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燈光下,王天風正在仔細的研究著眼前的檔案。
厚厚的一疊檔案,被他翻過了一遍又一遍,他甚至做到了熟爛于心,但此時此刻,他依然在翻。
這些檔案的每一頁,都被他標準了密密麻麻的文字——那是他一次又一次研究后記錄的“心得”。
翻看著檔案,腦海中精準無誤的浮現了每一份檔案對應的具體人員。
許久許久后,依然沒有頭緒的王天風,將手中的檔案撇到了那厚厚的一疊檔案之上,揉了揉發酸的眼睛后,他從抽屜中抽出來了一張折疊起來的紙張。
緩慢的展開,紙張占據了小半個桌面,而紙張上,則是一個又一個的名字。
如果要給這張寫了眾多名字的紙張明面,那么,王天風會毫不猶豫的將“內鬼清查名錄”這六個字寫上去!
沒錯,這張紙上的名字,正是這一次情報處內參與“圍剿”青松情報組的所有人名單!
仔細看去,就會發現這些名單被分成了四批,每一批的名字中都有不同的箭頭指向不同的人,若是換個人來,必然會被這復雜至極的關連方式所迷惑。
可王天風不同,這些箭頭都是他一一書寫上去的,每一個相互關聯的箭頭,都是經過他秘密調查所得出的結論——而不是流于檔案、流于表面的關系。
一些名字下面,更是被他用紅色的筆所描紅。
面對著這復雜的名單,王天風眼睛微微瞇了一陣后,又在上面填寫了一個名字:
鄭翊。
而在寫下了這個名字后,他又添加了新的關聯箭頭——多達11人被他用箭頭跟鄭翊串聯了起來。
再一次思索一陣后,他提起筆打算再寫一個名字,但只寫完了一個偏旁弓后,他卻頓筆了。
筆鋒在紙張上轉了轉,弓字被涂成了一團黑點。
“安平不知情,沒必要將他的名字寫上去。”
輕聲自語一句后,王天風的目光落在了紙張上,再次在腦海中梳理起了這么多名字之間復雜的關系。
“從明天開始,重點觀察描紅的名字…”
“這一次,絕對要將情報處內所有的鼴鼠…一個不漏的揪出來!”
王天風輕語,明明聲音極輕,但不知怎地,一股子難以言說的殺伐之味卻極重。
次日。
保密局局本部。
情報處辦公區會議室。
一科、二科、特勤科等幾個核心科室的核心干部悉數列席,這些資深的特務相互間打量后,立刻意識到情報處有大動作了。
有人漫不經心的掃視了一通,看似是漫不經心,但經過掃視之后,在場所有人的神色都被其納入眼中。
一科長似乎是不知情,黃副科長看上去睡眠不足,但他跟郭騎云的關系密切…昨天張安平送王天風來情報處,明顯是為王天風撐腰——肯定是王天風要重新接管情報處,昨天黃副科長被郭騎云喊去,應該是安排了任務,所以他一定是昨晚在忙什么…
有人打著哈欠跟同僚閑談,言語中吐槽著自己的“悲慘”:
“昨晚挑燈夜讀了,背了大半個晚上,結果早上醒來吃了點早餐后,我特么就一個想法:
我昨晚背什么了?”
也有人在朝親近的同伴嘟囔:
“干部再教育的大砍刀懸在頭上,我恨不得自己鉆在書海里,這時候開個毛線的會議,有這功夫,我不如多看看委座寫的…”
就在這時候,會議室的門被推開,面無表情的王天風跨步進來。
所有的嘈雜聲在這一刻同時熄滅,所有人起身。
在眾人錯愕的目光中,王天風走到了一旁的旁聽席上坐下,面對這些錯愕的目光,王天風只是平靜的一掃而過,根本沒有人注意到他在兩個人的身上多停留了一剎那。
隨后郭騎云跨步進來,直奔主位坐下。
起身的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這二位搞什么飛機。
不過有人猜測是王天風不想給“處長”落下話柄,所以推出了一個傀儡——上校軍銜的郭騎云,主持會議看上去也是合情合理嘛。
郭騎云落座后雙手虛壓,起身的眾人紛紛坐下。
“一科長——你來通報一下這一次的共黨情報!”
剛剛在心里做出了判斷的某人隨大流將目光聚焦在了一科長身上,心里卻愕然,自己竟然判斷錯了?
“是——”一科長起身,用習慣性的慢聲音緩慢的講述了起來。
一科長講述的大概內容是:
情報一科秘密抓到了一名共黨周先輝,在利誘之后對方選擇了叛變,招出了上線“白先生”。
但周先輝跟“白先生”并沒有見過面,雙方是通過交通員進行溝通的——為了確保不走漏消息,交通員暫時在遠距離監控之中,不會對其進行抓捕。
而據周先輝的推測,白先生可能隱藏在經濟部內。
為了揪出“白先生”,情報處需要派遣多名得力干將前往經濟部工作,配合揪出共黨“白先生”。
一科長講述了大致的內容后,郭騎云才接過話頭:
“目前交通員在一科的監控之中,暫時不需要管他——各科各自推選四名得力干將,我們會用各種渠道將他們派入經濟部中,具體的行動方案接下來會由我跟他們對接。”
“還有一點——根據周先輝交代,他跟交通員閑談的時候,聽交通員說過一個名字:
青松!
這個名字我們不確定是這個情報組的代號,還是這個所謂的白先生的‘代號’,所以接下來各科,要在現有的情報中找一找有關青松的信息。”
“最后一點——保密!”
郭騎云起身,竟然頗具王天風的味道,他神色陰冷的說道:
“這一次的情報非常的關鍵,在座的各位都是我保密局的干將,是黨國的棟梁,各位應該知道保密的重要性——散會之后,所有人都提高警惕,如果有人旁敲側擊,一定要重視起來!”
“哪怕這個人是你的妻子或者丈夫——明白我的意思嗎?”
眾人高聲回答:“明白!”
隨后便是人選推薦環節,待人選推薦出來以后,郭騎云便示意所有人出去,然后挨個喚進來,讓他們“介紹”推薦出來的人選信息。
從郭騎云的重視程度來看,王天風對這一次的情報很明顯是寄托了非常高的期望,這也讓參會之人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怠慢,盡可能的以公正的態度講述種種。
下午。
保密局局本部。
張安平的辦公室中。
“章旅長,令援的事是個誤會——我已經下令放人了,章旅長…”
張安平“無奈”的掛斷電話——對方在聽到閨女恢復了自由后,根本就沒耐心聽張安平扯淡,徑直的掛斷了電話。
放下電話后,張安平神色烏黑的看著眼前的幾名特務。
就是眼前的這幾個人,將某旅旅長的女兒以通共的名義給逮了,對方也是個直脾氣的人,二話不說電話就打到了張安平跟前:
張局長,我女兒通共的事查清楚了嗎?如果有確鑿證據,我來當這個劊子手!
張安平“大驚”,急忙查了起來,這一查就查出了這所謂的“通共”完全是小道消息,或者說全都是捕風捉影的事,根本沒有任何證據可言。
他遂將辦事的特務喊來,并當著他們的面給章旅長打去了電話。
然后就有他被掛斷電話的一幕。
張安平黑著臉:“保密局什么時候成了錦衣衛了?堂堂少將旅長的親屬,沒憑沒據你們就敢抓人?誰給你們的膽子?”
“還有你——上海區出來的特工,什么時候這么功利這么目無規章制度了?!”
幾個特務垂首瑟瑟發抖。
“滾出去——再有這樣的事…”
張安平森冷的道:“我倒是不介意讓你們先試試保密局是不是錦衣衛!”
他一如既往的護短,雖然嚴厲的呵斥,但并未追究幾名特務的責任。
當然,必要的警告還是有的,而且還是言出必行。
被喚來的幾名特務如蒙大赦,狼狽的就往外走,但其中一人走到門口后遲疑了一下,又咬牙轉身。
張安平沒好氣的看著對方:“還有事?”
此人瞄了眼逐漸走遠的同僚,在沉默一陣后道:
“區座,職部這一次是昏頭了,可是…”這名自上海區出身的特務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
“可是,現在我保密局做事就是這樣,我發現最近抓的人里面,有不少團長旅長的親屬——”
“今天抓的這個章杏兒,我本來以為是有證據的,但抓到人以后才發現獲得的情報都是子虛烏有的事。”
保密局里,基本上沒有蠢人。
但現在的情況下,大多數人發現抓錯人了,也不會聲張出來。
反倒是這些出自上海區的特務,在抓錯人以后,心里會有計較——這一次哪怕是沒有章旅長親自致電張安平,他也會搜集證據,最后向張安平匯報的。
聽完對方的匯報后,張安平神色一凝,在沉默了幾秒后,他低語:
“你暗查一下——等等,我給你手書一份,你調動可靠的人去查,明白嗎?”
“是!”
打發走了這名出自上海區的老部下后,張安平微微撇嘴。
老毛啊老毛,你這手段不行啊,我以為能“蒙蔽”我好久呢,這才幾天,我的人就已經發現端倪了,再給你幾天時間,多給我拉點仇恨!
他打算出辦公室一趟,正欲離開,電話鈴又響了起來。
又是哪位倒霉蛋來“告狀”的?
他心中嘀咕著接起了電話。
俞北平!
來電的竟然是保密局技術處副處長俞北平!
“區座,”因為曾經在上海區效力的緣故,俞北平跟其他人一樣一直將張安平稱作區座:
“有件事我必須跟您匯報一下。”
“電話里不能說?”
“嗯。”
“二十分鐘以后,你來我的辦公室吧。”
“是!”
張安平掛斷電話后并沒有琢磨,而是走出了辦公室,來到了天臺。
天臺上,明臺在來回巡視,當他看到張安平出現后明顯一愣。
“老師!”
明臺趕忙過來,心中卻戚戚不安——他現在的關系在警衛處,是負責警衛任務的,上天臺合情合理。
但今天極其特殊,因為上線告訴他,下午、保密局一號樓天臺,有一位自己的同志要跟他見面。
他需要將今天獲取的情報悉數的轉述給這位同志。
他在等這位同志,卻不成想這個時候,張安平出現了!
張安平看了眼明臺,雖然對方的表情上沒有絲毫的緊張,但敏銳的張安平依然感覺到了明臺身子微不可查的緊繃。
也是,有幾個人能在他跟前保持心平氣和呢?
尤其是還有重要任務的時候!
“今天的天氣還不錯嘛——”張安平悠悠的道:
“這日頭,照身上挺暖和的。”
明臺懵了,手不由自主的摸向了腰間。
因為張安平說得…竟然是今天接頭的暗號!
在手即將觸碰到手槍的時候,一只大手卻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說話啊!”
明臺像一頭即將捕獵的豹子,渾身的肌肉緊繃,但這時候摁在肩膀上的大手微微用力,他整個人竟然被硬生生的壓下去了三分。
見此情況,張安平搖頭說道:
“你應該說——白天還行,到了晚上可不怎么舒服,不蓋被子容易著涼。”
上級叛變了?!
還是接頭的同志叛變了?
可是,如果接頭的同志叛變,我怎么一丁點的消息都沒有收到?
明臺腦海中的思緒飛轉,緊接著又強迫自己冷靜,直面現在的情況——張安平不是不善于拳腳嗎?為什么他一只手,竟然壓的我喘不過氣來?
“每次都是這樣,你說我是成功呢還是失敗呢?”
張安平笑吟吟的看著目光逐漸變得決然的明臺:“為什么你就不能相信我會是你要接頭的那個人呢?”
“比方說——”
“是我親自送走了明鏡同志。”
仿佛有霹靂在腦海中炸響,明臺不可思議的看著張安平。
明鏡秘密出海的事,是明家三兄弟最大的機密,而且還一直嚴防死守著張安平!!
但現在,張安平一口說破了這件事,而且還將明鏡喚作…
同志!
他震驚的看著張安平,不敢相信。
張安平這才收回了壓在明臺身上的手,順便瞥了眼時間,道:
“我還有十五分鐘必須下去——說吧,今天王天風在情報處會議室說了哪些話?”
“還有,讓同志們查的事,查到了什么?”
明臺艱難的吞咽著口水,腦海中依然一片的混沌。
他曾經以為自己的哥哥是漢奸。
然后,哥哥成為了自己的長官!
他以為自己的哥哥是對手;
然后,哥哥交給了他一項任務:
靠近張安平!
為此,他去蘇區“潛伏”了——現在回來,就等著被張安平所重用。
以上的種種,給過他很多很多的震驚,可從沒有哪件事,給予的震驚能超過現在的震驚!
張安平,這個保密局的頭號敵人,竟然是…
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