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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沒聽說在浴室里養水母要飼主在旁邊」

  真澄聽到了遠處的雷鳴聲。

  覆蓋雨云的鉛灰色天空僅剩一點點白天的光亮,雨從早上下到現在,幾乎要生生澆滅白晝。

  強風吹拂。

  裹挾著濕氣和雨滴的冷風搖晃著草木,“好像要下大雨了。”真澄微微蹙眉。

  站在商業綜合體的門口,他給在三宮逛街的千愛三人發去Line。

  真澄:「我這里好像要下大雨,三宮呢?」

  愛醬:「早已經下起來了,超級大!」

  叮咚——

  千愛說著傳來一張照片,真澄放大查看,是隔著賣場的玻璃櫥窗,用手機拍攝的。

  真澄:「是不得了的暴雨啊,你們三人沒問題吧?」

  龍神院三千代:「沒問題沒問題。」

  龍神院三千代:「聽我說,真澄君,我剛在三宮的駿河屋買到了超便宜的同人志,每本只要110円!」

  真澄:「喔,恭喜你。」

  Masumio:「我們接下來要去新開的健身房體驗桑拿,真澄也一起來吧。」

  真澄:「那個就免了,我會在咖啡店好好等你們回來的。」

  凜音沒回話,這個時間大概是正在上課吧。

  真澄收起手機,察覺到海月的視線。

  “傘…”

  她盯著真澄手里的透明傘說,懷抱冒熱氣的牛皮紙袋,是剛才在二樓的山吹面包店買的蜜瓜包。

  “很好吃…想帶回去…和大家一起吃…”

  她是這么說的。

  “我來拿著傘,海月就抱著蜜瓜包吧。”真澄撐開傘。

  “嗯。”

  才剛走到綜合體外,雨勢就一口氣變成滂沱大雨。

  雨水隔著薄薄的塑膠布敲打傘面,像密集的鼓點般猛烈。

  真澄和海月走在積著淺水洼的柏油路上,濕潤的廣闊天空下,街頭來來往往的各色雨傘,好像淺海里的水母群。

  他們撐的是透明傘,在人潮之中漂流,所以大概是最像水母的那個。

  不過據說真正的水母并不是群居動物,只是因為洋流而碰巧集中在同一片水域,每只水母仍然是獨立的個體。

  那么自己大概是只龍蝦吧,真澄心想。

  “海月?稍微往我這邊靠過來一點,肩膀要濕掉了。”

  “唔。”海月困擾地顰了顰眉梢,“鞋子里…都濕了…”

  褲襪被雨水打濕,反射著從雨天收集的微弱光線。

  白皙透紅的美腿呈現出琥珀般的魅惑顏色,在浸透發亮的黑絲折射下異樣顯眼。

  “因為雨是斜斜打下來嘛。”真澄說。

  斜吹過來的風,讓雨珠不止從頭頂墜落,而是從側面侵襲而來。

  真澄俯視著海月,沿著輪廓伸展的亞麻色長發吸收了濕氣,緊貼在她的肌膚上。

  懷里鼓脹的蜜瓜包也幾乎濕透了,隱約能看到紙袋后的形狀。

  出門的時候雨勢有減弱的趨向,真澄就只帶了一把傘,畢竟即便帶兩把傘出門,海月也肯定想和他同撐一把傘。

  至少剛才在綜合體里面,應該買件一次性雨衣的。

  仿佛看穿了他的煩惱,海月孱弱地呢喃:“沒關系…靠近一點…就可以…”

  她說著越發靠近真澄,不再只是肩膀靠在一起,而是幾乎被真澄半抱住的姿態。

  “那次在LiveHouse…也是這樣的雨天…”她輕聲說。

  “啊,是去看未來Live的那次嗎?”

  真澄回想起來。

  六月上旬,神戶的早梅。

  在中央區海岸通的LiveHouse,見到久遠未來在舞臺上慌張失措的樣子,水母少女似乎把這與自己的經歷重疊,倉皇而逃。

  “不。”海月安靜搖頭:“是…我逃跑的那次…”

  “誒,這樣。”

  海月說完就默不作聲,本就雪白通透,幾無血色的側臉看起來比平常更加蒼白。

  “…冷嗎?”

  “有點,不過…真澄…很溫暖…”

  她緊挨過來,仿佛是為了尋求溫暖,水母少女無意識地磨蹭著他,真澄于是主動摟住海月的肩膀。

  “快點回家吧。”

  真澄抬起臉,看到的是不知何時才會停歇的陰霾雨空。

  “嗯。”

  兩人走了大概十分鐘才回到咖啡店,海月的衣服濡濕大半,卻帶著雨水發酵般的暖意。

  明明身體其他部分有點冷,但與少女貼合在一起的肌膚卻升騰起淡淡的暖意,特別是胸腔里躍動的部分。

  真澄打從心底感到不可思議。

  而且一閉上眼,就能聽見某種聲音。

  那是種并不明顯,宛如黏結在一起的水霧般的細微喧囂。

  真澄仔細聆聽,才發現這道聲音不像雨聲一樣來自外面,而是來自──自己的內心。

  “洗澡水我已經放好了,海月洗洗身子就進去泡吧。”

  真澄抱著毛巾,包住海月的身體輕輕擦拭。

  “真澄呢?你的身上…也全都濕掉了…”海月問。

  “我的話沒關系,等你泡完我再進去就好。”

  如果是麻美在這里,估計會語帶揶揄地調侃他:“誒,真澄君好體貼,不過其實是想借機享受留著美人余香的洗澡水吧?”

  段位比麻美更高一層的我如古前輩,應該會進一步說:“我才不會給真澄這樣的機會,所以我們一起泡吧。”

  唔…不知不覺,自己對身邊這些女生的套路已經了如指掌了啊。

  既然如此,那以后面對她們是否能更有余裕了呢?

  答案是否定的。

  至少現在光是海月一個人,自己就難以應付。

  “真澄這樣…會感冒…”

  “不會感冒的,上次是換季時不小心被趁虛而入而已。”真澄解釋:“而且感冒過一次,身體就會有抗體了喔。”

  “感冒也有…很多種病菌…抗體…只能對付一種…”

  咦?居然搪塞不了她啊。

  海月拿出殺手锏:“真澄不去泡…我也不去…”

  這是只對在乎自己的人才能使用的武器。

  真澄嘆息:“用自己的健康來威脅別人很過分哦。”

  自然界的生物為達目的總是不擇手段。

  “真澄不健康的話…我也會很難受…然后,變得不健康…”

  真澄停下正幫她擦身體的手,躊躇片刻后,擺出被打敗的表情。

  “我知道了。”

  “不過,要穿著泳衣。”就像是一般向作品里的界限一樣。

  “嗯。”

  海月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不知怎地,真澄忽然覺得她這副樣子有點狡猾。

  因為有上次在宮古島和澪的經歷,要接受起來并不是那么為難的事情。

  但至少現在,真澄還不想那么快就打破這微妙的平衡,對幾個女生而言,他正在做一件很卑鄙,也許也很殘忍的事。

  回房間換了泳褲,真澄等在她房間門口,脫掉濕透的褲襪大概很麻煩,她換衣服的時間比想象中久。

  真澄小小打了個噴嚏,穿成這副樣子恐怕更容易感冒吧。

  喀啦——

  聽到動靜,他轉過身,門口站著身穿深藍色連體泳裝的少女,一臉像是在說“嗯?”

  從泳衣里探出來的修長四肢,肌膚還是那般光滑水嫩,一點疤痕或者胼胝都沒有,比例堪稱完美。

  真澄在想,如果自己是畫家或者攝影師,一定會想用畫筆或者攝像機定格她的美麗身姿,但是他又不想讓別人看到海月的身體,因此一輩子都只會自己珍藏…可那樣的話,他不就只是單純好色嗎?

  真澄搖搖頭,把思緒從亂七八糟的想法中抽離出來,對海月說:

  “坐在這里吧。”

  “真澄的腿上嗎?”

  “是凳子上。”

  海月點點頭,順從地在浴室椅凳上淺淺坐下。

  真澄蹲在她身后,狹小的視野中央,濕潤的眼眸──映照出海月整個鏤空的泳衣背部。

  雖然多少以交叉的帶子遮掩,不過從后頸到臀部上緣幾乎一覽無遺。

  “我先幫你的頭發沖水。”

  “嗯。”

  打開蓬蓬頭,讓流水淌過海月光彩照人的亞麻色發絲,然后擠出洗發水打發泡沫,在她的頭皮上抓一抓。

  給女孩子洗頭發要比真澄想象中的費勁多了,而且海月的頭發長度還是比較長的類型,完全梳直后幾乎長發及腰。

  滴答,滴答──

  從發梢上滑下來的水珠落在浴室地板的淺水洼上,彈起,蕩漾漣漪,發出細微的聲響。

  在浴室熾熱燈光的照射下,海月有種奇妙的透明感,讓她融入周遭環境的同時,又隱隱顯得輕飄飄的,感覺隨時都會消散于水中。

  她的身影看在眼里,真澄沒來由地聯想到《天氣之子》中的女主角陽菜,因為過度使用晴女能力,身體變得虛幻透明。

  他忽然就很擔心海月會從自己眼前消失不見,也許是明天,也許是后天。

  雖然這份擔心毫無邏輯可言,但他還是在這份心情的感染下,從身后捏了捏少女柔軟的上臂。

  沒有消失,能摸的到,而且好像嬰兒一樣柔嫩。

  “真澄?”

  浴室里響起海月疑惑的聲音。

  真澄觸電般收回手指。

  “啊,沒事,已經洗完了。”

  “前面…不洗嗎?”

  “只是為了取暖的話,目的已經達到了。”

  “哦。”

  從海月的語氣里聽不出失落,真澄說著解除了蹲姿。

  “好了,那就去浴缸——”

  “嗚誒!”

  像早上在房間里一樣,她突然坐了過來,猝不及防被少女的體重壓迫,真澄頓時跌倒在了地板上。

  “海月!?你在干嘛?”

  少女折疊膝蓋,以鴨子坐的姿勢靠坐在真澄的身上。

  “只有我一個人洗了澡…真澄身上…還很干燥…不公平…”

  海月語氣無比認真地說道:

  “我想把我的溫度和水分…分給真澄…”

  “你的心意我很感激,不過這樣做可不是什么好辦法喔。”

  真澄嘆了口氣,低頭看著自己的淺灰色泳褲,“而且只留下了水蜜桃形狀的水印。”

  “唔…在真澄的身上…留下印記了…”

  “不要在漫畫里學了一句臺詞,就隨便亂用。”

  說起來,剛才麻美Line上提的110円的同人志,該不會全是這種東西吧?

  “哦。”

  被她這么一鬧,真澄的身體變得僵直,情緒和身體等各方面也開始顫抖了起來。

  他確實感受到身上不是沾到水滴,而是在冒汗。

  膝蓋和大腿感受到少女很有存在感的臀部。

  那存在感只在站起身后,中斷了兩三秒,就在泡進洗澡水后像發送訊號一樣重新恢復了。

  熱水的水位遵循阿基米德定律而增加,表現出真澄現在的心情。

  阿基米德真厲害,在最讓人放松的洗澡時間也能思考科學,真澄很慚愧,自己現在腦海里盡是些庸俗的念想。

  咖啡店的浴缸很窄,畢竟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這里只是真澄一個人的專屬,父親更習慣去商店街寬廣的公共澡堂。

  小的時候真澄還能伸直雙腳,現在必須屈起膝蓋了,而且腿上還多了一名美少女。

  所以長大,到底是件好事還是壞事呢?

  熱水像重力一樣的落在他們的身上,兩人像是要填滿其中的空隙一般。

  海月把真澄的身體當成沙灘椅,躺在上面,感覺整個身子都放松了,將體重托付給后方的那個人。

  那就像是把自己最重要的東西,交給對方般的心情。

  “不能伸直雙腿…也很好…”海月說。

  “咦?為什么?”

  “因為…可以和真澄…靠得很近…”

  “這是…感情很好的證明…”

  “呃咦?是…是嗎?”

  “嗯。”海月篤定地點點頭:“一起泡澡的年輕男女…會在一起…”

  “就是在一起…才會這樣做吧?”

  因果關系完全搞反了。

  “真澄和我…是在一起嗎?”

  海月這樣解釋真澄的反應,歪過頭問。

  偏過一邊的瞳孔中,流光輕轉,有如青藍色的熱帶淺海波瀾。

  她的眸中是兩片大海。

  “嗯…是在一起的吧…”

  真澄回答。

  還不到所謂情侶那種明晰的程度,這種關系的形體也很模糊,但的的確確地把兩個人聯系起來了。

  海月好像很滿意他的回答,唇角漾起淡淡的弧度,有如無風的海面被魚兒撩起漣漪。

  “在中午泡澡,會有種很奢侈的感覺呢。”真澄感嘆。

  “我也是。”她發出安心的聲音:“感覺…很溫暖…”

  “熱水嗎?”

  “嗯…還有…真澄…”

  真澄緘口,忽然大力扭開旁邊淋浴的冷水開關。

  雖說為了冷靜下來而付出的代價有點大,而且還會殃及海月,但不這樣做的話,自己遲早會陷入更加不妙的境地。

  “呀啊!”

  海月一瞬間發出可愛的聲音,像應激的水母,在水中轉身,緊緊抱住了真澄。

  雙腿也糾纏在了一起。

  “海月?”

  水母少女面無表情地面對著真澄,慢條斯理地抬起臉。

  她濃密修長的眼睫沾染了水汽,看起來很沉重地在震顫著,輕啟紅唇:

  “我想…幫助真澄…成為中用的人…”

  真澄錯愕:“幫助我?”

  “嗯,所以…”

  她深吸一口氣,藉由水分凝結了勇氣,吐出的不再是虛弱的呢喃。

  “我想試著,為真澄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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