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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密城下,朔風卷起黃沙,裹著血腥味拍打在斑駁的城墻上。
兀慎首領那力不賴勒馬立于高坡,他身后,數千兀慎精騎靜默如鐵,唯有馬匹偶爾不安地踏動蹄子。
而陣前,卻是另一番景象——近千名被繩索串聯的當地百姓,在皮鞭驅趕下瑟瑟發抖,他們赤手空拳,成為攻城的第一道血肉洪流。
沒辦法,哈密周圍沒有森林,兀慎人也沒時間制造攻城器。
不過這也正和那力不賴的想法,他本來就不指望這些異教徒攻城,只是想要借助戰爭來消耗他們的人口。
“擂鼓!前進!”那力不賴的號令冰冷如刀。
沉悶的戰鼓驟然擂響,驅口們發出絕望的哭嚎,被后方兀慎騎兵的彎刀逼迫著涌向城墻。
而守城的火者人,也沒有將這些人當做同胞,而是在馬麻黑冷酷的命令下射箭還擊。
箭矢如蝗,滾油傾盆而下!沖在最前的驅口成片倒下,慘叫聲與焦糊味彌漫戰場。
血戰持續半日,驅口死傷殆盡,但城墻根已被尸體和殘骸堆出數道緩坡。
哈密城是沒有護城河的,只有一道不深的緩溝。
如今驅口的尸體已經填平了緩溝,而城內火者的弓箭也消耗了不少。
天空中的太陽已經開始傾斜,此時已經過了午時。
那力不賴看到時機差不多了,這才下令道:
“正式攻城!”
隨著那力不賴的下令,最后一批驅口被趕向了哈密城下。
或許是上午的戰斗消耗太多,或者是這一批的驅口數量太少,這一次火者的弓箭稀疏了不少。
竟然有不少驅口都沖到了城下。
原本火者是不在意這些沖到城下的敵人的,哈密城有堅固的城墻,這些沒有任何武器工具的驅口,也是爬不上城墻的。
但是讓哈密守軍沒想到的,這些沖到城下的并不是驅口,而是偽裝的兀慎死士。
這些兀慎人身上綁滿了火藥,等到他們來到城下后,就點燃了身上的火藥。
“佛敵受死!”
隨著一聲聲怒吼,哈密城下發出巨響,硝煙升起之后,劇烈的爆炸炸開了城墻一角。
“殺進城,不留活口!”
那力不賴舉起彎刀,所有兀慎人沖向了那個缺口。
在一旁觀戰的劉秉知道,火者已經敗了。
當日,哈密城陷落,火者首領馬麻黑領著幾十騎逃出城,留守在城內的火者士兵都被那力不賴下令屠殺。
劉秉只能將一切記錄下來,然后發往京師。
京師,京師百姓并不關心千里之外的戰事。
沒辦法,雖然在報紙的宣傳下,大家都喊著“復興漢唐”,但是西域太遠,京師百姓們津津樂道的還是身邊的事情。
比如通政使李一元要離京了。
通政司內,準備啟程的通政使李一元,突然接到了手下徐叔禮的通報,說是蘇檢正前來拜見自己。
李一元有些不高興。
自己這次離京,不少人都是幸災樂禍。
尤其以自己的死敵,前任,吏部尚書楊思忠為甚!
楊思忠這廝,竟然親自寫下王維的《送元二使安西》,派人送給自己。
其中一句“西出陽關無故人”,簡直就是咒自己!
自己去的是敦煌!不是要出陽關!
李一元心中滿是恨意,但這次離京是皇室和內閣的意思,他也不敢違抗。
蘇澤念及自己這個老上司,特意過來給自己送行,也算是給李一元面子了。
李一元讓徐叔禮請蘇澤進來,兩人寒暄了一會兒后,蘇澤突然解開腰間的袋子,將袋子張開。
不一會兒,一只胖鴿子飛進了通政司的公房內。
李一元覺得這胖鴿子有些眼熟,他想起來當年蘇澤還在通政司的時候,他就曾經見過這胖鴿子鉆進通政司的后廚偷米吃,原來這胖鴿子是蘇澤飼養的啊?
蘇澤說道:
“李大人,下官這只鴿子能夠千里傳信,如果您有什么需要他急遞回京師的消息,只要將米袋打開,它就會過來。”
李一元覺得有些離奇,自己一路上西行,這胖鴿子怎么會知道自己在哪里?又要如何給移動中的人傳信?
但是別人這么說,李一元會當做玩笑,可蘇澤這么說,李一元還是信了幾分。
畢竟坊間都把蘇澤說成武侯轉世了,諸葛武侯總會幾手異術吧?
李一元又說道:
“本官離開后,通政司內的事務,子霖有空稍微擔待著點。”
“啊?”
李一元看了一眼蘇澤道:
“自子霖離開通政司后,我通政司的左右通議都沒有補缺,如今本官又要西行,司內日常事務還好,遇到要事只能找你了。”
蘇澤這才想起來,通政司內的人才們,都被楊思忠這個前任通政使外派了。
通政副使本就不常設,前任副使致仕后就空置。原本通政司的二三把手就是左右通議。
后來自己升任通議,然后又升任檢正中書門下五房,但是李一元幾次要求吏部遞補,但是吏部都拿不出人選來。
原因其實也很簡單。
前任通議是蘇澤,雖然蘇澤在任上也沒做多少事,但是大家都會將現任的成績和蘇澤比較。
那干得再好都是應該的,干得不好又會被人揶揄。
所以左右通議的人選難產。
李一元拱手道:
“日后奏疏遞送的事情,還請中書門下五房多擔待著些,反正這業務你們也有。”
蘇澤連忙答應下來。
到了最后,蘇澤又對李一元建議道:
“李公,如果您想要查看沿途驛站的情況,可以選擇微服出行。”
“微服出行?”
蘇澤說道:
“若是您以通政使的身份出行,沿途驛站必然要嚴陣以待,也就看不到問題了。”
“下官建議您以赴陜甘上任的地方官員身份去,這樣就能看到驛站的真實情況。”
“下官也會奏請陛下,派遣一支京營精銳護送。”
李一元聽完,也覺得很有道理,于是接受了蘇澤的意見。
反正通政司是簽發勘合的,李一元讓徐叔禮搞了一套文書,裝作赴甘肅上任的小縣令,決定離開京畿就以這個身份投宿驛站。
前往甘肅,首先要去陜西。
從京師前往陜西,主要有兩條路。
一個是當年安祿山的路,就是從京師南下河南,然后經過洛陽后,入潼關就可以進入關中了。
還有一條路就是從山西走。
經過山西的盆地,在龍門渡口進入關中。
李一元選擇的是第一條路,也就是經過河南進入關中的路。
原因也比較簡單,前任宣大總督是王崇古,而戚繼光就在大同,山西還有一個和海瑞齊名的王用汲擔任巡撫。
山西也是最早開征商稅,進行吏科試的地區,這些年來陜西的政績一直不錯,地方官府的掌控力也很強。
相比之下,河南的成績就很一般了。
所以李一元決定從河南進入關中,順便查看一下河南沿途驛站的情況。
幾天后。
暮色四合,塵土飛揚的官道旁,一座掛著褪色“驛”字燈籠的院落顯得格外破敗。
通政使李一元,此刻扮作一名赴甘肅某縣上任的七品縣令“李元”,帶著扮作師爺的徐叔禮和幾名便裝的京營護衛,風塵仆仆地抵達了這河南境內的驛站。
甫一進門,便嗅到一股混合著馬糞、汗臭和劣質酒氣的味道。
驛丞張貴,一個穿著半舊皂隸服,低眉順目的漢子,正在清理馬糞。
徐叔禮上前,遞上蓋著通政司“精心”偽造的勘合文書,陪著笑臉道:
“驛丞老爺辛苦,我等是赴任的,煩請安排歇息、草料,再備些熱食。”
說完這些,徐叔禮就要走。
在京畿的時候,經過六科和都察院的長期整頓,官方驛站已經非常嚴格了。
上任的官員,只有官員自己和其家人,可以投宿在驛站中,官員隨行的親隨師爺,都不可以投宿驛站。
因此,在京師的官驛也形成了一個奇景。
那就是每一座官驛周圍,都會興起若干的民驛。
這些民驛可以提供和官驛同樣的服務,甚至是更好的服務,供應上任官員的親隨和師爺住宿。
甚至在一些比較繁華的大驛站,周圍的民驛要比官方驛站還要氣派豪華。
驛站周圍,還有地方上負責治安的吏員捕快維持秩序,也有查驗商稅的稅吏,總之是一副井井有條的樣子。
當然,這些都是要錢的。
但是進入河南以來,一切變了。
首先是驛路的路況是肉眼可見的下降,甚至有的驛路還長出了灌木也沒人清理。
這個驛站也是破破爛爛的,周圍也沒有民驛。
徐叔禮要走,這驛丞卻拉著他說道:
“這位師爺要投宿何處?這附近荒郊野嶺的,難不成要露宿不成?”
徐叔禮有些疑惑,驛臣張貴說道:
“正好咱們驛站還有幾間空房,諸位就擠一擠好了,只要這個到位就行。”
徐叔禮立刻明白了張貴的意思,他從口袋里掏出幾枚黃銅幣,張貴就立刻熱情的說道:
“幾位里面請!”
這自然是違規行為的,但是李一元也是久在宦海了,他自然知道基層是什么樣子的,并不以為意。
京畿的驛站,是有特殊的背景的。
六科都察院的長期威懾,加上京畿本身就是天子腳下,官員也不敢太放肆。
順天府早就實行商稅,地方上財力也充足,商業氣氛也濃厚。
但是河南就不行了。
但是年輕的經歷官徐叔禮,就對這座河南驛站沒有好感。
很快徐叔禮就發現,這個驛丞十分的能干。
這個驛丞很快就接過了馬,給食槽倒上了草料,雖然這些草料枯黃,一看就是去年的陳草,但是好歹也算是有了草料。
張貴又打上清水,給馬擦拭身體,倒是讓徐叔禮覺得這筆錢花的也不冤。
安頓了之后,徐叔禮對張貴的觀感好了一點,也和張貴攀談起來。
徐叔禮看到張貴能干,又掏出幾枚黃銅幣塞給他,說道:
“驛丞也不容易,些許辛苦錢,今晚請你弄點熱水酒菜,給咱們的馬再添點料。”
大明的地方官員中,以東南任職是最好的去處。
如今又多了山東山西兩個開征商稅的省份,以及沿海開埠的城市。
到這些地方上任,都是不經過河南的。
所以驛丞張貴很少見到出手這么闊綽的官員,他也是十分驚喜,他連忙說道:
“多謝體諒。酒菜好說,但是馬料,小人實在是沒有辦法。”
張貴為難的說道:
“上好的豆料,那是給有‘分量’的老爺們備著的,縣里還要經常來取,實在是供應不起。”
聽到這里,徐叔禮倒是也不為難張貴了,大不了到了繁華的地方,再花錢買些草料好了。
徐叔禮很快發現,整個驛站只有驛丞張貴一人在忙碌,他問道:
“張驛丞,你們這里也是一座中驛吧?按照朝廷的規定,中驛要有驛丞一人,驛夫六人,為何整個驛站,只有你一人在忙碌?”
張貴嘆氣道:
“規制是有,可驛站也得活啊!您瞅瞅我這地方,哪有人愿意來當驛夫,上頭撥的款項連買牲口好料都不夠。”
“我們這里距離京畿近,手腳麻利會伺候人的,都被京畿民驛給挖去了。”
“民驛給的工錢高,那邊的當官的都和和氣氣的,不用受惡氣。”
張貴嘆氣說道:
“如果不是我被登記在勞役民冊上,我也想去京畿的民驛打工。”
徐叔禮問道:
“朝廷撥的草料錢不夠嗎?”
張貴嘆息道:
“省里、府里,哪個路過不要‘辛苦錢’?驛站這點家底,經得起幾回刮?”
“這驛丞的差事,本就是攤派到我頭上的勞役,推脫不得啊!為了維持驛站運轉,我是絞盡了腦汁,賒賬買米,央告鄉鄰幫忙,就差自己變騾馬拉車了!”
聽到這里,徐叔禮也覺得不好受。
才出了京師,驛站就變成這樣。
和驛丞攀談完畢,徐叔禮回到了李一元的房中。
“外面可有什么事?”
徐叔禮連忙說道:
“無事發生,李大人還是早點休息,明日早點出發吧。”
李一元點頭,他已經就是通政使,知道全國驛站的情況。
河南這處驛站,放在整個驛站系統中,還算是能夠維持的,驛丞也盡責,有些事情睜一只閉一只眼就行了。
可沒想到,徐叔禮話音剛落,門外就又有了動靜。
“驛丞!快點出來!縣官老爺要巡縣,快點將草料錢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