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你可想走出困境?”
百戰墟中,陳敘選中了紀陽。
這少年站在攤位后方,耳畔聲音響起時,他最初并沒有什么反應。
不是他心性有多么沉穩鎮定,而是最開始紀陽根本就沒覺得耳畔的聲音是在與自己說話。
他只當自己是糊涂了,耳朵居然能夠自發聽到對自己有益的“夢幻之言”。
直到那聲音又悠悠響起,發出了輕輕一聲嘆息。
僅只是嘆息而已。
卻不知怎么,這聲嘆息竟分外具有穿透力。
它深深鑿進了紀陽沮喪的內心,使得紀陽忽然渾身一個激靈。
紀陽這才猛然反應過來:不對,方才是真有聲音在他耳邊說話!
驚悚的感覺先來,再然后,紀陽才終于回味起了那話語中的內容,他后知后覺的,聽明白其中含義。
于是,紀陽的心臟就提了起來。
他忍不住一邊向四周張望,一邊緊張呼喊:“你、你是誰?你出來…你、你是什么意思?”
雖是如此呼喊,可紀陽實際上又是下意識壓低聲音的。
他游目四顧,四周俱是喧囂。
旁邊還有修士與攤主在討價還價,前面街頭又有人在表演幻術,人群圍觀左右,發出一陣陣轟然的叫好聲。
百戰墟如此熱鬧,可是這些熱鬧又似乎與他并沒有什么關系。
紀陽左看右看,實在看不出來方才與自己說話的究竟是哪個人。
他見自己的呼喊一時沒有得到回應,正要再說一句:“你究竟是誰?若是真豪杰又豈能藏頭縮尾…”之類的話。
可話到嘴邊,紀陽的內心卻又猶豫了。
他記住了方才那悠悠的一聲嘆息,不知為何,那聲嘆息在他心中分外具有分量。
明明只是一個素未謀面的人,一道莫名其妙出現的聲音,為何偏偏紀陽就那般在意那聲嘆息呢?
紀陽自然不知,陳敘那一聲嘆息,實則是源自于儒道修士的教化之力。
這個法門便叫做“文心圣言”。
此前陳敘其實并不具備這種能力,他只在聞道元的身上看到過“文心圣言”。
當時兩人乘坐飛舟穿行大黎國的南北山川,雖然大多數時候陳敘都在潛心測算南北水路,但有時他也會與聞道元閑聊幾句。
說話時陳敘會請教自己修行中的一些疑問,聞道元也會隨口指點。
大儒指點,那自然是非同凡響。
陳敘又擁有過耳不忘之能,他將聞道元所有隨口的指點都記在心中。
當時雖未來得及全部消化,可經過這兩日的反芻,忽然間,陳敘就恍然明白了何謂“文心圣言”。
在他的文海中,波濤翻滾,墨船穿行如箭。
這兩日,他的文氣其實是無時無刻不在上漲的!
陳敘料想,這與南水北調的成功脫不了關系。
南水北調源自于他寫的那一篇《平蝗妖策》,又得成于他繪制的那一幅《南北山川水路圖》,如此改天換地一般的大事完成后,功德助他成功“飛升”。
但此事所帶來的余韻卻又遠不止于此。
大黎國中,凡有人受益于這南北大運河,就必然少不了要念誦幾句運河的由來,如此,自然便會在無形中助長陳敘的文名。
陳敘文名增長,文氣自然也會隨之成長。
雖是相隔兩界,可文氣的通行卻似乎沒有阻礙。
不知不覺間,陳敘查看一眼自己墨船中心的文氣池,忽然就發現自己的文氣已是渾然通透,其間隱隱散發出微淡的淺金色光芒。
這是…文氣蛻變至進士層級的標志!
陳敘尚未參加會試,可在儒道修行一途上,他已經擁有了等同于進士的文氣。
更甚至,單從文氣的含量來看,他應該還要強過普通進士。
此外,他通向大儒的道路也似乎是明確的。
只要南北大運河不停發揮作用,《平蝗妖策》一文中所提到的種種策略逐步實現,哪怕陳敘日后再也寫不出這等文章,哪怕他只是吃老本——
天長日久以后,終有一日,他通過文名與文氣的積累,也自然能夠成就大儒。
當然,陳敘若能以此為基礎,著書立說,完整創立自己的道統與理論,那么他成為大儒的時間必然還會加速提前。
只是目前來說,陳敘在“著書立說”上似乎還有所欠缺。
這與寫幾個文章、幾篇詩詞之類,有著本質的不同。
他終究是太過年輕了,總歸少了些積淀。
不過陳敘也不急,他要學的東西還多著呢。
此時,他運用了進士以上儒修才能學習的“文心圣言”,施法過程中,不提紀陽感受如何,陳敘自己首先就感受到了萬分的奇妙。
文心圣言的施展,其實不應該簡單被稱作“施法”。
這不像是一種法術,更像是一種本能。
一種能夠觸動生靈內心,使其不知不覺聽從勸解,感受教化的本能。
它仿佛能夠打開人心底的護甲!
也正是因為文心圣言不算施法,陳敘才敢在此時施展。
說實話,這個世界的底蘊過于深不可測。
陳敘此刻身在百戰墟中,你若要他大喇喇施展文道法術,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他是不會如此行事的。
金丹期在底層小修士中似乎已經很強,可要是放到整個璇天星斗界,又算得了什么呢?
“唉…”
紀陽此刻則被那聲嘆息攪得心慌意亂,他總覺得那聲嘆息中包含著濃濃的、令人心慌的失望。
對方似乎是在嘆息他的愚笨,又似乎是在感慨世人汲汲營營,卻總是無數次錯過機遇。
在這偌大的璇天星斗界,底層小修士仿佛與蟻國中小蟻無異。
正所謂:蟻有君臣,勞者如役夫。
倘或是不能抓住機遇,豈非是一世碌碌,終不得見天日?
紀陽心中七上八下,卻終究在此時一咬牙道:“你…閣下,前輩,不知前輩何在?可有真言可以教我?
我…小子自然有心、有心走出困境。
前輩若是愿意教我,我、我…叫我付出什么代價,我都是愿意的。”
他一向笨嘴拙舌,這尚且是第一次如此靈便地為自己爭取。
但雖說是“口舌靈便”了些,可說話的時候紀陽實際上又是縮著頭的。
他一邊說話,一邊小心翼翼四處探看。
那縮頭縮腦又眼珠子亂轉的模樣,實在稱得上幾分鬼鬼祟祟,再結合他那張憨厚而倔強的臉,真是顯得說不出的可笑。
陳敘便淡淡笑了。
他悠然的聲音又傳到了紀陽耳邊,其聲調仿佛來自天邊,卻又偏偏直接響徹在紀陽心間。
“什么代價都愿意?雖死亦無妨?”
紀陽心臟頓時猛地一跳,他又慌又驚,心頭卻不知怎么,竟是涌上一股莫大的決心。
他帶著這股決心,語氣悲傷道:“不瞞前輩,我、我爹…我爹半月前,死在前去四合莊收貨的路上。
他死時尸骨不全,誅邪衛的上修說,他是死于妖魔作亂。
可是、可是在咱們白柳城附近,分明已有將近半年未曾見到妖魔身影。
我不信,我有懷疑的對象。
我、我不求其它,但求能夠多多掙得些資財,將修為提升,日后能為我爹報仇!
只要能為我爹報仇,小子、小子這條性命,前輩便是拿去又何妨?”
紀陽已經下定了決心。
他四處觀望也看不到陳敘在哪里,然而正是對方這份神秘,使得紀陽越發堅信自己這是遇到了機緣。
他已經沒有什么好再失去了,他情愿賭一把!
便以性命做賭注——
畢竟,這世上又哪有憑空得來的好處?
對方倘若是什么需要吞吃人命來修行的邪修,只要能為父報仇,紀陽也認了。
他的心臟咚咚跳著,卻只聽耳畔再次傳來一聲嘆息。
紀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肩膀上卻忽然有一股輕若羽毛般的力量落下,像是有一只手掌落在他肩頭,輕輕拍了他一下!
這一股彷如是安撫的力道,立時令得紀陽心頭一松,鼻頭一酸。
那不知從何而來的神秘高手,竟然拍他肩膀安撫他?
紀陽正有些感動,卻又聽那神秘的聲音淡淡道:“成了,我已在你身上種下印記。
紀陽,聽從吩咐,莫要背叛,你的愿望自然可以達成。
而你若有二心…”
那聲音說到此處,卻是停下。
然而正是那言語間的未盡之意,反而比明確的威脅更加令人心驚肉跳。
紀陽傻了,才剛剛落下的心此刻又高高提起。
他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以此懲罰自己的天真愚昧。
他只覺得肩頭方才被拍過的地方火辣辣的,似有一種說不出的神秘印記落在其中。
紀陽渾身不自在,但此刻卻也沒有了退路。
他唯有越發下定決心,咬牙說:“前輩請放心,我、我…”
他左右張望,見四周所有人都各有各的熱鬧,無人注意自己。
紀陽便低聲發誓道:“前輩但有驅使,晚輩絕不違背。若有異心,前輩只管取我性命!”
如此這般,兩人達成了初步的“結盟”。
雖然這明顯是一種很不平等的結盟。
陳敘只空口許了好處,可紀陽卻需要拿自己的性命發誓。
紀陽卻還渾然不覺這有什么不對。
他發下誓言后,便聽那神秘聲音又在自己耳邊淡淡響起。
神秘聲音這是在教導紀陽接下來該如何行事。
紀陽聽著聽著,眼睛就睜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