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度)
不管其他人信不信,反正路明非自己是信了。
仔細想想,詞條是經過自己沒日沒夜的努力學習得來的,疲憊是真的,花費的時間是真的,既然付出了這么大的代價,得來的怎么能不算是自己的能力,怎么不能算是天賦?
“我能有此等天賦,全靠自己努力!”
路明非默默心想著,覺得這個思路問題不大。
至于這整件事結束之后如何解釋?這一點就更加無需擔心了,在這里的都是自己人,唯一勉強算是“敵方陣營”的諾諾又有些古怪,路明非總覺得她這個人貌似不太正常…
好像他也沒資格說別人不太正常就是了。
路明非深吸一口氣,壓下那點雜念。肺葉擴張,吸入的空氣帶著一股子仍然有些淡淡的濕潤霧氣味道,還有極其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一種莫名氣息。
“還是和之前那樣,我先過去,再確認一遍,你們再跟上。”他開口。
爆發沖刺,啟動!
像是空氣之中忽地充滿了某些不知名的凝膠,所有物體的運動都變慢了,只有路明非是不受影響的,整個世界的聲音都因此而變得有些詭異。
老實說,路明非不是很喜歡這種感覺,要是速度再快下去…只有自己能動彈的世界,應該會很寂寞吧?
他走入巖縫之中。
巖壁滲著水珠,冰冷地貼著他的肩背。前方那道縫隙黑黢黢的,最窄處得側身吸著肚子才能過,像巨獸喉嚨深處一道尚未完全閉合的褶皺。巖石粗糙的表面摩擦著衣物,發出窸窣的輕響。讓人不由自主的心跳加快。
“還好我沒幽閉恐懼癥…”
路明非胡思亂想著一些有的沒的。很快,以他為觀感的幾秒鐘過后,前方豁然開朗。
很有那么一種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境,只是眼前所見并不是鳥語花香小橋流水,古銅色的山巒與土地,不能浮起任何物體的水和冰藍色的火焰…以及那些全身包裹在衣物之中,看上去不太像是活人,又在做著些活人才會做的事的人們。
一切與之前相同,基本沒有什么變化。排除先前可能是某種幻覺之類的這一種可能后,路明非才選擇關閉詞條。
些許的疲憊涌上心頭,他不敢放松,集中精神打量著四周,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說不清的味道,按理說燒荒犁地之時應有的泥土氣息全然未聞,而是一種莫名的死寂,類似于那種陳年積灰與枯骨堆積在一起不知道多久之后終于有人到來。
這就是“死”的氣味么?
路明非不清楚,他只是注視著那些仍然在田地之間勞作的人,聽著他們歌唱閑聊的聲音。
他們看起來…太像人了。如果不是在尼伯龍根這鬼地方,如果不是那些很難說是人能吃的東西以及四周毫無生氣的氛圍,路明非幾乎要以為這只是一群在貧瘠土地上艱難求生的普通農夫。
就在這時,其中一個身影停下了動作,先前他便朝向著路明非的這個方向,只是一直躬身并未抬起,此時他短暫的放下“農具”,就像是普通農夫那樣,經過長時間的勞作后,需要短暫的休息,伸直了腰,也因此抬起頭。
兩人之間的距離很遠,路明非看不清他的面容,卻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兩道目光跨越了田壟,本該漫無目的地掃視,卻因為古銅色的一片之中忽地出現了一個顏色鮮艷的存在而定格…精準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路明非的呼吸微微一滯。
身后傳來極其輕微的腳步聲。楚子航第二個鉆了出來,動作干凈利落。他幾乎立刻也感受到了那道目光,身形微頓,眼神瞬間銳利如刀,掃過田野,最后定格在那個望向他們的身影上。
他沒有說話,只是不動聲色地調整了一下站位,半個身子擋在了路明非側前方。
接著是葉勝,他出來之后順著楚子航的視線望去,臉色頓時更加凝重。然后是酒德亞紀、諾諾,還有蘇茜。
六個人陸續聚集在這片死寂的田野邊緣,像一群不小心闖入異世界的不速之客。
他們的陸續出現,顯然也驚動了那一批田野之中勞作的人們。
低吟和交談聲停止了。一個,兩個,三個…越來越多的身影在短暫的交流過后停下了手頭的農活,他們望向路明非他們這群闖入者,開始移動。
不是沖上來,而是緩慢地彼此靠攏,像受到驚擾的蟻群,逐漸匯聚成一片黑壓壓的群體。
警惕、審視…即使隔得很遠,從他們的穿著上也無法觀察到他們的面容,但路明非也能猜到一些。
他們仍然互相交流著,不多時,有兩個身影脫離了群體,轉向遠方村落的方向開始奔跑,速度明顯要比正常人快上許多,顯然是去報信的。
“他們在說什么?”葉勝壓低了聲音問道,說這話時,他下意識的往路明非那邊側了側。
好像路明非說自己能夠聽得懂,他就信了…包括其他人也是如此。視線在這一刻集中。
哪怕目前為止看起來還沒有任何強有力的證明,但有些時候有些話就是取決于是誰說的,當這句話出自路明非時,就從“這不可能”變成“那很合理”了。信任就是這么不講道理的東西。
“距離有點遠,我聽不太清。”
路明非一直在努力支棱著耳朵,那些含混的音節穿過空曠的田野,變得愈發模糊,他只能老實說道。
“只聽到了兩個詞語,大致是‘違約’和‘通知將軍’。”
“將軍?”
葉勝的聲音里充滿了錯愕和茫然,這已經完全超出了他對尼伯龍根這個死人之國的認知了。
這里有能互相溝通,會種田,還能跑回去喊“將軍”的…活人?或者某種看起來像活人的,按理來說應該在尼伯龍根之中存在的東西——死侍?
可如果是死侍,戰斗早該開始了,就像是人碰上了嗜血的野獸那樣一觸即發,那將是一場血腥的死斗。
然而現在,雙方隔著田地沉默地對峙,空氣緊繃得像拉滿的弓弦,卻沒有任何一方率先發動攻擊。
這詭異的平靜比直接的沖突更讓人心頭發毛。因為無論哪里都顯得不太合理,可事實就是這樣擺在面前。
究竟是有關尼伯龍根的記載出了問題,還是這情況另有原因?
“需要我喊點什么話么?”
路明非舔了舔有些發干的嘴唇,心里那股躍躍欲試的勁頭又冒了上來。語言分析的加持之下他就像是裝上了一個即時翻譯器,不僅能夠聽得懂對方說的話,還能說出來!
當然,要是切換語種之后這個能力就會消失了,所以這并不會影響他學習并獲得熟練度。
“喊話?”
葉勝撓了撓頭,饒是他作為這里執行任務經驗最為豐富的探員此刻也有些抓瞎了,“喊什么?”
“嗯…”
路明非沉思起來,這沉思有那么些裝模作樣的意思,因為情況其實很明了,只是對一群陌生人打招呼而已…先不管對方的身份到底是什么,眼看著能種田,就先當人來看吧!
既然是和陌生人打招呼…
他的目光掃過那些身影,掃過這片毫無生氣的土地,電光石火間,一個絕妙的念頭蹦進腦海,就像是黑暗之中忽地被電光點亮。
靈光一閃!
路明非沒再征詢葉勝的意見,因為他覺得這句話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會出錯的,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再也沒有比這句話更合適、更安全、更富有普世關懷的開場白了!
他上前一步,深吸一口那帶著莫名味道,現在稍微適應的空氣,雙手攏在嘴邊,做成一個簡易的擴音喇叭,然后運足氣力,朝著對面那群黑壓壓的“人”,大聲喊出了一句楚子航、葉勝等人完全聽不懂的,音節古怪卻異常清晰洪亮的話。
聲音極具穿透力,撞在空曠的原野上,甚至激起了一絲微弱的回音,這才裊裊散去。
效果立竿見影。
對面那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緊繃氣勢,像是被一根針輕輕戳了一下,倏然間緩和了。
那些聚集在一起的人們明顯愣住了,他們相互轉頭,似乎在用目光詢問同伴,低低的議論聲再次響起,這一次,驚愕和疑惑遠遠多過了敵意。甚至有幾個身影,下意識地放松了手中緊握的“農具”。
“你喊了什么?”
諾諾忍不住問,擁有側寫能力的她很少有看不懂的人,既然能夠看得懂人,自然也就能夠看得懂事,因此世界上的大多數人和事對于她來說就像是一本可以隨意翻閱的書,看的多了,自然沒了意思。
也正是因此,她才會有那種喜歡想一出是一出的小巫女性格…直到遇見路明非。
發生在路明非身上的事,以及路明非本身這個人,她都是看不懂的。
因此,她對路明非的好奇,可以說是必然。
“很簡單啊。”
路明非回答得理所應當,表情有點小得意,仿佛剛完成了一個了不起的壯舉。
“我問他們吃了沒!”
“什么鬼!”
一時間,幾乎是同樣的錯愕驚訝浮現于幾人腦海之中。
這算什么?跨次元的友好訪問標準開場白?在死人之國尼伯龍根里面,對著一群來歷不明,敵友未分的詭異存在,關心人家吃沒吃飯?
拜托,人家說不定現在確實沒吃飯但是忙著忙著忘記了,可你這么一問,要是他們想起來確實該吃飯了,然后還剛好發現你在他們的食譜上怎么辦!
可在這短暫的意外過去之后,經過思考,他們發現,貌似還真沒有比這句話更好的問候詞了…還真他么的有點道理!
中華文明是典型的農耕文明,“民以食為天”是貫穿數千年的核心信條。在生產力低下的漫長歲月里,吃飽飯是絕大多數人最基本也是最核心的生活訴求,甚至是每日奮斗的唯一目標。
所以“吃了沒”作為開場白,那善意簡直拉滿了好么!
既然對面的人也是種田的,且看起來也是能夠溝通有理智的,那么他們顯然能夠理解這句話之中包含的意義…這一點已經被印證了,嚴肅的氣氛被緩解便是最強有力的證明。
對面的人議論紛紛了好一會兒之后,似乎是終于得出了一個答案,其中一個明顯是領頭的站出來,以和路明非先前差不多的姿勢大喊。
路明非笑了笑。
“他說吃了,問我們吃沒吃呢!”
這種隔空喊話的過程并未持續太久,就此中斷。因為很快便有不少人從遠方的村落之中趕來,他們隊列齊整,披甲戴胄,看上去儼然就是一支完整的軍隊。
沒有馬匹,這是一支純粹的步卒。為首的軍官身形看上去高大而威武,只是與其他人一般,全身都被包裹起來,臉上還戴著一副略顯奇異的青銅面具。
“你們是什么人?”
軍官站定后,開始問話。
“平民百姓…普通人?”路明非撓撓頭。
“平民怎么可能來到這里?”軍官又問,“你們從哪里來,有什么目的?”
“我自東土大唐而來,將要前往…”路明非下意識地回答,可以說完全是本能反應。
回答過后,他才意識到這種白爛話實在是不適合這個較為嚴肅的場合…試著想象一下吧,之后的行動報告里面加上這句話,別人看到還以為是編來騙人的!
可還沒等他糾正,便聽見軍官的又一反問。
“東土大唐?”
軍官好奇地問,“那是哪里?”
“就是…唐朝啊?”路明非仿佛意識到什么,小心翼翼地問,“你不知道么?”
“唐朝?不知道。”
軍官似乎終于確認了什么,他再次發問,語氣里帶著些小心翼翼的試探。
“大漢,猶在否?”
仿佛有一顆核彈在腦海之中投下,觸發,爆炸…這一句問話,與先前所見所聽的一切對應起來,一個難以置信的猜測在一片空白之后誕生。文學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