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階段的生理需求很簡單,是為維持人類生存下去的必須需求,在被饑餓纏身,無法保證自身生存的情況下,這一階段中,人類是無法顧忌所謂的道德,乃至其他一切人類社會的規則和約束,這是來自生命求存本能所引發的必然結果。”
迎著克勞澤思索的目光,約翰微微一笑,接著一邊回想著自己的記憶,一邊語氣感慨補充道:
“就像曾經身為孤兒,在母親死后,不得不貧民窟流浪的我,為了生存而不得不嘗試偷盜的行為,盡管明知道這種事情是不道德且錯誤的,但在食不果腹,不知曉能不能活到明天的情況下,人類可以為了生存放下一切的底線。”
“而在能夠保證生理需求后,人類對于下一階段的安全需求,便會到來,在自身生理需求得到滿足后,人類便會開始追求自身生活的安全和穩定,比如勞動安全、職業安全、生活穩定以及避免災難等等。”
“倘若這個階段的需求無法得到滿足,那么便會嘗試各種手段來將其穩定。”
“這一點,正對應著我在被帝國禁忌實驗官帶往實驗室并接受實驗改造的經歷。”
聽到這話,克勞澤的瞳孔微微緊縮,仿佛回想起了什么,看向約翰的目光不由得變得有些復雜起來。
對此約翰也沒有在意,而是依舊自顧自地開口道:
“在那個時期,雖然我的基本生存得到了保證,但于每天卻需要經歷無數血肉被剝離,或魔力回路改造的痛苦中,因此,在這種折磨下,我曾不止一次地想要逃離這所給我帶來了‘穩定’生活的監獄。”
“這便是人類在滿足生理需求后,所抵達的第二個層次的名為‘安全’的需求。”
“直到威廉陛下廢除了禁忌實驗改造,我本人也被送往希望燈塔孤兒院,只需要每日接受對應的縫補和清洗衣物的工作,便能滿足對應的生理需求,并獲得無比穩定的安全環境后,滿足了前兩種需求的我,便出于生命的本能,抵達了下一個階段的需求,也就是‘歸屬與愛’。”
“這個時期的我,開始渴望獲得友情,感受親情,并在青春期到來后開始幻想愛情,希望能在社會層面被更多人接納,因此我便開始嘗試和更多人溝通,逐漸解除以往封閉的狀態。”
“之后,在和安諾拉院長及孤兒院同齡孩子,以及護工們的交流中,那時的我在三觀初步成型的狀態,于希望燈塔孤兒院內,感受到了久違的親情和友情,并首次對帝國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歸屬感。”
“聽起來似乎很奇妙對吧,不過也理所應當的,畢竟,幼童時期由于布朗王國動蕩的皇權紛爭,讓我的原生家庭就此破碎,而我本人更是差點死在了動蕩的王國內,并且徹徹底底地失去了自己的親人。”
“之后又經歷了宛如地獄的實驗體生涯,最終卻在威廉陛下和安諾拉長公主的幫助下走向了平穩,這樣的我,會選擇忠于帝國,為威廉陛下獻上自己的忠誠,也是很正常的,不是么?”
對此,克勞澤略微蠕動了下嘴唇,但最終卻并沒有開口,只是看向約翰的目光變得越發復雜起來。
在此之前,由于約翰個人檔案的封鎖,他從未知曉這位傳奇學長在進入帝國第一軍事學院前,竟有著這般堪稱凄慘的身世。
如此看來的話,對方在求學期間所展現出來的異于同齡人的聰慧和那近乎非人般的能力,可能大概率并非如他想象中的那般是渾然天成,而是在那種地獄般的磨練下被迫提升。
但在為這位傳奇學長命途多舛的生涯略微感慨后,沉默了一段時間的克勞澤還是忍不住詢問道:
“約翰學長,您對于人類需求的這些分析十分中肯,并且也讓我深受啟發,但是我不覺得這些和我們需要探討的東西有關,不是么?”
“不要那么急躁,克勞澤,速勝的理念雖然能夠極大的調動自身的激情,并在短時間內取得成效,但更多的卻是會帶來失誤,并且極其容易暴露自身的缺點,從而被他人利用。”
看著對方眼神中透露出來的些許不耐煩,約翰卻微笑著搖了搖頭,隨后說出了一番讓對方陷入沉思的話語:
“作為審訊官,你的專業素養雖然已經合格,但卻還缺少了最關鍵的一個特質,那就是,耐心。”
“或許這和你長大的環境有關,周圍的奉承,迎合,道路的順暢以及來自家業的支持讓你可以隨心所欲地實現自己想要實現的一切,進而讓你產生了勝利唾手可得的想法,并將其在不知不覺間化作了習慣。”
“但我想告訴你的是,無論是理念的交鋒,還是一場軍事戰役,亦或者帝國目前正在經歷的黨爭,都不是舉起杯子喝水那般,可以迅速完成的存在。”
“反而更像是拔河,是一種需要挑戰雙方不停地根據現有的狀態制定策略,對對手展開試探,直到抓住破綻和機會后,在先前進行了無數次的鋪墊一同發力下,才能完成最終的克敵制勝。”
“是一場注定無法速勝,而是需要敵我雙方,在連續不斷的較勁中,才能決出勝負的持久戰!”
約翰微微一頓,隨后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潤了下有些發干的嗓子,手指輕點下桌面,制造了下噪音,將面前正在沉思的克勞澤的視線聚集到自己身上后。
這時他才笑意盎然地再度開口道:
“關于持久戰這一方面上,在因緣際會下,我得到了一位智者的指點,并有幸學到了那位閣下的幾分理念,雖然遠遠稱不上傳人的程度,但多少也有幾分心得。”
“不過考慮到這部分的知識與我們今天討論的主題不符,因此我便不過多陳述,倘若你對此感興趣的話,未來在有合適的機會時,我們可以在持久戰這方面上詳細聊一聊。”
“所以,接下來,還是讓我們重新回到關于人類需求的第四階段上吧。”
“在滿足上一階段‘愛與歸屬’的需求后,那個時期的我,便自然而然地來到了,‘尊重’需求的層面。”
“這時,伴隨著年齡逐漸增長,已經擁有了一定三觀的我,這個時候已經不單單滿足來自親情,友情的階段,而是渴望獲得社會的認可及他人的尊重。”
“因此,我便在威廉陛下的安排下,參與了指揮官系魔導兵的培養計劃,并前往了帝國第一軍事學院學習。”
“在這個時期,為了獲取他人的尊重和欣賞,我開始加倍地努力學習一切可以學習的知識,并通過展露自身的天賦,在學術和能力的領先下,成功得到了更多的贊美和尊重,并成功讓這份在學院內以自身的努力和實力所博取到的尊重,綿延至了現在。”
“就像,明明我現在只是你手中的一名囚犯,但你卻仍舊因為我59屆滿分畢業首席的身份,以及革新派新晉貴族,而仍舊對我保持尊敬一樣,不是么?”
“…約翰學長,您的分析屬實讓我嘆服。”
聽著約翰結合著對方的人生經歷,并以此條理地劃分出了人類需求的四個階段,克勞澤便在下意識地將這套理論套用在自己認識的人群身上,并根據自己的印象以此對其展開階段劃分。
而在這么做之后,克勞澤便驚訝的發現,約翰的這套理論竟然并非是空談,而是的確存在依據和效果。
雖然由于他套用的對象身份大多為貴族的緣故,導致前兩者的需求并沒有出現,而是直接從第三階段開始。
但無論是歸屬與愛的需求,還是對第四階段的尊重需求,都幾乎完美地將他腦海中的實驗對象的人生展開了切割。
簡直,讓人嘆為觀止!
在這種從未聽說過的需求理論的沖擊下,仿佛打開了全新的世界,克勞澤的目光變得前所未有的明亮,看向約翰的眼神也從最初的輕視,在不知不覺間變得認真和嚴肅起來。
甚至都不自覺地帶上了幾分敬畏和尊重,整個人更是早就放下了二郎腿,轉而正襟危坐地坐在椅子上,身體都不自覺地開始前傾,試圖縮短距離以此讓對方的話語能夠更加清晰地傳入自己的耳畔。
仿佛,此刻的他已經不再是尊貴的十三英雄家族之一瓦倫德納家族的嫡長子,也不是一名足以令無數人聞風喪膽的帝國二級審訊官。
而是回到了學院求學時期,向某位魔導學教授詢問魔法技巧的學子。
聲音都下意識地變得虔誠起來:
“之后呢?您所提出的那個涵蓋著信念的,名為‘個人價值實現’的階段,又是什么?”
看著一副求知若渴的克勞澤,約翰臉上的笑容當即變得愈發濃郁起來。
因為此刻,結合著克勞澤所露出的表情,以及對方在聽到前四個階段后,所呈現出的態度轉變,已經證實自己通過結合原身的記憶,而在異世界里首次展現出來的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
已經成功引起了對方的好奇心和探索欲。
接下來,他只需要將第五階段的需求提出,并將其與實現帝國的真正復興信念相結合。
并在借用前世另一位偉人的言論進行最后的心理攻擊,屆時,他便能成功擊潰對方的防線,讓其陷入對自身現有道路的思考中。
并由此為對方種下一顆信念萌芽的種子。
之后,他只需要靜靜等待其緩慢生長,直至破土而出。
便可以為己方獲取到一位全新的戰友!
想到這,約翰當即不再猶豫,而是在克勞澤期待的目光下沉聲開口道:
“作為第五階段,同樣也是最重要的一個階段,‘個人價值實現’的需求,在我看來,其實總體上可以細分為認知需要、審美需要和自我實現的三種需要。”
“認知需要包括求知、理解、探索和好奇,是人具有的學習和發展的愿望以及探索新異事物與未知事物的愿望,比如嘗試獲取高深的知識,對自身從事行業的遠大目標,以及嘗試更多可能的沖動。”
“對應著學院時期我對魔導學知識和指揮技巧的探索,以及完成魔導兵改造進入第七空軍,乃至晉升少校率領魔導1營前往法奧肯作戰時,將自身所學習到的知識,盡數應用在戰場上,并取得成效,嘗試進一步在探索和與敵軍的交鋒中,提升自身的需求。”
“而審美需要表現為人們追求對稱、秩序、和諧、完善的事物的需求,對應著我如今晉升中將,并被威廉陛下授予帝國子爵爵位,而開始考慮如何進一步治理好自己名下的封地,讓封地內的帝國公民可以安居樂業,并實現可持續發展的需求。”
“而作為最后一個環節,同樣也是真正蘊含著信念這個概念的‘自我實現’的需要,在我看來,它則可以稱之為,人追求實現自己的能力和潛能的需求!”
“實現自己的能力和潛能?”
聽著這略顯寬泛的話語,克勞澤眼中不由得閃過一抹疑惑和失望。
在約翰先前的一眾鋪墊下,他本以為自我實現的需求可能會是更加宏偉的存在。
但結果卻還是落在了個人的層面。
就仿佛在餐廳里,品嘗了數道風味獨特的餐前甜點,自身的食欲被徹底激發,下意識對正餐開始產生極大期待時,對方卻直接端上來一盤硬度和板磚有一拼的帝國黑面包一般。
其中的失望自然不言而喻。
不過在想到約翰先前的告誡后,克勞澤還是壓下了心頭的不滿,轉而聚精會神地凝視著約翰,等待著對方對這條看似平平無奇的需求進行更深層次的解答。
“沒錯,這就是自我實現的需求,雖然聽起來很寬泛,但實際上,我所說的信念,其實本質上就是源自個人價值的實現,同樣,也是只有人類才會擁有的一個需要。”
看著壓下負面情緒,靜靜聆聽的克勞澤,明白鋪墊已經完成,接下來只剩最后的守衛和進攻后,約翰當即深吸了一口氣,在腦海中對自己的思路迅速完成整理后,便直接朗聲開口道:
“和前四種哪怕呈現出上升期時,也始終無法做到撇棄其余需求保證的狀態不同,在來到自我價值實現的終極狀態后,人便會自發地根據自身所處的道路和環境,形成屬于自身的信念和目標。”
“為了實現這個目標,其余的需求都可以被無限制地降低,哪怕是死亡降臨,也絕不會更改!”
“對我而言,這個目標是為了回報帝國對我這名異國戰爭遺孤的恩情,是為了讓更多和我經歷過類似,或者如今仍在遭受壓迫的帝國公民們獲取到更多美好未來的目標,是為了幫助帝國除去當下內憂外患的現狀,讓帝國走上前所未有的真正輝煌的需求。”
“這,便是作為平民出身,但如今卻在帝國的幫助下抵達中將之位的我,對自身個人價值實現的需要,同樣,也是我目前所秉持著的信念!”
看著面前目光中透露出前所未有堅定的約翰,克勞澤的瞳孔卻瞬間緊縮到了極點,渾身的汗毛也不知何時迅速聳立起來。
這一刻,他忽然感覺自己的身上好似有著無數電流流過。
但卻又好似被名為幽靈的存在觸摸到,那種詭異的感覺,讓他感覺自己的心臟都開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起來。
直覺和經驗告訴他,他應該立刻制止約翰,讓對方停止對所謂的自我價值實現的論述。
但那好似擂鼓一般劇烈跳動的心臟,以及自從成年時,通過無數的宴會,期間見識到的各種層級的貴族那堪稱無窮無盡的欲望。
并依靠自身聰慧的頭腦,所辨別出這些欲望表象下,所隱藏著的是何種空洞而乏味的存在后。
聽著耳畔傳來的源自自己的粗重喘息聲,這一刻,克勞澤便意識到。
他無法阻止約翰,更不可能去阻止約翰繼續說下去了!
“吱呀!”
與此同時,坐在椅子上的約翰猛地站起身來。
明明他的身形十分瘦弱,但在克勞澤的視線里,卻莫名顯得格外龐大。
深邃宛如夜空般的黑色雙眸中,此刻卻仿佛在情緒的加持下,憑空燃燒起了兩團火焰。
讓人在對視的瞬間,便會不受控制地被其所吸引,停留,根本無暇轉移。
并在那沙啞卻又擲地有聲般的聲音中,將那份狂熱的情緒滿溢,渲染。
直至在吐露而出的話語中,宛如利劍一般穿刺克勞澤的心靈:
“和為了家族私利和個人私利而做出阻礙帝國進步,甚至是侵害帝國利益的守舊黨不同,我們的奮斗,其真正的目標不是為了自身或少數利益團體,而是為了整個帝國!”
“確切來說,是為了全體帝國的公民!”
“并且,我可以預見到,伴隨著時間的發展,在這份信念的不斷傳播下,像我這般的人絕不會成為個例。”
“而是會如雨后春筍一般,從我一人,發展成十人,百人,千人,萬人,甚至是千千萬萬人!”
“我們雖然只是個體,背后也無家族派系的支持,但在這種為帝國而奮斗的信念,卻將我們這群看似勢單力薄的存在,在無形中連接為了一個整體,讓我們變得足以比世界上任何的家族都要更加龐大!”
“并且,和隨著戰斗及犧牲以及壽命的限制,只能緩慢增長,甚至會出現縮減的黨派不同,伴隨著信念的不斷擴散,伴隨著基礎建設和普及教育的不斷提升,伴隨著越來越多的有志之士投入這條信念之路,我們的規模只會不斷增加壯大下去!”
“并且,無論是我,還是如今已經加入這條信念之路,亦或者未來即將加入這個行列的新成員。”
“我們的信念,從始至終都只有一個。”
“那便是,為了諾曼帝國的復興而抗爭!”
“嘭!”
約翰猛地將雙手拍在面前的審訊桌上,漆黑的雙眸凝視著面前的克勞澤。
明明語氣平靜到了極點,但落在克勞澤耳畔,卻仿佛平地炸響的雷霆,讓他久久無法回神:
“為特權階級對公民生命的壓迫及踐踏而抗爭,為以血脈為尊的不公的晉升體制而抗爭,為保全自身團體利益而做出侵害帝國全體公民權益的叛國者而抗爭!”
“為了將這些不公消滅,我將堅持不懈地與其抗爭下去,即便死亡降臨,也無法將我阻止!”
“因為我清楚的知道,就算我約翰·馬斯洛死亡,和我擁有著共同目標,或者說同樣信念的同伴們,在這份超越了前四項人類需求的終極目標面前。”
“屆時,他們也將與我一樣,堅持不懈地在這條讓整個帝國走向偉大的道路上,持續不斷地和那些不公抗爭下去,并徹底無懼死亡的威脅!”
“直到,將不公和壓迫徹底消滅,直到帝國走向真正的黎明,這份抗爭,才會徹底消失!”
“這,就是我約翰·馬斯洛對自我價值實現的最終目標,同樣,也是我所堅持的信念,更是我會認為我們必定會在帝國如今的黨爭中,走到最后的原因!”
“因為,我們雖然弱小到了極點,且沒有任何底蘊支持,但我們卻又龐大到了極點,龐大到,幾乎足以覆蓋整個世界!”
“并且,和用血脈親疏及利益關系來劃分界限的黨派不同,只要我們擁有著同樣的信念,那么無論膚色,無論人種,無論身份高低,無論血脈貴賤,這些人都可以成為我們的兄弟姐妹!”
“并和我們一起,為了那個共同的信念,而堅持不懈地和那些必定會從這個世界上抹去的壓迫,而前赴后繼地抗爭下去,直到將這個目標真正實現!”
“嗒!”
看著一臉震撼的克勞澤,約翰緩緩邁步來到對方身前,旋即伸手拍在了對方肩膀上,接著便語氣平和地說出了一個令對方感到靈魂為之一顫的提問:
“所以,克勞澤·瓦倫德納,你的信念,又在何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