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國三年年底這個時間節點上,可以說既平靜又不平靜。
平靜是相對于去年這個時候來說的。
去年年底,前進教會大主教乘坐火車從京城返回天門,中途被一炮炸翻,以及后來湮滅的出現,兩位惡魔大君計劃失敗,倉皇出逃。
按照這個標準來說,今年年底確實相當的安靜,沒有哪路牛鬼蛇神跑出來作妖,大家可以放心地準備年貨。
但要說不平靜,也有不平靜的地方。
就是四海商會下屬的各家公司,因為各種各樣的問題,到年底一總結,發現這個日子已經過不下去了,不得不夾起尾巴,捏著鼻子向總部求援。
直到這個時候,有心人才能通過局勢的變化,看清大總統和那位黃公子的真實戰略目的。
徐紫薇要的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她想要的是自己過去幾十年來,在天門積贊的這些資本和技術,盡快輻射到華北乃至于其他行省地區。
以天門人的商業資本,推動國內的現代化發展和工業建設。
想法是好的,但有一個關鍵的問題解決不了。
就是老天門人不愛出家門。
跟早就已經習慣了外出經商的某些南方人不同,老天門人哪怕守著河海,也不愿意出去,寧可餓死在炕頭上。
天門人出遠門的歷史,在史書上能查到的只有兩次。
上次是跟著慕國公爺遠征西北。
上上次是五百年前跟著前朝先帝南下。
然后就沒了。
四海商會的強勢入駐,雖然給本地資本造成了嚴重的影響,但在另一個角度上,也促進了本地資本加速遷往外地,這種趨勢符合徐紫薇的戰略意圖。
而對于另一邊來說,四海商會內部魚龍混雜,讓這些并非自己嫡系,或者說名義上是嫡系,但又聽調不聽宣的勢力先搶占市場,吃到一點甜頭,再把該踩的雷都踩完,自己再正式入場——這也符合黃公子的實際需求。
在雙方高層的默契之下,今年這場轟轟烈烈的大戲終于是進入到了尾聲。
“大爺大娘,賞點吃的吧!”
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小女孩手里抱著破爛的飯盆,可憐巴巴地走在雪地里,見到體面人就湊上去討幾枚銅板,或者熱乎的吃食。
這年月街面上的乞丐已經不常見了。
街上沒有大煙館,沒有放印子錢的賭場,野生的乞丐就不會那么大規模地刷新出來。
沒有生力軍加入,老乞丐又活不長,自然而然的也就看不到了。
這個外號叫小啞巴的孩子,在南通區這一片的街坊鄰里之間也算是小有名氣。
她不是普通的乞丐,而是一個邪祟。
小啞巴會說話,但剛來的時候不敢開口,只因為自己口音怪異。有見識的人聽她的口音就說,這丫頭八成是洋鬼子的種,漢話沒學明白。
南通區不常見洋人,但又不是見不到。大家也就是聽個新鮮,不會特別在意。
以前日子過得苦的時候也就算了,現在手頭都不那么緊,街上又只有這么個可憐巴巴的小丫頭,東家一口西家一口,怎么也餓不死她。
三岔口的老張家兩口子,一輩子無兒無女,身邊又沒什么親戚,看小丫頭真沒人管就動了心思,想要收養她。結果沒想到在給小丫頭上戶口的時候,就被警局的人給盯上了。
這時候大家才知道,小啞巴居然還是個通緝犯,帶賞金的那種。
不多,也就五塊大洋。
警局的特務科來人圍了老張家,雙方大打出手,那小丫頭突然顯出原形,變成一個身高八尺腰圍八尺的肌肉巨漢,手里拎著一柄大鐵錘殺得特務科人仰馬翻,最終突出重圍不知所蹤。
別人都以為她是畏罪潛逃了,沒想到風頭一過,這小丫頭居然又跑回來繼續要飯,也不知道是有什么癮頭。
街坊鄰里本來很害怕,但看她只是討飯,并沒有害人,也就漸漸的習慣了。
老天門人骨子里面都是有些江湖氣在的,平時也見慣了各種三教九流的人物。你身為邪祟不主動害人,街坊鄰里也就不會為那五塊大洋主動舉報你。
“大爺大娘…”
“小啞巴,過來!”
看到遠處包子鋪的老板在招手,小啞巴眼睛一亮,三步并作兩步跑過去,遞出鐵飯盆露出討好的笑容。
賣包子的大叔將兩個熱氣騰騰的包子放到她的飯盆里,警惕地看了看左右,小聲問道:“小啞巴,你聽沒聽說,最近咱們這片兒好像又有拐子了?”
小啞巴一愣,睜大眼睛詫異道:“不能吧,我不知道啊?啥時候的事?”
大叔搖頭道:“我也是聽人說的,你自己平時小心一點,要是見到這路人,趕緊跟我們說,我們去報官。”
街面上的消息,就屬他們這些走街串巷的叫花子最為靈通。
雖然不知道大叔是打哪兒聽說的,但這種事只能寧可信其有。
人販子這個行業平時走南闖北,流通性很大,所以就算警局嚴厲打擊,也免不了會有漏網之魚,時不時出來蹦跶一下。
還有那種自發性質的——賭輸了錢賣自家孩子,或者生下來一看不是帶把的,這種交易都是私下里溝通,極為隱蔽難以追查。
小啞巴三兩口把一個包子塞進嘴里,一路小跑跑回自己安身的破廟,抬起腿對準墻角縮成一團的另一個乞丐就是狠狠一腳。
“劉二!你又做以前的營生啦?”
“什么營生?”
被踹開破棉襖的乞丐哆哆嗦嗦一臉懵逼地抬起頭來,露出半張血肉模糊,人不人鬼不鬼的臉。
“小啞巴,你特么瘋啦!可不敢胡說!我要是還做以前的營生,能混成現在這樣?”
劉二滿臉都是委屈。
你聽聽你說的這叫什么話,合著老子吃苦遭罪有癮是不是?賺了錢不去快活,跟你一起藏在這破廟里凍得跟三孫子似的,指不定哪天就嗝屁了。
小啞巴,點點頭,也覺得自己有點過分了。
不過隨即便說道:“我聽人說街上來了拐子,你說這算不算是撈過界?咱們要是給官府提供線索,能不能換倆錢花?”
“狗屁撈過界,街上有拐子能讓你知道?人家把拐子倆字寫在臉上啊?”
劉二十分不屑,現如今要是論資排輩的話,他也算得上是這條街面上的老江湖了。
江湖么,就是這個樣子,一浪打一浪,前浪死在沙灘上。越是好勇斗狠就死得越快,所謂資歷老,也都是相對而言的。
劉二和小啞巴現在自稱是南通區這一片的丐幫長老,絕對不會有人反對。
“反正我覺得不對勁,平白無故的怎么就傳出這種風聲?你要是不去打聽打聽的話,回頭官府查問起來,你敢說你不知道?”
我不敢。
劉二縮了縮脖子,咬牙站起身。
俗話說好死不如賴活著,他很清楚自己現在能在街上要飯,而不是號子里陪馬桶睡覺,或者吃花生米是因為什么。
官府需要一個“江洋大盜綠林豪強無惡不作的歪嘴劉二”的名號,震懾住那些腦子不太好使,想要在南通區這一片開山立棍的傻子。
具體什么原理他也不懂,反正就是需要。
另外就是需要像他這樣混街面的人,在有需要的時候提供一些及時有效的信息情報。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吃的也是公家飯,包括他身上這件破棉襖,屁股后面墻洞里藏的十幾斤生土豆子,那都是官府給的補貼。
真讓他去要飯,他早餓死了球的了。
反倒是小啞巴…
劉二將信將疑地瞄了她一眼,這小丫頭才是真正的怪物。
倆人身上都背著懸賞金,小啞巴是五塊大洋,他是兩千塊,但實際上這個數字應該反過來。
他值五塊錢都多了,而這個能跟官差打得有來有回的小啞巴,兩千塊都不止。
也就是她足夠老實,老老實實地要飯,官府懶得出動大批人手來剿她。
但要說她私底下沒什么貓膩,就算以劉二的智商也不太信。
“那就…上街問問?”
“問問唄。”
“你咋不去問?”
“我一小丫頭片子逢人就問哪兒有拐子?像話嗎?”
狗屁!你就是懶!
要不是我打不過你…
劉二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裹緊了棉襖走出破廟。
他沒走多久,就被人給拎了回來。
小啞巴剛把他藏在墻洞里的土豆掏出來,放進鍋里開始煮,就看到一伙不三不四的家伙揪著劉二的衣領子從破廟外面走進來。
“各位大爺!就在里面!”
劉二賣隊友賣得毫無心理負擔。
小啞巴原本看他這副衰樣還在偷笑,可仔細一看,這幫人頭頂上盤著辮子,腦海中飛快地閃過一些模糊的歷史知識,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那為首的大漢看到小啞巴一個人蹲在屋里烤火,頓時笑道:“你小子嘴里還算有句實話,讓我看看這小蹄子長得俊不俊…”
下一刻,他臉上淫邪的表情就變成了前所未有的驚恐。
那可憐巴巴看著像條小狗一樣的小乞丐,站起身來左右搖晃了一下身子,瞬間膨脹到一米八五的個頭,兩條肌肉分明,粗壯如同炮管一般的手臂隨意一甩,啪地一下就把他像蚊子一樣拍了出去。
身后跟上來的人還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看大頭大哥倒退著飛出來,二話不說抽出刀子往腦門上一拍,嘴里喊著無生老母真空家鄉之類的話,嗷嗷叫著就往里沖。
一進門所有人都傻眼了。
只見那身高丈二的母大蟲背后肌肉緊繃,隱隱約約形成一副猙獰的鬼臉,嘴里喊著什么“砸瓦魯多!”反手就將幾百上千斤重的神像舉起來,朝著廟門口的方向用力一丟。
沖在最前面來不及躲閃的幾個人當場就被神像砸成了肉餅,而跟在后面的那些人眼前一花,就看到一條渾身漆黑的壯漢突然出現,咧開嘴露出雪白的牙齒沖著他們露出爽朗的笑容。
天門市鬧邪祟不是什么新聞,但今時今日,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鬧這么大動靜的還是比較罕見。
臨近年關,王云霄帶著李沐沐四處走親訪友,倆人的婚期也提上了日程表。
原本慕玉明是不想讓他們倆這么早結婚的。
誰家親爹都舍不得自己家小白菜被豬拱。
本來說好了等到畢業之后再談這個事。
無奈時間不等人。
現在不只是政府高層和十二法門體系的修煉者,就連一部分普通人,也隱隱約約察覺到了危險的味道。
大潮汐的腳步越來越近了,各種異象的頻繁出現,讓特務局疲于奔忙。
黃公子晉升太陰君之后,回到家里跟慕玉明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早點把孩子的事情辦了,省得留下遺憾。
這句話成功說服了慕玉明,在跟王云霄和自己閨女促膝長談之后,決定把婚期提前到明年六月。
這個時間…說實話也有點晚。
二十二號這天,馃子找上門來。
轄區內發生了他搞不定的特殊事件,無奈只能搖人。
特務局那邊的人力支援是不用想了,而自家小隊又被拆分得七零八落,可以說是捉襟見肘。
還好油條沒走,倆人一合計,就想到了躲在家里泡妹子的大哥。
兄弟們在外面忙得腳不沾地,你特么怎么可以這么清閑?
“根據你們的初步觀察,是另一條世界線上的白蓮教法壇整體穿越到咱們這邊來了?”
看著眼前這份文件報告,王云霄完全能夠理解馃子和油條倆人的心情。
王八蛋艸的。
玩喪尸生存類游戲最受不了的是什么?
你好不容易建立了安全點,把周圍的喪尸都收拾干凈,心想可以躺下來睡個安穩的好覺。
結果半夜被一陣嚎叫聲驚醒,發現喪尸刷新在你家客廳里。
你特么都能憑空刷新了,我建這個安全屋還有什么意義?
會道門勢力好不容易清掃干凈了,現在大街上憑空刷新出一堆腦袋后面留著大辮子的造反專業戶,擱誰看了都蛋疼。
而更恐怖的問題在于,街面上多了這么些莫名其妙的人,誰知道又少了哪些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