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苗沒動一兵一卒,但滎陽叛亂是在他‘主導’下平定的,結果何苗因功被拜為了車騎將軍。
很明顯,天子要提拔何苗,讓其與何進打擂臺。
車騎將軍開府后,天子讓何苗節制京畿與三河。
而何進則轉而節制三輔。
這其實是用車騎將軍何苗替換了何進原本的職能,是在削弱不怎么聽話的何進。
也就是說,董卓和朱儁等人目前都受何苗節制,何苗權勢大張,開始廣征天下名士與將才。
但袁術與曹操二人辦事“毛躁”,導致何苗派出的使者全部死在滎陽,并且沒有拿到任何叛軍供詞,何苗因此對兩人有些厭惡——那幾個使者都是何苗的親信隨從。
何苗沒有給曹操和袁術表功,只上表說孫堅作戰勇猛,立了破敵之功,將孫堅表為議郎。
但何苗倒也耿直,而且孫堅也欣賞張飛,他二人同時表了張飛的功勞。
天子得知張飛是劉備部曲后,并沒有直接為張飛加官,只給了金狀錦衣作為賞賜——不是不想給官職,而是不能現在給,要不然很容易導致劉備誤會。
不久,朝廷收到奏表,長沙豪族區星叛亂,何苗便令孫堅前往長沙剿滅區星。
何進得知何苗沒有為曹操和袁術表功,便立刻勾搭了袁曹二人,并幫助二人募兵入了西園。
曹操與袁術因此成為了西園校尉——他倆其實并不是受關東人指使的,但他倆的家世必然會被視為關東一系。
而何進也因此成了事實上的關東代表。
同時,由于各州都有叛亂,朝廷又任命了好幾個州刺史。
而且,這次的刺史任命與以前截然不同,全是軍將。
比如徐州刺史陶謙,并州刺史丁原,再加上之前任用的狄鄙——全是軍頭。
如今的刺史,職權已大了很多。
畢竟是亂世。
亂世并不代表不受朝廷約束,而是到處都有叛軍。
有叛軍的州,刺史就被授予了平叛的職責。
同樣是持節,同樣是作為使君,持節平叛和持節監察州郡完全是兩碼事。
比如劉備,由于青州黃巾鬧得太大,劉備此時是以左中郎將身份兼任青州刺史,主要任務是持節平叛,監察青州只是次要職能。
這個性質和一般的刺史是大不相同的。
雖說劉備不是開府將軍,也不是州牧,但現在實質上已經相當于軍政一體了。
刺史本身的核心職能是監察州內官吏,只要找到任何符合‘六條問事’的把柄,就能讓包括太守在內的任何官吏下課。
但只能讓人下課,沒有直接任免太守、都尉、縣令等朝廷命官的權限。
這與州牧差別很大,州牧是軍政一體全權管理的,可以直接任免包括太守在內的州郡官員,包括各郡都尉等武官。
而刺史是無權干預州郡軍務的,也沒有軍隊統轄權,只能進行監督。
但劉備這里就完全不一樣。
雖然朝廷并沒有給劉備一兵一卒,但持節平叛的中郎將本身的軍事權限很高,而且最重要的權限不在于節制當地軍隊,而在于‘開火權’。
持節平叛的中郎將,是有權視具體情況直接發動戰爭的,而且這戰爭并不局限于其節制的地區。
也就是說,只要叛軍還沒平定,持節平叛的將軍就能合理合法的持續開火——只要是為了平叛,打哪兒都行。
誰知道叛軍會往哪兒流竄呢,肯定是流竄到哪兒就打哪兒。
當然,打仗有風險,誰出兵誰擔責,戰敗的責任得自己扛。
而開火權加上刺史的監察權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劉備可以隨時制造叛軍…
說誰是叛軍,誰就是叛軍,想打誰就打誰…只要打得過。
哪怕不是青州的官,而是是幽州和冀州的太守,只要劉備給人栽個“勾結青州黃巾”或是“青州黃巾幕后指使”之類的罪名,那也可以先打了再說。
別提什么應該先上報,畢竟戰機稍縱即逝,耽擱時間讓主謀跑了可不劃算…
也別提什么查無實證,叛軍嘛,有大量軍隊的,怎么查證?肯定得先擊潰叛軍才能查…
只不過劉備沒有人事任免權,而且容易受各地豪強圍攻,需要慎重考慮打完怎么收場。
這就是常規的州刺史和進入全面亂世時期的州刺史差別極大的原因。
新任命的刺史身上都是有軍職的,至于軍職和刺史的監察職權哪個算是主職,那就看當前適用于哪個了…
陶謙在涼州之戰時是張溫的參軍,但‘參軍’只是將軍府的幕府差遣(當時張溫是開府的車騎將軍),不是朝廷官職,陶謙的實際官職是騎都尉。
張溫落罪去職后,陶謙因提前背離張溫沒受任何牽連,還因其剛烈的作風入了天子的眼,被任用為徐州刺史。
與劉備一樣,陶謙的主要職責也是討伐徐州黃巾,雖然軍職比劉備低了半檔,但性質是一樣的。
丁原也差不多。
年初,并州刺史張懿被休屠胡人所殺,‘據說’是白波軍作亂時南匈奴趁機造反。
但實際上是什么情況沒人知道,由于之前白波軍阻隔了道路,朝廷沒法知道并州的具體情況。
白波軍勉強‘平定’,涼州也不再時刻威脅長安后,朝廷這才有功夫搭理并州事務。
丁原因其過往在邊境的功績被任命為并州刺史,也是從郡都尉轉為騎都尉,轉入中央軍編制,持節督并州,負責平定南匈奴。
現在的大漢,實際上大多數州都有大規模叛軍。
幽州張純張舉還沒死,丘力居等烏桓同樣屬于叛軍。
并州異族太多,胡漢雜居又有外敵,只要朝廷稍有動蕩,并州就必然不安定,南匈奴叛亂完全是正常操作。
涼州就不用說了,韓遂馬騰等人雖然沒有被直接視為叛逆,但派出狄鄙這個軍將作為刺史,也是同樣的情況。
冀州相對好一些,但此時也有渤海賊,而且也自稱黃巾,渤海賊的行動多少有點詭異,看起來像是鹽幫加漕幫再加海盜構成的——這三者背后當然都是有老大的。
青州和徐州的黃巾數量已經比良民還多了,而且已經開始波及到兗州和豫州,和當初黃巾大亂時沒區別。
揚州和益州的蠻人則是從頭到尾都沒平定過,朝廷大軍來就老實幾天,大軍一走立刻復亂,躲進山區真沒法剿。
荊南和交州以前是流放地,這倆地方的人從根上就不服朝廷,時不時的就要生點亂,即便太平年景他們也是要搞點事兒的。
——沒有任何一個州是安定的,就連司隸校尉部(京畿三輔三河)都有白波賊…
劉備、陶謙、丁原這種身兼軍職的刺史,也必將成為委派各州刺史的主流操作。
同時…青、徐、并三州的叛軍,一時半會肯定是平定不了的——任何一個軍政一體的刺史都不會讓叛軍快速平定,這并不僅僅是為了謀權,還是為了謀身。
大家都知道當今朝廷是個什么德性,卸磨殺驢不是一次兩次了,若是叛軍平定,兵權與討叛權限肯定會被收回,到那時自保都會成問題。
所以劉備要把家搬到青州去。
陶謙也是一樣——他是丹陽人,但也舉家搬到了徐州,而且還額外多募集了幾千丹陽兵,超編好幾倍。
得知劉備要去青州,自愿隨劉備同去的人非常多,除了部曲家人之外,還有西河大部分民眾,甚至包括少數烏桓人。
劉備搬家主要是考慮家人的安全,但劉備其實并不希望西河人全都離鄉背井。
落戶之民是不能隨意遷徙的,會被視為流民,而且現有的土地拋荒了確實太可惜了,畢竟西河亭現在已經算得上魚米之鄉了,而此時也正是春耕的時候。
劉備苦苦相勸,想讓大伙重新考慮,以免誤了農事。
但即便是被視為流民,即便耽誤耕種,這些人仍然自愿舉家跟隨。
他們都怕劉備走后幽州沒了約束,再被貪官污吏坑害。
劉備也勸不住。
結果,劉備啟程前往青州時,幽州竟有四萬多人跟著劉備一同南下。
人都是從眾的,這舉家搬遷的人一旦形成了大規模,那就會有更多人起同樣的念頭…
同時,劉備這邊人多勢眾,自然也不會有不開眼的賊寇跑來找死,這一路顯然是比較安全的。
結果原本故鄉在冀州或青州一帶的人全都加入了搬家大軍。
沿途的流民也紛紛投靠,劉備這邊的人大多都是流民出身,受過同樣的苦難,便分給了沿途的流民一些糧食——這就使得人越聚越多。
行到甘陵,甘陵的很多前黃巾家眷也想跟著劉備走,他們是誰都信不過,只相信劉備。
再說,白垚也要搬到青州去…
結果這一路下來人是越走越多,到了平原時,已是浩浩蕩蕩不知道有多少人了,肯定是超過十萬的。
實際數量沒法統計,只知道最前面的人已經到了平原縣,而最后面的人竟還沒有走進甘陵地界。
人太多,走得極為緩慢,劉備到了平原時,已經是中平四年五月初。
此時張郃與白垚二人已經在平原等候兩個月了。
目前平原縣一帶的賊人已被二人肅清,很多自稱“黃巾”的賊人其實壓根和太平道沒有任何關系,見了軍隊之后主動退讓了,張郃與白垚根本沒有正經作戰,只是怎么也找不到那些退避的“黃巾賊”躲到哪兒去了。
平原有不少豪族,但有不少家族舉家搬遷去了別處——有人追隨劉備,也有人逃離劉備。
豪族們跑路也是正常的,不出意外的話,平原那些原本自稱黃巾的亂民,大概和那些逃離平原的豪族脫不了關系。
原本豪族們跑路是好事,因為劉備可以用他們留下的土地和房屋安置遷來的人口。
但剛到平原,劉備就遇上個很有意思的案子。
平原人劉平,代表平原王府,舉告張郃及其家族三宗大罪。
是的,向劉備舉告劉備的手下…劉平真就這么干了。
審案的活兒自然又落到了新任決曹趙霖頭上。
趙霖這個決曹與郡內決曹掾不一樣,他現在是青州刺史部紀檢專項案件審判長,不管民事案,是專門審官的。
但或許是趙霖天生自帶內訌體質,這次趙霖又得審判自己人。
張郃確實有點倒霉體質…總是被人坑。
這次坑很大——河間鄚縣張家族人參與了謀逆,就是王芬的案子…
張郃帶到劉備軍中的那百余青壯是他自己家中的,但張家可沒分宗,河間張氏還有好幾百人一直住在鄚縣的。
原本張郃這段時間一直在河內,接了劉備軍令后又去了甘陵,河間的事兒和他沒關系,那是宗內另一支的事兒。
但回到甘陵后,張郃才得知族內有人當了王芬的兵。
倒也不是主動參與,而是受了王芬征募,張家人根本不知道具體是要做什么,只知道王芬雇他們運送軍械糧草,以及剿滅亂賊。
王芬是冀州刺史,這事本來就是個正常的征發兵員的行為。
可問題是,得知滎陽叛軍被剿滅后,王芬跑路了,而且跑路的時候帶上了張家族人。
——王芬就是逃往平原的。
很不巧,張郃正奉命和白垚一起肅清平原黃巾,剛好親手抓住了王芬。
張郃也得知了王芬謀逆之事的內情。
這事其實并不是像劉備和袁術所想的那么簡單。
去年底,天子劉宏本有意北巡冀州河間舊宅。
當時南陽叛軍、白波軍、涼州叛軍等輪流威脅雒陽,天子覺得雒陽困頓,本想到河間老家集合宗室族人之力,從冀州搞點兵力回雒陽。
天子有意出巡冀州,冀州刺史王芬當然得到了第一手消息,但天子其實并沒有讓王芬負責安全保障工作,原本劉宏是讓張讓和趙忠負責此事的。
張讓與趙忠目前都在冀州安家,趙忠是安平人,而且張讓現在和黑山張燕關系不錯,天子若真要去冀州,其實倒也有保障。
尤其是白波軍平息之后,冀州和幽州算是大漢最安定的地方了。
而王芬得知此事后,便打算聚集中原各州名士,“群賢”并起,若是能半路抓住天子,干掉張讓和趙忠,那豈不是大事可成?
因此王芬上書密告,說黑山張燕攻劫郡縣,請求朝廷允許他募兵平亂。
同時,王芬在雒陽去冀州的必經之路做了準備。
由于孟津和小平津有何進與何苗把守,所以陶丘洪在滎陽一帶屯了兵。
除此之外,由于王芬舉告黑山張燕復亂,護送任務自然就會落到王芬頭上——可以在冀州實施伏擊,甚至挾持天子。
即便無法直接兵入雒陽,也很有機會從物理層面廢了劉宏,另立新君。
至于新君是不是合肥侯…無關緊要。
但到了今年春,劉宏見了劉備,確定劉備并無反意。又引發東西對立,設西園校尉得了西州軍將支持,雒陽有了兵力,劉宏腰板已經硬了,北巡冀州的心思也就淡了。
同時,宮里有望氣士說北方夜半有赤氣,東西竟天,太史也進言“或有陰謀,不宜北行”。
于是劉宏讓朱儁調查一下黑山的情況,朱儁回報黑山毫無動靜,劉宏便知道王芬有問題,取消了北巡計劃,并敕命王芬立刻入京。
隨后孫堅便舉告陶丘洪在滎陽謀反,何苗出兵滎陽。
但即便如此,王芬其實也沒有落實罪名,因為陶丘洪已經被袁術干掉了,沒有活口。
曹操等人可不是王芬親自邀請的,間接證人其實落不了實證,只要落不了實證,家族就不會被牽連。
但王芬自知事情敗露,當然不敢奉詔入京,而是跑路南逃。
逃至平原時,王芬下令讓部曲干掉陶丘洪全家——他并不知道袁術已經殺了陶丘洪,他以為是陶丘洪出賣了他,以至天子得知了他的計劃。
這一殺,自然就落到了正在整肅平原治安的張郃手里。
而下手殺陶丘洪全家的,就是張郃的族人。
張郃本人當然不會把族人殺死陶丘洪全家的事當成禍事,還讓族人和部曲的家屬直接住進了陶丘洪家族的宅院,畢竟親屬們離鄉背井的總得安置一下,陶丘洪全家都死了,留下的屋子也算廢物利用。
但是,平原的士人卻因此舉告了張郃全家…
罪名是參與謀逆、擅殺士族、侵吞公產。
趙霖這次又陷入了兩難的窘境。
張家族人算不算附逆?
真論起來當然是算的。
但若是把張家族人視為謀逆,那張郃就得被株連。
而張郃占用陶丘洪家族宅院,確實也是有罪的。
雖說陶丘洪謀逆被殺,其全家也算叛賊內訌而死,屬于活該,但那應該先由朝廷抄家,將其家產收歸國有后再行發放——通常會賞給有功之人。
雖然很可能結果沒什么不同,仍然會賞給抓住了王芬的張郃,但這個抄家流程必須走,如果不走這個流程,張郃就確實屬于侵吞朝廷公產。
這年頭侵吞公產之事不提無所謂,提出來那就是重罪。
判趙云的時候,趙霖是一點沒猶豫。
但判張郃…趙霖確實是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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