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這樣啊。”“小孟”點了點頭，“那由我們東蓮礦總和礦務局聯系吧。您從前的直屬領導應該是李元和李科長，他在2019年因為經濟問題被查。”
“…”孫峰愣住，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您的經濟問題似乎也有啊。”“小孟”忽然間說道，“您和李元和李科長關系密切，只不過那時候沒有牽扯到您身上。您這是運氣好，但好運氣也不一定會一直都有。”
林語鳴和醫務處長都傻了眼。
“小孟”不光是言語上威脅，還用實際行動威脅！
反貪反腐么？
這特么也太過分了吧。
“你…”孫峰色厲內荏，已經徹底沒了剛才的精神頭。
“孫先生，我們很忙的。”“小孟”看了一眼外面，已經有其他來投訴的人站在那，便說道，“您還準備投訴么，要是投訴的話，我會奉陪到底。要是不準備投訴，那我和臨床醫生說一下，下次根管治療的時候，給您上上心。”
孫峰不說話了，甚至連“小孟”扔出來的好處都沒接，心里想著什么，低著頭快步走出糾紛辦。
林語鳴和醫務處長對視一眼，兩人眼中目光復雜。
網絡數據對一個個人來講太亂、太雜，信息汗牛充棟，根本不是短時間內能搞定的。
可是對于ai來講根本不存在這個問題。
只要是公開信息就沒毛病，誰都說不出事兒到底錯在哪。
“小孟”牛逼啊，林語鳴隱隱覺得哪里不對勁兒，但卻說不出來到底哪里不對勁。
他當醫務處長很多年，接觸過的醫療糾紛很多，相當多，甚至有些醫療糾紛根本不是在醫院層面解決的，要找到當事人的領導，從另外一個維度去解決問題。
然而，“小孟”解決問題的速度卻讓林語鳴發指。
這特么也太快了吧，而且“小孟”竟然發現孫峰和他的領導當年上下其手，有貪污腐敗的行為。
的確拿住了孫峰的要害。
相當于直接卡住鬧事患者的脖子質問他——你特么是不是想死！
“忙著呢。”一個男人點頭哈腰的走進來。
他態度溫和，言語友善，但林語鳴的腦瓜仁“嗡”的一下。
這位是另一起醫療糾紛的患者本人，他來醫院開藥，發現有一種藥東蓮不給報銷，但省城給報銷，就抓住這件事開始作。
報不報銷那是醫保的事情，怎么能和醫院有關系呢？
但這人就找醫院，根本不去找醫保。
仿佛患者本人也知道醫院是軟柿子么，好拿捏。
而且他也不吵架，自己帶著茶水和午飯，來醫院一坐一天，相當于免費看熱鬧。
要是有投訴的人和醫療糾紛辦的工作人員吵架，他會在其中講道理，說自己的情況，讓一件很普通的小事兒變大。
不過他也不是每天都來，人家就拿醫院當休閑場所，一般都是早晨跳完廣場舞才過來的。
今兒這是怎么了？他怎么也來了，難道他們都知道ai機器人今天第一次處理糾紛，想要來“嘗嘗鮮”？
“您好，您是于文濤于先生對吧。”“小孟”對于文濤沒有任何歧視，也沒有任何畏懼，不管是硬邦邦的孫峰，還是滾刀肉、看熱鬧的于文濤，“小孟”都一視同仁。
“我是，你不是林院長的秘書小孟么。現在可真了不得，一個副處竟然有自己的秘書。林院長，不是我說你，你這可有點越級了。”于文濤自顧自的找了個地兒坐下，拿出水杯開始喝茶。
林語鳴感覺自己腦瓜仁疼。
他不怕剛剛孫峰那種人，反倒是對于文濤這種滾刀肉束手無策。
“于先生，我不是林院長的秘書，我是專門負責調節醫療糾紛的，我叫孟良人，您叫我小孟就行。”“小孟”很溫和的解釋了一句。
“知道知道，都懂。”于文濤笑瞇瞇的說道，“你們忙著，我不著急，就看看熱鬧。”
“于先生，您說的問題我也有過研究。”
“哦？那你說。”于文濤微微一笑，說不著急就不著急。
“帝都，您知道吧，在2025年前，門診醫保費用是綁定在銀行卡上的，可以提現。”“小孟”道。
“？！”于文濤一怔，他完全不知道還有這種八卦。
“帝都么，醫保池子很深，畢竟北漂的年輕人在帝都繳納醫保。咱們東蓮市完全不一樣，所以有些藥品醫保中心不給報銷。”
“哦，我不懂你說的這些，你也不用跟我說這么多。”于文濤說著，吧唧了下嘴，“媽的，咱們這兒得從外面藥店開藥，打七折才能把醫保費用變成現金，帝都人竟然能直接取錢？”
“是的，您這個年紀，年輕的時候要是去帝都買房子，有了帝都戶口，日子和現在完全不一樣。”“小孟”微笑道。
“？！”于文濤第一次聽到東蓮礦總的人敢對自己有意見，幾乎貼臉開大，陰陽自己。
“于先生，您還是騎著二八杠來的？”“小孟”問道。
林語鳴饒有興致的看著“小孟”，它竟然知道于文濤每次來都騎著古老的二八杠。
也是，“小孟”估計連著各種攝像頭，就是不知道它的權限有多大。
有點意思，但“小孟”要怎么解決這個問題呢，林語鳴陷入沉思。
“林院長，我怎么覺得ai機器人今天有自己的情緒呢？”醫務處長問林語鳴。
“說是升級了，能解決一部分醫療糾紛，小螺號說可以嘗試一下。”林語鳴沒解釋為什么ai機器人有情緒的問題，甚至都沒說對還是不對，而是把話題偏移。
“于文濤就是塊滾刀肉，很難解決啊。”醫務處長無可奈何的說道。
林語鳴微微搖頭，手里捧著搪瓷缸子看“小孟”和于文濤。
“是啊，我也沒錢，看個病還賊貴。怎么找？帝都人就是人，省城人就是人，咱東蓮人就不是人了么？憑什么帝都給報銷，隔壁省也給報銷，咱們就不給報呢。”于文濤反問。
他的語氣并不急，像是朋友之間開玩笑。
“于先生，咱就閑聊，您可以不用錄音。”“小孟”笑道，“要是您想錄音的話呢，也可以的，您拿出來，省得有些錄音的質量不好，有些語句含糊。”
于文濤沉默了半秒鐘，隨后哈哈一笑，把手機拿出來拍在桌子上。
“你這年輕人還怪精的，怎么知道我在錄音？”他好奇的問道。
按說自己來的時候表現出來的慵懶、懈怠，應該讓這面的人放松警惕。沒想到這個年輕人還挺厲害，竟然知道自己在錄音。
“呵呵，您的二八杠可有些年頭了，像我這樣的年輕人都沒怎么接觸過。”“小孟”沒回答于文濤的話，而是把話題扯了回去。
“那倒是，我小時候就掏二八杠。那時候，結婚的四大件里二八杠屬于硬件。現在也就是生活好了，但我那老哥們我可舍不得扔。”于文濤像是和朋友閑聊一樣抓著“小孟”聊著。
這也算是棋逢對手？
林語鳴忽然想到。
要是于文濤有時間，自己派個ai機器人專門陪他聊，就是不知道“小孟”能不能接住于文濤所有的話題。
“但好像您的財產里有abb類型的好車。”“小孟”道。
“害，你還查我財產啊。”于文濤不屑，“我跟你講啊小伙子，我就是來看個熱鬧，能占點便宜就占點便宜，你要是跟我撕破臉皮，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哪有，我就是提醒一下您，前天、昨天您都沒來…咱市里財政收入少，您知道吧。”
“知道啊，公務員都倆月沒開工資了，開不開不一定，但也沒人敢辭職。先熬著唄，南方還有半年不開工資，大家一樣干活的呢。”
“對，為了開源節流，吃空餉的人都被挖出來回來干活。我們醫院啊就有一個，是從前某個科室主任的閨女，也不當官，就拿著錢去三亞養老，您說這都是什么事兒。”
“啊！”于文濤頓時來了興致，他湊到“小孟”身邊，“你繼續說，我就愿意聽這些八卦。”
“前陣子不是治理吃空餉的事兒么，把她給揪出來了，結果呢她特別不高興，回來后就充當了紀律委員的角色，看誰不順眼就找巡視組實名舉報。”
“我去！有意思，都舉報誰了？”于文濤的眼睛都亮了，他對眼前這個小伙子相當感興趣。
“害，咱回到正題上。”“小孟”笑了一下。
“別，你給我八卦一下，我肯定不跟任何人說就是，你放心。”于文濤就差賭咒發誓。
“也沒舉報誰，大家看見她就害怕，而且只是一個姿態。我要說的是，前兩天您沒來，今天您看見醫院院里和周圍都劃線了么？”
“看見了，怎么回事？”
“停車要收費了。”“小孟”微笑說道，“您來的有點晚，您的奧迪a6l停在線外，剛才手機響了一下，應該是12123給您發的短信，讓您挪車。”
說著，“小孟”看了一眼時間。
“半個小時了，您的車應該被貼條扣分罰款。”
于文濤眼睛瞪大。
“罰款200，扣3分。咱們東蓮市雖然罰沒收入在財政中的占比不高，但可以預見到未來會越來越高，比如說您的奧迪a6這次占道罰款。”
“我艸！”于文濤馬上擰緊水杯。
“您開奧迪a6到醫院附近，換二八杠來投訴，我們早都知道。但是吧，我覺得沒必要。”“小孟”看著于文濤，語氣一點變化都沒有，“您的奧迪我見過，以后您要注意嘍。”
“注意什么？你還敢砸我的車？”于文濤頓時怒了。
“不不不，萬一我在哪看見您的車違停，我是好市民，有義務跟交警舉報違規。”“小孟”微笑。
林語鳴都傻了眼。
要是普通人說這話，就是沒有力度的威脅，誰有空大海撈針去查一臺車在哪。
可“小孟”不一樣，它是ai機器人！而且按照現在自己觀察到的內容，它很可能已經連通了一些監控攝像頭。
“小孟”說的話可是要當真的。
“昨天，您開著奧迪a6接了一位40歲的女士去…”“小孟”剛說到這兒，就被于文濤一把拽住。
“喂喂喂。”于文濤這人身段柔和，連忙攔住，“你監視我？”
“沒有，我就是碰巧遇到。我的意思是，您平時開奧迪，日子一定過的很舒服，沒必要來我們醫院找樂子。于先生，您說是這樣么。”“小孟”從善如流，沒有繼續說下去。
“呃…”
于文濤感受到了深深的威脅。
昨天做了什么，他自己清楚。
只是沒想到自己做的事情竟然讓眼前這個年輕人給撞到，真是特么的倒霉。
于文濤瞥了一眼“小孟”，“你保證不說？”
“我什么都沒看見。”“小孟”一本正經的說道。
“那行，我走了，再也不來了。”于文濤道，“但要是我聽人說起我，小伙子你當心吃不了兜著走。”
“我送送您。”“小孟”起身和于文濤一起離開。
看著他們有說有笑，最后還擁抱了一下，像是一對老友，林語鳴心里百感交集。
講真，“小孟”做的事情有些根本不是人能做的。
但它就這么明晃晃的拿出來，連林語鳴都不知道該怎么評價。
難不成“小孟”真的已經聯網，和市里所有的監控設施有聯系了？
要是這樣的話，會不會有些越界了呢？
林語鳴有些深深的憂慮。
“小孟這也太牛了，林院長您別在意。”醫務處長笑呵呵的說道，他就像是林語鳴肚子里的蛔蟲一樣，知道林語鳴在琢磨什么。
“哦？”林語鳴不陰不陽的應了一聲。
“當時滿大街的攝像頭的時候，不有人說什么個人隱私么。但犯事兒都要從兩面看，有了攝像頭，的確隱私少了點，可治安也好多了。”
“現在要是讓我再回到07年以前亂糟糟的日子，我都不知道該怎么活。那時候每到過年，咱礦務局的職工都要小心謹慎，天黑都不敢出門，那幫人是真搶啊。”
“搶還好說，有些愣頭青第一次搶劫，直接下手傷人，甚至手上沒個準，直接殺人也很常見。”
林語鳴想到從前的日子，無可奈何的點了點頭。
“小孟”已經回來，它沒和林語鳴解釋什么，而是開始坐到電腦前打字。
“小孟，干什么呢。”林語鳴問。
“林院長，有關于院里積存的22起重大醫療糾紛，我寫個意見稿，您過目后上會商量一下。”“小孟”回答道。
“這22起重大醫療糾紛，都是咱東蓮礦總的事兒，有的是醫生護士疏忽大意導致的，有的是…”
“小孟”開始滔滔不絕的說著。
林語鳴頓覺愁苦。
“小孟”不光刀口對外，刀口還對內。
它的刀刃鋒利無比，吹毛斷發。
這算是身懷利刃，殺心自起么？“小孟”是利刃，殺心自然是小螺號的殺心，林語鳴清楚。
“這22起醫療糾紛我解決不了，需要上會。”“小孟”很認真的說道，“該認錯就認錯，該賠錢就賠錢，要是患者家屬想要更多的錢，我可以出面磨著。”
“算了，小孟，這塊你不用管。”林語鳴連忙打住。
這些醫療糾紛都是陳年老案，里面的關系錯綜復雜，涉及的人和事兒都特別多。
還是別讓“小孟”去做了，它沒深沒淺的，萬一鬧大了，別說自己沒辦法收拾，怕是李秋波都沒辦法收拾。
“好。”“小孟”得到明確的指令后馬上停下來。
林語鳴幽幽的看著“小孟”，想起了羅浩。
羅浩弄出這個東西，還上馬了醫療糾紛系統，看著的確挺好用的，但這也太好用了一些，以至于林語鳴都不敢用。
“林院長，您看？”
“你們忙著，小孟所有解決問題的過程你要在場，或者有其他穩妥的人在場。”林語鳴道。
“好，您放心。”醫務處長回答道。
林語鳴起身，抱著搪瓷缸子回到自己辦公室，想了一會后敲開李秋波辦公室的門。
“秋波院長，我來跟您匯報點事。”
“哦？你說。”
聽林語鳴說了一遍“小孟”處理的兩起醫療糾紛后，李秋波皺眉沉思，隨后哈哈一笑，“沒事，這不挺好的么。”
“我擔心出問題。”
“林院長，你這工作態度不對。”李秋波回身在身后的抽屜里拿出羅浩的照片，又拿了手帕輕輕擦拭。
林語鳴總覺得李秋波這套動作特別不好，總讓自己有遐想。
“我說過，小羅教授是咱東蓮這個破破爛爛的雞窩里飛出去的金鳳凰。國家級重點科研項目落地，要是沒你，小羅能放在咱東蓮礦總？”
“都說娘親舅大，你這個大舅在生活上關心一下小羅教授就可以了，至于工作上，人家小羅要什么你就給什么，少說話。國家級重點科研項目，是你一個地市級醫院的副處級干部能置喙的？”
“…”林語鳴沉默。
秋波院長說的有道理。
“我知道你是擔心，但小羅教授搞的東西咱理解不上去，影響么…”
說著，李秋波把羅浩的照片相框放到一邊，好像羅浩在盯著他看似的。
“這是臨床科室提的申請，你看一眼。”
“是編制問題么。”
“對，省里下的文件，落實下來后今年各輔助科室竟然都說不想要人。”李秋波面無表情的敲著桌子上的文件，“還不是覺得ai能節省成本，績效能高么。”
“這都是小羅搞出來的，是好是壞咱不說，但小羅要咱支持，哪怕只是綿薄之力也要支持。”
“林院長，你不用透我口風，只要是涉及到國家級重點科研項目落地的事兒，你去做就行。看著點，別出事，有什么異常及時和羅教授匯報。”
說著，李秋波轉過頭，看著相框里的羅浩，似乎兩人四目對視。
“秋波院長，您這…”
“害，當時就是開個玩笑，現在我怎么感覺不是玩笑呢。”李秋波輕聲慢語的喃喃說道，“算了，不說這個，你去辦吧。對了，跟小羅說一聲，有空回家看看，一起吃頓飯。”
林語鳴一頭露水的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想了很久后撥通羅浩的電話。
羅浩在備課，說是下午要去醫科大上課。
林語鳴把今天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羅浩并沒對“小孟”的解決問題的辦法說什么。
“小螺號，小孟處理問題是不是太激進了。”
“害，大舅，我覺得你想多了。”羅浩笑笑，“醫務處每年都要花費大量精力用在胡攪蠻纏的人身上，這一點我深有體會。趕緊把他們都解決了，精力用在正經的醫療事故上才對。”
正經的醫療事故，林語鳴對羅浩的用詞表示遺憾。
“咱院里22起醫療事故可以分為五類，組織涉事科室進行學習，開會，處理，哪一項不要時間。該認錯就認錯，以后不犯就是了。”
“比如說骨科的那起醫療糾紛，說是術前都和患者家屬說了手術的風險，但咱搞臨床的還不知道么，骨科隋主任就是想做手術，多用高值耗材。”
“你用高值耗材我不管，但一個80歲的老人做髖關節置換，術前血糖9.8，不請內分泌會診，這一點我是堅決不認可的。”
羅浩侃侃而談。
林語鳴嘆了口氣，這里面的門道羅浩比自己還清楚。
而且22起醫療糾紛以骨科為主，為什么大家都知道。
“行，那我知道了，我琢磨個章程再找秋波院長說。”林語鳴把羅浩的話給打斷，“小螺號，你什么時候回來？”
“最近沒時間，周末我要去帝都，有個評獎活動。”羅浩回答道。
評獎。
一年三青還不夠，小螺號繼續高歌猛進。
林語鳴嘴角上揚，有點開心。
還有什么是比自家孩子更爭氣更重要的呢。
“有把握么？”
“應該有，但我總覺得不對勁兒。”羅浩的聲音變得有些飄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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