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第幾次回望身后，丹陽號的光炬已經消失不見，只剩下天邊為數不多的光炬還在支撐。
王云霄身邊只剩下不到三十名海軍，其余的人都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沙漠當中。
這是他第五次…或許是第六次遇到矗立在沙漠上的白塔。
白塔內部其實篆刻了文字，只不過最開始的時候他沒有注意到。
白塔的底層可以進入，里面墻壁上密密麻麻刻滿了文字，而且這種文字他現在基本上已經能夠辨認出八成以上。
這些文字的內容十分簡潔直白，似乎是生怕后人無法理解，所以盡可能地使用了白話文，以最淺顯易懂的方式講述著白塔的歷史。
總共分為三個部分。
一位名叫“徐世杰”的域外方士，自“歸墟”而來，孤身求見當代皇帝，向當代皇帝講述了一個玄之又玄的神話故事。
據此人聲稱，在遙遠未來的末法時代，一頭名為“時湮”的怪獸將毀滅整個世界，將一切化為虛無。為了與這頭怪獸對抗，朝廷必須每隔一百年，在特定的地點修建一座白塔。
這些白塔內部封印著徐世杰從未來時代帶回的神龍骨骸，因此又被稱作為龍骨塔。第一座白塔最早從始皇帝的時代，在咸陽開始建造，而后朝著東南西北各個方向逐漸擴散。
自始皇紀年開始至未來兩千八百年，總計二十八座龍骨塔分布在龐大的國土疆域各處，以神龍的力量鎮壓華夏氣運，反過來又以華夏氣運蘊養龍軀，最終讓神龍得以復生，迎戰未來時代的時湮怪獸。
第二部分講述的，是當代皇帝如何選拔軍中悍勇之士，守護白塔，鎮壓國運。
如此殊榮，絕非一般人可以擔當。最初的始皇帝，選派了大將王翦的孫子王恒擔當守塔人，自此便成為后世定例，非鎮國柱石之直系子孫，不可擔當此等重任。
在后來的記載中，甚至有以“武”為謚號的皇帝，直接將自己的陵寢修建在白塔旁，親身守護白塔。
第三部分，則是那位“域外方士”徐世杰本人，留下來的親筆記錄。
這一次就不是神話故事，而是完全現代版的，對于“時湮”末日的解釋，以及他本人的生平介紹，以及思想觀念。
此人出生于明朝天樂年間，差不多也就是明國三年再往前數四五十年的樣子，家中兄妹三人，原本只是普通的地主家庭…后面的歷史王云霄都很熟悉，就是洋夷入侵，帶來先進文明，然后他出國留學，睜眼看世界等等。
最讓王云霄在意的，就是他特意介紹了一下自己的妹妹，徐紫薇。
原來是那位…
徐歡歌的親爺爺，那個讓地獄惡魔都不敢提名字的忤逆大君。
根據天門市面上流傳的江湖傳說，此人當年也是一代英杰，做下過許多驚天動地的大事。但在徐紫薇發跡之后，這個人便消失無蹤，仿佛從來不曾存在過一樣。
如今王云霄才知道，此人居然是回到了過去，在歷史線上做出了如此隱秘的布置安排。
但為何就連一點風聲都沒有泄露出來？
按理說以自己這個層級，也接觸過不少帝國核心的機密，甚至現在就是星盤計劃執行者的一員，為什么完全沒聽說過這個什么白塔龍骨…
等等，星盤？
王云霄腦海中閃過一道靈光。
難不成這才是真正的星盤計劃？或者說是隱藏在星曜與羅盤兩個計劃后面的核心環節？
以他這個局內人的視角來看，龍骨塔的設計，在很多地方都與星曜羅盤不謀而合。
星曜計劃需要點亮二十八顆星宿，龍骨塔也需要修建二十八座。
羅盤計劃需要大量的軍隊作為現實錨點，龍骨塔同樣需要精銳部隊鎮守…
唯一有所不同的地方在于，星盤計劃的最終目的，只能錨定住當前的現實世界。而龍骨塔則是要傳承兩千八百年，鎖定住整條歷史線。
所以…星盤只是個幌子？是誤導那些大潮汐中的混沌生物的魚餌？
這個念頭一旦產生，就不可抑制地從王云霄的腦子里面蔓延開來。
實在是由不得他這么想，畢竟徐紫薇的釣魚前科實在是太可怕了。
如果以后要建立什么虛空征信體系的話，這女人絕對連共享單車都刷不開。
不不不，不可能是幌子，那付出的代價也太大了，只能說是互為表里。
星曜，羅盤…
王云霄走出白塔，茫然四顧。
周圍空無一人。
隨著最后一名戰友的離開，禁軍的軍鎮也隨之消散。
他現在都不是很確定，到底消失的是自己，還是他們。
精神層面的壓力越來越重，腦海中的記憶越來越渾濁。
王云霄向前走出幾步，回頭看去，身后的白塔也消失不見。
天地之間，只剩下一望無際的茫茫沙漠。
還要堅持多久？還是說…已經結束了，但自己走得太遠，已經回不去了呢？
他茫然地看向身后地平線處閃爍的光炬，下意識地轉身邁出一步。
噗——
一桿血色長槊倒插在沙漠里面，王云霄勉強維持著自己最后的清醒意識，撕開身上的軍裝，用布條將自己的手死死綁在槍桿之上。
然后一屁股坐了下來。
不是不能繼續前進，但再往前走，他無法保證自己的意識還能維持清醒。可一旦失去意識，在本能的驅使下朝著光炬的方向行進，那就意味著錨點的松動，意味著前功盡棄。
不知道過了多久。
在整個世界都寂靜下來，緊握著長槊的他再無半點聲息的時候，一只渡鴉從天空中掠過，在他頭頂上方盤旋三圈，方才小心翼翼地落下。
“何苦呢？”
渡鴉的眼睛里閃爍著智慧的光澤，口吐人言。
“你為此付出一切，能獲得什么回報？”
“那個野蠻暴虐的軍閥，龐大臃腫的帝國，到底有什么東西值得你犧牲自己的生命去守護？”
“他們跟你有什么關系？”
“你就從來沒有考慮過，哪怕只有一天時間，完完全全的為自己而活嗎？”
“你品嘗過自由的甘醇嗎？”
“不知道你還有什么遺愿，我可以代為…”
渡鴉一邊說著，一邊伸出鋒利的鳥喙，朝著王云霄的眼睛啄去。
這是一具完美的肉身，從內到外都淬煉到了極限。而那個愚蠢的女軍閥，卻把如此優秀的精銳戰士發配到這暗無天日的混沌地帶，只為了維持她的龐大帝國。
何其可笑。
它垂涎這具肉身已經很久了，直到現在，當這個年輕的戰士虛弱到極點，精神幾乎被那個龐大魔法壓榨到干枯，絲毫沒有反抗能力的時候，它才決定出手。
如此便萬無一失…
就在它這樣想著，鳥喙只差一寸便要啄掉眼球，入侵到對方腦海中的時候，一只粗糙的大手從旁邊伸過來，狠狠地將它攥住。
“你懂個屁的自由？”
王云霄冷哼一聲，手上用力，將驚慌失措的渡鴉擰成一坨肉醬。
“傻叉！”
罵完這一句，他最后的意識也隨之中斷。
嘀…嘀…
冰冷枯燥的電子音，將他從沉睡中喚醒。
一腳踢開休眠倉的艙蓋，他猛地坐起身來，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室內恒溫的空氣。
眼前閃過一道亮光，溫柔的女性電子合成聲音響起。
“你好，歡迎回到…”
“先別說話！”
腦海中殘存的記憶碎片，如夢幻泡影般飛速流逝。
他咬緊牙關，按住太陽穴，試圖保留住那殘存不多的記憶。
星盤…星曜…
“給我紙和筆！”
“我正在為您錄制視頻，記錄您的行動軌跡，您可以直接使用自己的手指。”
李…什么來著？
明國三年…不，四年…
船錨！
不對，不是這個，我是…
他用力拍打著自己的腦袋，恨不得把自己的腦子挖出來切開。
錨定成功！
“閉嘴！”
他大聲咆哮，卻沒有注意到旁邊悄悄伸展過來的一枚注射針頭，準確地刺入到他的腦后，將安定藥物飛快地注射進去，讓他瞬間安靜下來。
他睡了很長的一覺，做了一個很漫長很復雜的夢，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卻已經什么都想不起來。
頭頂上閃爍著微微紅光的攝像頭發出溫柔的女性電子合成聲。
“你好，歡迎回到107號末日研究基地，我是基地總控人工智能青丘。筑路者編號22057，你剛剛從一場時空穿越的旅程中返回，是否需要我為你調取你的個人身份信息資料，還是…”
“繼續使用你現在的身份？”
“我現在的身份？”
不等他反應過來，旁邊一塊虛擬屏幕直接打開，開始放映他初次醒來的影像。
電腦AI通過分析他手上的動作，解讀出了他想要表達的信息。
那是兩個字。
羅曜。
我叫羅曜？
不對，這不是個名字，是什么來著？
“羅曜上尉，我真誠地建議你不要繼續思考，這會影響到你的精神狀態，一旦你再次失控，我將不得不為你注射第二次安定藥物，那對于你的身體健康沒有任何好處。”
青丘溫柔地安慰道：“你現在的記憶錯亂癥狀，是經歷時空穿越之后的正常表現，沒必要強行回憶那些已經被時空潮汐沖刷扭曲的記憶。我建議您躺下來繼續說休息，我會為你進行全方位的身體檢查，以及后續的醫療救助服務。”
羅曜沉默片刻，老老實實地躺回到休眠倉中。
在接受了長達三十分鐘的各項身體檢查過后，他已經饑腸轆轆，這個時候旁邊的房門打開，一輛機器人端著餐盤走到面前。
小米粥，榨菜，腌黃瓜。
“條件這么艱苦的嗎？”
“您在蘇醒過來之前，已經休眠了至少兩萬個相對系統時，系統監測到您現在的身體狀態非常差，至少需要進行半個月的復健訓練。在這期間，我會為您安排相對清淡的健康食譜。”
停頓了一下，青丘又補充道：“當然如果您不在乎自己的身體健康，我也可以一份新的菜單。”
“反正都已經末日了。”
說得好有道理！反正都已經末日了，又何必在乎什么長命百歲的問題？
該吃吃該喝喝，開心最重要。
這位末日研究基地的人工智能意外地很好說話。
“那我想吃點好的。”
“我們有水果罐頭，牛肉罐頭，豬肉罐頭，金槍魚罐頭…”
“怎么都是罐頭？”
“冷庫里還有凍肉，但是需要解凍，凍咸鴨蛋您要嗎？”
“謝謝，不用了。”
都末日研究基地了，你還能指望有什么好飯菜。
新鮮的蔬菜倒是不缺，黃瓜西紅柿什么的都有，但需要時間進行重新種植。
經過幾天的復健訓練，羅曜感覺自己的身體狀態已經完全恢復了，這個時候才想起來一件事。
青丘沒有把他的身份資料拿出來。
當初確實是問了一句是否調取，然后就再沒下文了。
而當他再次詢問青丘的時候，得到的回答是：“如果有需要的話，您可以隨時調取，但我并不建議。”
“理由呢？”
“您為什么不吃凍咸鴨蛋？”
好吧，這個理由很有說服力。
原來的身份信息，如果自己回想不起來的話，那就沒有什么意義了。
這里是末日。
并沒有什么美好的回憶。
不過羅曜還是堅持調閱了自己的資料。
十秒鐘后，一份電子文檔傳送到了他的個人便攜終端上面。
果然，看了還不如不看。
原名王煜卿，中專畢業之后入伍，經過選拔進入406隱秘機動部隊，參與多次境外特殊任務，榮獲兩次一等功，七次二等功，可以稱得上是功勛卓著。
家庭方面父母雙全，有妹有房，單身未婚。
當然這都是末日之前的事情了。
現如今家人那一欄都換上了黑白照片，自己也從原來的部隊調入107基地，成為“筑路者”的一員，參與到最后的“礁石”計劃當中。
礁石計劃，后來也叫船錨計劃，從本質上來說與羅盤計劃是差不多的。但由于這條世界線上并不存在超凡力量，也就是俗稱的“低武低魔世界”，所以船錨計劃最終未能達到預期中的效果。
連第一次大潮汐都沒挺過去，整個世界就完全崩潰了。
現在除了少數勉強維持運轉的地下庇護所和末日基地之外，人類文明已經被摧毀。普通人甚至無法離開庇護所，只有新一代的生化人和機器人可以在外界自由活動。
但這種活動跡象也在逐年銳減。
107號基地目前維持著一千兩百名筑路者的休眠倉的能源供應和后勤補給。在原本的設想當中，哪怕計劃未能成功，也有一部分筑路者能夠蘇醒過來，為研究者提供寶貴的時空穿越技術資料。
只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時至今日，已經有三分之一的休眠者失去生命體征，而羅曜則是唯一蘇醒過來的筑路者成員，不僅丟失了所有的記憶，還要面對空無一人的末日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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