金智媛掏出手機,指尖在通訊錄上滑動,找到了那個備注為“樸司機”的號碼。
相比面對韓娜需要旁敲側擊,這位老實的司機或許更好的突破口。
“你們到底對我做了什么——”
清潭洞公寓內燈火通明。
林允兒在客廳中央表演。
她此刻正飾演《哲仁王后》中靈魂進入中殿娘娘身體的現代男子,一臉驚恐與難以置信。
姜在勛放松地斜倚在柔軟的沙發里抱著三花貓,懶洋洋地接詞:
“還請娘娘保重玉體,先把鞋穿上吧。”
林允兒沒有接他的話,完全沉浸在角色獨自面對巨變的崩潰中,攥緊了小拳頭,驚怒交加道:
“這到底是什么情況,這么缺女人嗎?竟然還要綁架男人去做變性手術?!!”
念完這句荒誕的臺詞。
她自己先憋不住“噗嗤”笑出聲:
“呀,這句臺詞寫出來的時候,編劇自己沒笑場嗎?”
姜在勛看著她笑,嘴角也勾了勾。
正欲回答時,茶幾上的手機突然亮起。
鄭秀晶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動。
姜在勛瞥了一眼,沒動。
“不接?”林允兒問。
“對戲要緊。”
電話自動掛斷后,屏幕暗了下去。幾秒后,又頑強地亮起。
這次是短信提示音。
姜在勛終于拿起手機。鄭秀晶的消息簡潔明了:
「我在樓下。」
他皺了皺眉,沒回復。
放下手機時,發現林允兒正望著他,眼神意味深長。
“家里的安全措施是不是沒了?”
“用完了呢。”
“我去買。”
他起身時,三花貓不滿地“喵”了一聲,從他膝頭跳開。
林允兒攬過三花貓,撓了撓它的下巴:
“快點回來。”
“嗯。”
門合攏的輕響在公寓里回蕩。
林允兒抬起眼,望向那扇緊閉的房門,眸色在暖黃燈光下深沉如夜。懷里的三花貓不明所以地“喵”了一聲。
單元樓下。
夜風卷著鄭秀晶的發絲。
看著姜在勛從電梯里大步走出來。
“歐巴,對不起。”
沒有任何寒暄,鄭秀晶一頭扎進他懷里,聲音悶在他胸前:
“我今天太丟臉了。像個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樣闖進去,說了很多蠢話。”
姜在勛低頭看著懷中的女孩。
印象中,這似乎是鄭秀晶第一次道歉。
她總是驕傲的,即便錯了也梗著脖子。此刻這副破碎的模樣,讓他心尖最柔軟的地方被狠狠揪住。
“該道歉的是我。”
姜在勛緊了緊手臂,聲音有些發澀。
如果當初不去招惹這輪明月,她依然會高懸天際,清輝凜然,不必為他跌落凡塵,沾染這一身狼狽。
如果自己不那么貪心,她也不必被卷入這復雜到令人窒息的情感漩渦,學著去做那些違背本性的事。
鄭秀晶卻在他懷里搖了搖頭:
“不是歐巴的錯…是我自己沒控制好情緒。”
這種近乎卑微的姿態,讓姜在勛心頭的愧疚浪潮般翻涌起來。
“秀晶啊…你真的沒必要這樣,沒必要委曲求全來迎合我。做你自己就好。”
“這就是我自己。”
鄭秀晶抬起淚眼看他,路燈在她濕潤的眼眸中碎成星河:
“沖動是真的,任性是真的…愛你也是真的。”
夜風突然變得溫柔,姜在勛感覺有什么東西在胸腔里破土而出。他捧起鄭秀晶的臉,凝視著梨花帶雨的她。
所有的言語在此刻都失去了意義。
不遠處。
行道樹的陰影下,金智媛靠在車邊,安靜地看著兩人相擁接吻。
她掏出手機,屏幕的冷光映亮她沒什么表情的臉。
指尖輕點,刪掉了那條早已編輯好、準備發給林允兒的“現場直播”短信。
有些戲,看客在場,反而就不真了。
八月灼熱而忙碌。
《哲仁王后》項目正式啟動,姜在勛的時間被切割成碎片。
劇本圍讀會連著選角會議,商務酒局一場趕著一場。他與各路贊助商推杯換盞,在觥籌交錯間為項目搭建著堅實的資金后盾。
直到八月底某個清晨,李日炯導演的電話打破了他連軸轉的節奏:
“在勛啊,《檢察官外傳》定檔9月10號了,明天制作發布會你得空出時間。”
這部電影早在四月就已剪輯完成,原定五月上映。
誰料《釜山行》在戛納電影節大放異彩,CJ娛樂不得不臨時調整檔期,避免兩部大片同室操戈。
按常理本該趁熱打鐵,偏偏《釜山行》拖到七月才正式公映。
等其票房臨近飽和時,又撞上里約奧運會全民觀賽的熱潮。
這一拖再拖,竟讓這部律政喜劇在剪輯室里塵封了小半年。
“幾點?”姜在勛問。
“下午兩點,別遲到。”李日炯導演叮囑道。
掛斷電話,姜在勛轉頭掃了眼墻上密密麻麻的行程表。
九月一日的格子內標注著:中央大學開學典禮。
他去參加中央大學的開學典禮,明面上是兌現對韓娜的承諾,給她那個在啤酒屋認下的“妹妹”撐場面。
實際上,是去挑實習生去了。
幫忙要封推薦信這種小事,自然不值得李庸觀院長動用這么大的人情。
姜在勛是以“翌景影業”的名義,承諾每年為藝術學院提供固定實習崗位為條件,換來的院長親筆推薦和這次開學典禮的貴賓席位。
這算是兩全其美。
象牙塔里的學生們吸收了足夠的理論知識,正需要踏入社會進行實踐。
而姜在勛這邊四個項目并行運轉,正是最缺廉價又充滿干勁的勞動力的時候。
開學典禮當天,中央大學禮堂座無虛席。
姜在勛作為特邀嘉賓坐在主席臺上,目光掃過臺下青澀的面孔。這些懷揣電影夢的年輕人,就像未經雕琢的原石——
有人會成為優秀的編劇,有人會成為出色的場記,或許其中就藏著未來的奉俊昊、樸贊郁。
“莫呀?那是姜在勛前輩吧?”
臺下,一個女生用手肘碰了碰身邊的同伴。
“真的是他!哇!他坐在那里好像會發光啊…”
“聽說他公司正在招實習生”
“我要是能被選上就好了.”
“他看這邊了!阿西,早知道我今天就該化個全妝的!”
竊竊私語如漣漪般在禮堂內擴散。
無數道目光或大膽或羞澀地聚焦在他身上。
直到校長走上講臺,嘈雜聲才漸漸平息。
校長的致辭總是漫長而充滿勉勵,在禮堂里激起一陣陣禮貌的掌聲。
當流程推進到校友發言環節,主持人念出了姜在勛的名字。
“下面有請翌景影業社長姜在勛先生為新生寄語。”
掌聲如潮水般涌來。
他從容起身,略微整理了下西裝下擺,接過話筒時目光掃過臺下那些年輕而熾熱的臉龐:
“電影是騙人的藝術。”
開場白讓臺下發出輕笑。
“我們用假的故事,騙出觀眾真的眼淚。”他頓了頓,“但騙人之前,得先騙過自己。”
“所以——”
“在你們學會騙觀眾之前,先把自己騙進這個夢里去。”
臺下有學生不自覺地坐直了身體。
“祝各位四年后,都能成為高明的'騙子'。”
簡短有力的發言結束,掌聲比方才更熱烈三分。
幾個前排的女生甚至激動得站了起來。
姜在勛微微頷首,將話筒遞還時,余光已經鎖定了李庸觀院長身邊幾個表現格外專注的面孔——
這些,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標。
開學典禮結束后,陽光斜斜地灑在禮堂外的草坪上。姜在勛站在樹蔭下,與李庸觀院長并肩而立。
“院長nim。”
他微微傾身,聲音壓低:
“期待明年大選結束,您復職釜山電影節主席,到時候我還給您當主持人。”
李庸觀聞言輕笑,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
“你小子,倒是會挑時候賣人情。”
兩人相視一笑,心照不宣。
院長抬手招來幾個學生:
“這幾個孩子,基本功扎實,悟性也不錯。”
姜在勛的目光在幾人身上一一掃過。
一個戴著黑框眼鏡的男生下意識挺直了背,旁邊扎馬尾的女生則緊張地抿了抿唇。
“名片。”
他伸手,韓娜立刻從手包里取出燙金名片夾。
姜在勛親手交給幾人:
“下周一,翌景影業見。”
學生們接過名片的手指微微發抖,鞠躬時額頭幾乎要碰到膝蓋。
“謝、謝謝前輩!”
姜在勛輕輕頷首,轉身時余光瞥見遠處樹下的韓娜——
她正拉著一個纖瘦的女生說著什么,想必就是那個“啤酒屋認下的妹妹”。
姜在勛看了看腕表,距離下午的發布會還有兩小時。與李庸觀院長告別后,朝著韓娜和她妹妹的方向走去。
韓娜拉著身旁的女孩迎上前:“這是我妹妹。”
女孩緊張地攥著手指鞠躬:
“姜、姜社長好。”
姜在勛打量著這個姑娘。
藝術類大學的學生形象都不差,但這個女孩卻在一眾俊男靚女中格外亮眼——
不是那種精致的漂亮,而是一種帶著野性美的獨特氣質。
“形象不錯。”
姜在勛挑眉道:“為什么要學表演?”
女孩手指絞得更緊了:
“因為.外婆希望能看到我出現在電視上。”
“還是個孝順孩子。”
姜在勛輕笑:
“這樣,給你個命題:愛慕、厭惡、釋懷,三種情緒遞進的眼神,演出來。”
女孩深吸一口氣,眼神逐漸變化——
再抬眼時,眸中已盛滿含情脈脈;轉瞬化作嫌惡的斜睨;最后化作云淡風輕的垂眸。
雖然略顯青澀,但情緒轉換還算流暢。
姜在勛抱著手臂思索幾秒:
“把學校這邊的事處理好,來《哲仁王后》劇組實踐。”
韓娜悄悄碰了碰女孩的手肘。
女孩這才反應過來,連連鞠躬:
“謝謝社長!我一定會努力的!”
姜在勛擺擺手,轉身離開。
女孩望著他遠去的背影,仍有些不可思議:
“歐尼,我這算是出道了?”
“算吧.”
韓娜笑著揉了揉她的頭發。
“那我是不是要以藝名來活動?”女孩眼睛亮晶晶的,“我用歐尼的姓怎么樣?”
“韓…韶禧?”
“內!”
陽光穿過校園的梧桐樹葉,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仿佛為這個即將綻放的新星加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