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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趙大人,老太爺有請

  東暖閣的地龍把屋內燒的很是暖人,上了年紀的老太爺打入冬以來精神和身體就一直不太好,太醫院那邊給開了方子,又叮囑不能讓老太爺受風寒,因而伺候的太監可不敢輕易讓老太爺出來。

  也就那天雪下的太大,老太爺來了興致非要出去賞雪,不讓出去就跟小孩子似的發脾氣,照顧老太爺的循貴妃沒辦法只好扶著丈夫在外面看了一會。

  就這一會,第二天老太爺的鼻涕就比從前多了許多,時不時還咳嗽幾聲。

  不用說,受了風寒。

  好在不算嚴重,服了兩天方子已無大礙。

  可能知道自個身體真的不如從前,老太爺也自覺不再出去,一個人又覺悶的慌,便派人把紀昀和劉墉叫進宮陪他老人家下棋解乏。

  這會是紀昀在陪老太爺下棋。

  紀大人最近心情不錯,由他主持的《四庫全書》修編工作已全部完成,因而被老太爺重新任命為禮部漢尚書,原職左都御史也仍兼著。

  禮部是六部之首,左都御史又是監察百官的“總憲”,兩個職務迭加意味著紀大人雖然沒能入軍機處成為中堂大人,卻是僅次于中堂的部堂第一人。

  換言之,大清朝的第一部長。

  或者說,大清宗金丹第一人!

  反觀站在旁邊面上保持笑容,時不時“捧哏”的劉墉劉大人心情就有點難以言說了,比紀昀還長五歲的他如今只是吏部的漢侍郎,比之紀昀的大清第一部差的不是半個段位,而是整整一個段位。

  然而劉大人的修為其實曾有過高光時候,或者說曾經闊過。

  乾隆四十八年劉大人就已官至直隸總督,繼而又當上協辦大學士成功進入軍機處,雖然排名最末,但好歹比部級要高一檔次。

  元嬰初期的修為。

  可惜,原以為能再進一步的劉大人沒想到人生的高光沒能繼續反而不斷走低,接下來幾年修為不增反退,心中的憋屈和委屈可想而知。

  也不知老太爺怎么想的,沒事就把劉墉叫來或罵上幾句,或譏諷幾句、百般敲打,搞的已七十二歲的劉大人心力憔悴,自覺給他那位大清國副第一人的親爹臉都丟盡了。

  外面天寒地凍,閣內溫暖如春。

  只是半靠在軟墊上,一臉老年斑的老太爺手指間夾著的一枚白玉棋子卻是遲遲沒有落下。

  紀昀的棋術是高超,但他哪敢高到讓老太爺都犯愁,所以,明顯是老太爺因為年紀太大導致思維跟不上的緣故。

  紀昀不僅不敢催,還做出自己這一手落子無比精妙的樣子,省得老太爺太過難堪。

  劉墉則在那裝模作樣研究棋局,時而眉頭緊鎖,時而眼前一亮,時而又躊躇起來。

  二位大人等了半天,等來的卻是老太爺一臉不耐煩:“紀昀,你怎么還不落棋的?”

  老太爺的問題讓紀昀無言以對,只好重新落了一子。

  老太爺瞧著不由贊道:“這一子落的不錯,不過朕早就料到你會這么走。”

  說完,很是自信的要將手中白玉棋子落下,可手指卻抖的厲害,結果落子時棋子生生偏了兩個落點。

  “朕,這是真老了噢。”

  老太爺有些意興闌珊,擺了擺手意思今天就下到這吧。

  劉墉和紀昀哪敢說什么,一個幫著收拾白棋,一個則撿黑棋。

  內侍首領李玉則給主子奉上一碗人參清茶,老太爺接過飲了小半碗,忽的抬頭對紀昀道:“你還記得朕當年立儲時的祭天文么?”

  祭天文?

  紀昀和劉墉均是不解看向老太爺,怎么提這茬?

  “你給朕再念一遍,就念念最后那幾句。”

  老太爺放下參碗,重新靠在軟墊上。

  閣內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微妙。

  劉墉低垂眼簾仿佛老僧入定,心中卻是波瀾暗起:秘密立儲乃大清國本,皇上此時讓紀昀這個禮部尚書重念當時的祭文,是何用意?

  “臣遵旨!”

  紀昀不敢怠慢,虧得他記性好,略一凝神便輕聲誦了出來:“…若所選之子賢能,足以繼承國家大業,便祈求神靈保佑其成功;若其不賢,也愿暗中削弱其勢力,以免日后貽誤社稷,朕亦能另選賢良.

  朕非不疼愛己出,然為國祚永延,不得不行此權宜之計,唯愿為天下蒼生擇一明主,以續祖宗億萬年之基業。”

  閣內出奇的靜,只有紀昀的聲音在回蕩。

  然而無聲的猜測卻有幾道。

  儲君人選是誰至今仍是大清朝的絕對機密,只有老太爺履行禪讓程序時新帝人選方能揭曉。

  再過二十多天就是乾隆五十七年了,三年后老太爺登基方滿六十年,今日老太爺突然重提此文,難道說老太爺對當初選定的儲君人選有所不滿?

  畢竟祭天文表明老太爺可隨時為大清“另選賢良”!

  紀昀不敢妄猜,只覺老太爺這篇祭天文其實“味道”不對,因為如果不另選賢良依舊以當時所定儲君為繼承人,那么新君登基后重讀這篇祭天文,心中該作何感想?

  搞半天,自個在皇阿瑪心中就是個“備胎”?

  這要一直不提也就罷了,眼看三年后就要禪讓卻提出來,弄不好是皇上真有意重立儲君?

  紀昀和劉墉不約而同想到今年夏天承德避暑山莊傳出的流言,即皇上有可能效明太祖朱元璋棄兒立孫,以皇孫定郡王綿恩為皇儲。

  綿恩能力出眾,精通武事,人品也相當不錯,看著確實是儲君的不二人選。

  年紀也比可能成為儲君的兩位叔叔大的多,若老太爺真有此心于江山社稷而言其實是好事,只不過對于那兩位叔叔以及他們背后的“黨羽”而言,則不亞于滅頂之災。

  不過當下局面看著似乎是十一阿哥成親王永瑆勝算更大,畢竟老太爺讓永瑆總管滿洲都統事,這個職務能稱得上“代理太子”了。

  永瑆也無大的過錯,沒理由突然就被侄子取代的。

  況永瑆背后站著和珅同福家兄弟!

  劉墉思來想去都覺不可能棄子立孫,正胡亂想時外面傳來腳步聲,在軍機處當值的和珅與福長安求見。

  一聽和珅和四福兒來了,老太爺臉上頓時浮現笑容,待二人來后高興的揚手叫二人近前說話。

  “主子!”

  和珅趨步上前,手中高舉一份奏疏大聲道:“奴才和珅給主子請安,也給主子道喜了!”

  “什么喜?”

  老太爺直了直腰,頗是好奇。

  “回主子話,安徽署理巡撫趙有祿六百里加急捷報,安徽境內白蓮教匪已被連根拔起,巨梟謝鴻儀自焚身亡,匪患徹底肅清!”

  和珅一邊說一邊將趙有祿的奏報打開,用確保老太爺能聽清的音調大聲讀了出來。

  老太爺聽的細致,不住點頭。

  合上奏疏后,和珅將其遞到老太爺面前,順嘴道:“趙有祿能為朝廷,為主子再立大功,皆是主子慧眼如炬簡拔其于微末,方能使其盡忠王事奴才以為趙有祿此番徹底蕩平皖北白蓮巨寇,使地方得以安定,實乃朝廷之幸,安徽百姓之福啊!”

  “主子,和大人所言極是。這趙有祿確實難得,年紀輕輕的文能安民、武能定亂。更難得的是此人品行端方,不貪功,不諉過,繳獲賊贓數十萬兩分文不昧悉數上報.”

  不管是為福家拉攏一員大將,還是為了那二百萬兩的貸款,福長安都得為趙安使勁說好話。

  劉墉和紀昀對視一眼,臉上的歡喜和笑容一個比一個真誠。

  沒辦法,只能笑。

  誰讓他們權勢不及和珅福長安,對兵事也是一竅不通的,何況那趙有祿不僅是和珅的人,在老太爺那里也是掛上號的紅人,他們沒有的雙眼花翎人家有,他們沒有的黃馬褂人家也有。

  若沒記錯的話,大清朝的尚方寶劍遏必隆刀也還在這小子手中呢!

  花花轎子眾人抬,只要老太爺高興,陪著抬就是。

  老太爺這邊早就接過李玉遞上的放大鏡仔細看奏報內容,看的很是仔細,瞧著明顯比先前下棋時清醒的多。

  最后,老太爺目光落在“恪盡職守,略盡綿力”八字上,微微點了點頭,繼而若有所思道:“結呆寨,打硬仗?嗯這個好,聽著不甚機巧有幾分笨拙之意,實則大巧若拙,正合皖北山地剿匪之情.朕未想到他趙有祿一個小小學官竟也深通兵法,通曉用兵精髓,人材難得。”

  聽了這番話,福長安不由賣弄道:“主子,以往皖北進剿賊寇多求奇襲速勝,然賊寇依托山險,耳目靈通,使官軍往往疲于奔命,稍有不慎便反中埋伏。

  趙有祿此法,反其道而行之!

  ‘結呆寨’,即不再追逐賊蹤,而是選擇險要沖衢之處扎下堅固營壘,如同下棋落子步步為營,將賊匪活躍的區域分割、封鎖。每處營寨皆儲足糧秣軍械,固守待敵,如同釘入山中的楔子讓匪寇無法隨意流竄”

  真實帶兵本領福長安有多少沒人知道,但理論見解這塊還真的不錯。

  要知道他也是剛從趙安奏報上知道“結呆寨、打硬仗”這一說法的,卻能立即悟出這戰術關鍵,看來身上多少都流著老太爺的血脈。

  用兵這塊,老太爺算是個行家。

  “福大人,那打硬仗又是何解?”

  劉墉是真心好奇,因為他可是頭一次聽說結呆寨才能打硬仗的,這讓看慣史書中運籌帷幄、奇謀迭出戲碼的他甚是新奇。

  老太爺瞥了劉墉一眼,目光挪向福長安時帶了幾許憐愛以及肯定。

  福長安忙笑道:“劉大人,所謂打硬仗便是依托這些‘呆寨’逼賊匪來攻。匪寇困于封鎖,補給斷絕,要么坐以待斃,要么只能硬闖官軍營壘。如此一來,便將流動作戰變成了官軍擅長的陣地攻防。

  我軍以逸待勞憑寨墻火器每次接戰皆是以石擊卵,雖無奇險卻勝在穩妥,積小勝為大勝,逐步消耗賊寇實力與士氣此策耗時雖長卻根基扎實,絕無反復之虞,用于對付賊寇最是妥當不過。”

  “四福兒這兩年長進不少,不枉朕對你諸番教導.不錯,取巧往往不及守拙。用兵之道在于心定氣沉,不可浮躁,否則,若急于速成求功,便亦著了對手的道。”

  老太爺對“結呆寨,打硬仗”這一戰術很是肯定,此戰法看似遲緩笨重卻透著一股務實到底的堅韌勁兒,正符合他晚年追求穩定厭棄風險的治國心態。

  “主子是用兵的大家,十全武功必將流芳千古,那趙有祿用兵的手段對付區區白蓮賊寇不在話下,可在主子這位大家面前簡直是班門弄斧,不值一提的很。”

  給老太爺適時送上馬屁時,和珅心中已有所計較,當下進言道:“主子,眼看就要到年下了,今年雖有雪災小恙,然安徽傳來此等佳訊正顯我大清天命所歸,盛世之氣運綿長.

  不瞞主子,奴才對這趙有祿好奇著,不如讓其進京陛見主子,也好讓奴才瞧瞧自家這狗腿子到底長啥樣,省得人家罵奴才時,奴才自個都糊涂著。”

  “和珅吶,宰相肚里能撐船,你這天天小雞肚腸的哪能行?”

  老太爺這話明里是在打趣和珅,暗里也有敲打之意。

  罵趙有祿是和珅門下走狗的福州將軍魁倫如今仍在京里閑著,老太爺似乎無意讓其回福州。

  外界對此議論紛紛,誰也不知道老太爺葫蘆里藏的什么藥。

  和珅對此也不太清楚,但也沒敢違了老太爺意再找魁倫麻煩,只讓閩浙總督伍拉納暗中收集魁倫罪狀,以便及時出手將其解決。

  “對,讓趙有祿進京給主子和奴才們瞧瞧!”

  福長安肯定也想見見自家的“大客戶”,于那一臉歡喜狀,“到時主子可親自嘉勉以示天恩浩蕩,順便讓京中百官及那朝賀的外邦使臣看看我大清人才輩出,盛世后繼有人,如此可安人心、固國本。”

  “既然你們都想瞧瞧,那朕也瞧瞧?”

  老太爺哪會拂了寵臣與“愛子”的心思,笑著抬手道:“軍機處給擬個旨,讓趙有祿進京陛見,朕也想看看朕這個包衣奴才到底長啥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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