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育場臨時醫院的燈光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刺眼。
擔架不斷地將傷員從各處抬過來,呻吟、哭喊、醫護人員急促的指令交織成一片。
手術帳篷里,無影燈下,胡文學和幾個外科醫生的手術衣已被汗水浸透,血跡斑斑。他們輪流上陣,幾乎沒有停歇。
何雨柱過來看了一眼,然后就被正在因體力不濟被換下來休息的胡文學給叫住了:“何生,我有點事要跟您說。”
“胡醫生,你說。”
“臨時醫院已經接不了那么多傷者了,您要盡快想別的辦法,另外我們的人手不夠。”
“我明白了,我這就去找人協調這個事。”何雨柱點點頭。
“好,那我先去忙了。”胡文學轉身走向某一個手術室。
何雨柱直接找到了救災指揮部,里面的人忙得跟沒頭蒼蠅一樣,根本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到來。
老趙瞪著通紅的眼睛正在電臺邊上跟什么人通著話,內容就一句話:“要救援!催物資!”
等老趙結束通話何雨柱走了過來,“柱子,你來了,十二中的情況怎么樣?”
“宿舍樓最危險的部分處理完了,剩下的就是慢慢找人了。”
“那就好,那就好,辛苦你了,對了你來找我什么事?”
“周邊什么地方能接收傷員,這邊的臨時醫院早就滿了,還有這里缺醫生護士,越多越好。”
“醫院可都不近,津門、四九城、還有稍微遠點的縣城,醫護人員已經在集結了,你知道外面的路很多都斷了。”
“那就讓他們都往津門港集結,我帶直升機過去運人,還有讓那邊準備好接收傷員,處理好的傷員。”
“好。”
“還有,你聯系一下老方那邊,問問他直升機編隊什么時候到位。”
“他那還有這個?”
“去年我送了一批直升機,至于在哪里服役就不清楚了。”
“明白了,我這就聯系人,還有別的事情么?”
“你督促運輸的盡快物資從津門港運過來。”
“你小子又出錢又出力,是這個。”老趙豎起大拇指。
“我霞姨她們?”
“他們沒在這邊,都在四九城,你放心吧。”
“嗯,等事情結束了我們再敘舊,我去忙了。”何雨柱點點頭。
“小心點,你小子出點意外,估計有不少人要跟我鬧。”
“知道了。”正在往出走的何雨柱頭也不回的揮了揮手。
何雨柱出來第一件事就是讓狼牙給所有直升機加滿油,然后暴狼他們那架也飛回來了。
何雨柱讓周連長組織人開始往直升機上運已經處理過的重傷員。
其實現在體育場里面人已經少了很多了,大部分人有了吃的東西,稍微緩一緩就跟著救援隊出去救人了,救援隊都是臨時組織的干部、黨員、民警帶頭,惶惶不安了一整天,工業城的救援總算是像點樣子了。
半個小時后,七架直升機離開體育場,朝津門飛去。
‘狼牙’的直升機訓練,由于沒有條件所以遠距離的夜航并沒有練,所以這次是何雨柱親自帶隊去的。
直升機在冀東大地上空掠過,何雨柱能看到工業城外的公路上、小路上到處都是火把組成的大大小小的隊伍,他們聽到天上的動靜紛紛抬頭,不過他們只能看到閃爍的紅色信號燈,等直升機飛過他們繼續朝工業城前進。
機艙內擠滿了重傷員,血腥味、消毒水味和壓抑的呻吟交織在一起。
“老板,他們就這么去?他們手里拿的都是農具么?”副駕駛位上的草原狼問道。
“因為他們只有人!”何雨柱沉聲道。
“明白了!”草原狼不再繼續問。
而此時的津門港,碼頭上燈火通明,早已不是何雨柱他們出發時的景象。
臨時架設的探照燈將泊位照得亮如白晝,人影如蟻,車輛穿梭。
船,更多的船,正緩緩靠岸或已在緊張卸貨。
貨輪、客輪,甚至還有幾艘軍艦,甲板上堆滿了物資箱、糧食袋,這些船都是從各地調集的,冀東的鐵路完全中斷了,只有海路暢通。
何雨柱他們飛到港口,下面立刻有人通過無線電喊話:“新來的直升機編隊,這里是港口指揮中心,請通報身份,通報身份!”
“我們是從工業城過來的,飛機上全是傷員,請求降落!”
“指揮中心收到,根據指引降落,根據指引降落。”
“收到!”
降落的過程中,草原狼喊道:“老板,您看兩點鐘方向。”
何雨柱循聲望去。
那里,一隊隊身著不同顏色制服的人流正有序地涌下舷梯。
白大褂、綠軍裝、深藍色的工裝他們帶著各自的裝備,在統一的指揮下迅速集結、分流。
巨大的橫幅在夜風中獵獵作響:“一方有難,八方支援”、“全國一心,共克時艱”。
直升機在指定區域降落,旋翼尚未完全停轉,艙門已被猛地拉開。
早已等候在旁的擔架隊和醫護人員立刻沖了上來。
“快!這個送中心醫院。”
“這邊的送骨科醫院。”
“這些先送去港口醫院!”
何雨柱跳下飛機,找了一個人問道:“你們指揮中心在哪里?”
“燈光最亮的就是指揮中心。”
“謝謝!”
不過還沒等何雨柱過去呢,就有人找了過來。
“何飛同志,是吧,你好!”一個穿著四個兜軍裝的中年軍官大步流星地走過來,身后跟著幾位地方干部模樣的人。
“你好,我是何飛!”何雨柱跟來人握了一下手。
“我是負責津門港區救災物資轉運和人員協調的指揮部副總指揮,姓陳!”
“陳指揮!”
“我們就不用這么客套了,長話短說,你們這個直升機編隊能拉多少人,多少物資?”
“一個連的人,十噸左右的物資。”
“太好了,我現在就安排人裝物資,醫護人員已經待命,現在可以登機么?”
“可以,物資最好裝我的船隊帶過來的急救物資。”
“明白,你的物資比我們準備的要充分的多,也好很多,其他的我們會通過想別的辦法。”陳副總指揮點頭道,他之前已經讓人清點過了,讓他很是驚訝,就算不從別地方調物資,香江那邊帶過來的物資也足夠應付最開始的狀況了。
“那現在就下命令吧,傷員快運完了。”
“好,小王,你跑一趟。”
“是陳副總。”
很快油料車開了過來,粗大的油管接上直升機的油箱。
血漿冷藏箱、成箱的急救藥品和壓縮餅干被飛快地搬進機艙。
一隊綠軍裝白底紅十字袖標的醫護人員開始陸續登機。
“何飛同志,你們還能多跑幾趟么,你也知道公路鐵路都斷了,靠兩條腿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時候去了。”
“可以,我還會讓履帶卡車卸貨后回來拉人拉物資,另外物資里有恒溫箱,陳副總可否動員津門這邊獻血。”
“可以,我回去就讓總指揮去協調,他是津門的書記。”
“公路有人搶修沒有?”何雨柱問道。
“有,津門周邊駐扎的工程兵某旅已經開始修了。”
“還有部隊往工業城去么?”
“有,具體哪支部隊我就不方便說了,大約有十個團的人。”
二人又交換了一下兩邊其他的情況,主要是運物資重點運什么,需要什么樣的工具等等。
“何同志,物資和人已經就位。”
“陳副總,那我就先回工業城了,我們會盡快返航。”
“辛苦了!”
“為人民服務!”
何雨柱這句話,換來了一個軍禮。
何雨柱登上駕駛艙,“各機注意,起飛前檢查機況,起飛前檢查機況!”
“一號機檢查完畢!”草原狼的聲音出現在無線電。
“二號機檢查完畢!”暴狼的聲音出現在無線電。
“呼叫指揮中心,直升機編隊請求起飛,請求起飛。”
“準許。”
“目標,工業城,出發!”何雨柱的聲音從無線電傳出。
“二號機收到!”
“三號機收到!”
“嗡嗡嗡,嗡嗡嗡”
七架鋼鐵巨鷹再次騰空而起,朝工業城飛去。
指揮中心里面總指揮對陳副總道:“直升機真是好東西啊,我們要是有百十架,一晚上就可以運過去兩個團。”
“別想了,那個最大的可是白頭鷹產的,我們根本買不到,問猴子要他們繳獲的,猴子各種推脫,我去問問我們的米8什么時候到。”
“老板,下面火光比我們過來時多多了!”草原狼的聲音在耳機里響起。
“這才剛剛開始,還會有更多的人。”何雨柱緊握操縱桿,目光掃了一下下面。
“國內的凝聚力比香江強多了,香江幾次大臺風都沒像這樣。”草原狼道。
“以后也會變好的。”何雨柱淡淡的回道。
一個多小時后,體育場的臨時停機上,七架直升機降落,綠軍裝的醫護快速下機,老趙組織的搬運物資人員開始快速卸物資。
“柱子,你們還要繼續飛。”老趙上了飛機隊何雨柱道。
“沒問題,我的人你協調好。”
“已經有個別的車輛和工程機械抵達中心區,我會安排好的。”
“好。”
直升機外,周連長聲音嘶啞吼著:“快,快,把傷員抬上飛機!”
饒是軍隊出身,新到的醫生護士們來到臨時醫院,還是被嚇住了。
臨時搭建的手術帳篷敞開著,無影燈下人影晃動,止血鉗碰撞的金屬聲、鋸骨頭的摩擦聲、病人壓抑的嘶嚎聲混雜在一起,沖擊著每個人的神經。
“都愣著干什么,你們是來救人的!”胡文學臉上戴著簡易的口罩,只露出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他剛從一臺截肢手術下來,手術衣上濺滿暗紅的血跡。
“您是負責人?”軍裝醫護里走出一個人。
“臨時的,你是他們領導吧,我就越俎代庖了,外科的跟我進三號棚!內科的去輕傷區分診!護士長,帶人接收物資,清點血漿和抗生素!快!”
“執行命令!”剛剛問話的人看到自己帶的人還在發愣,吼道。
“是。”他這一吼如同冷水潑進滾油鍋,新到的醫護人員如夢初醒,職業的本能壓倒了最初的震駭,迅速按指令行動起來。
很快,直升機再次起飛,不過飛出工業城前,何雨柱呼叫了史斌。
“史斌,收到回復,收到回復!”
“老板!”
“你們的進展如何?”
“很慢。”
“找開闊地,讓卡車卸物資,搭建臨時營地,卸空的卡車去路上給我拉人,現在四面八方都有救援的人過來,他們走得太慢了。”
“明白,我這就去安排。”
1976年7月29日清晨六點,天已經大亮,直升機編隊這次落在了一個臨時營地,卸下了一隊醫護,這邊已經搭建了一個臨時醫院。
這已經是他們跑的第五趟了,所有人都疲憊不堪,連續的飛行直升機也需要檢修,何雨柱帶著編隊回到了體育場,讓人員檢修飛機,他則是去了指揮中心。
“柱子,你回來了!”
“老趙,情況怎么樣?”
“不容樂觀,這一晚上余震就幾十次,很多剛挖開的地方又塌了,不少救援的人也埋了進去。”
“今天是黃金救援時間的最后時間,已經有幾千救援人員進場了,路上還有很多。”
“誒,你帶著飛行員去歇會吧,今天還要飛,可能會是一整天,今天的傷員要比昨天多得多。”
“支援的飛行員什么時候可以到位,還有直升機?”
“最快也要到今天中午了。”
“我知道了。”
臨時醫院二號棚。
胡文學剛剪斷最后一根縫合線,眼前突然發黑,身子晃了晃,一把抓住旁邊擔架床的鐵架。
“胡醫生!”護士小陳慌忙扶住他,“您去歇會兒。”
“沒事,低血糖。”胡文學拿起邊上的葡萄糖瓶子狠狠地灌了幾口,“下一個”他的聲音像砂紙磨過。
簾子掀開,兩個戰士抬進一個年輕女孩。
左小腿血肉模糊,森白的骨茬刺破工作服褲子。
抬擔架的戰士嘴唇干裂,急聲道:“鋼廠三號車間挖出來的,壓了快三十小時了!”
胡文學戴上沾血的手套,俯身檢查創口:“準備清創包,生理鹽水沖洗,通知血庫,O型血,至少800cc!”
他抬頭對那戰士快速道,“你,出去喝口葡萄糖水,你的腿在抖。”
“謝謝醫生!”戰士敬了個禮,他知道面前這位醫生要比他們累的多。
胡文學動作一頓,然后繼續手里的動作,無影燈亮起,止血鉗咬合血管的輕微咔噠聲在帳篷里顯得格外清晰。
鋼廠家屬區廢墟,此時史斌的嗓子已經吼不出聲,只能拼命打手勢。
一臺黃河的黃色挖掘機履帶碾過碎磚堆,巨大的鏟斗懸在一堵搖搖欲墜的承重墻上空。
墻下縫隙里,隱約傳來小孩的哭聲。
“停!”史斌撲到駕駛室旁,用力拍打艙門。
駕駛員小章探出頭,滿臉汗水泥灰:“斌哥,再不撐住這墻,里面全得埋瓷實!”
“墻一動,孩子就沒!”史斌指著墻根下幾處新裂開的縫隙,“用鋼釬,人力掏!”
幾個泰山隊員和穿工裝的本地漢子立刻撲上去,用撬棍和徒手摳挖墻基的碎磚。
碎磚尖銳,很快有人手指鮮血淋漓,沒人停手。
縫隙一點點擴大,哭聲越來越清晰。
“看見孩子了!是個女娃!”有人啞著嗓子喊。
一只沾滿灰土的小手從縫隙里伸出來,胡亂抓著空氣。
史斌半個身子探進縫隙,胳膊被鋼筋劃開一道口子也渾然不覺,終于抓住了那只小手。
“丫頭別怕,抓住了!”
城外公路,一輛“磐石”半履帶卡車陷進塌陷的路坑,車廂里擠著二十多個連夜從鄰縣趕來的公社民兵。
“都下車,推車。”民兵隊長一聲喊,民兵都跳了車。。
“一二!嘿喲!”號子聲在晨風里散開。
司機跳下車,從駕駛座底下扯出粗麻繩,一頭掛車頭牽引鉤,一頭甩給后面剛趕到的推土機:“老哥,搭把手!”
推土機引擎咆哮,麻繩瞬間繃直。
半履帶車在泥坑里掙扎幾下,猛地竄上硬地。
民兵們歡呼著爬廂,沾滿泥漿的臉上只有眼睛亮得驚人。
體育場指揮部,電臺的電流聲滋滋作響。
老趙抓著話筒,他此時已經喊不出聲了,只能慢慢說:“…對,工程機械備件今天必須跟第三批車隊進來。什么?鐵路搶通了一段?好!好!先送人過來,我這里需要人!”
他放下話筒,發現何雨柱不知何時站在門口。
“直升機好了?”老趙問。
“我這就出發,過來跟你說一聲。”何雨柱遞過去半壺水。
老趙仰頭灌水,喉結劇烈滾動。
水從嘴角淌下,混著眼角一點水光,消失在衣領的灰垢里。
他沒擦,把水壺塞回何雨柱手里:“你的人,都是好樣的。”
何雨柱搖頭:“這里沒有誰的人,走了。”
老趙望著他的背影,喃喃道:“十幾年了,這小子還是那樣,沒有被銅臭污染。”
“副指揮,您以前認識何同志?”
“算是吧。”老趙含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