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魚直播？”
盧詩雅理了理鬢角散落下來的頭發，聽著鐘雨筠夸張的語氣，依舊表情平靜，一臉茫然。
她的確沒看過什么斗魚直播。
“舞蹈區一姐是什么意思.”
她剛想繼續追問，只見身邊不遠處的劉喆嘴巴早已變成了O型，目瞪口呆。
“uno醬？我看過uno老師直播啊！6610！老周她是你們公司的？”
“啊？這對嗎？”
“騙我的吧？”
劉喆直接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臉上帶著極度僵硬的笑，問句聽上去都有些語無倫次。
“真的，解憂傳媒不是掛在她主頁嗎？這點小事騙你干嘛”
鐘雨筠咯咯笑了起來，她只是隨口舉個例子。
沒想到寥寥無幾的同學里，還真有杜佳諾的粉絲。
學姐的影響力竟然有這么大嗎？
劉喆捏緊雙手，突然不說話了。
事實上，他何止是看過杜佳諾的直播？
借了網貸花天酒地之后，等待他的毫無疑問是暴雷。
可網貸暴雷的日子，實在是難熬。
他的可支配生活費一落千丈，直接腰斬不說，還被家人嚴格控制著支出和花費。
好在劉喆再怎么說也是中產家庭，坦白之后苦苦央求家里給他兜了底，家人親自在學校周邊租了個房子，過來幫助他戒斷高消費，順便陪讀。
不能出去玩，因為沒錢。
不能像以前那樣裝闊扮酷一擲千金，因為沒錢。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
這樣的日子掰著手指頭一天一天度過，他唯一的樂趣就是下課后窩在出租房里看直播。
走進6610，看杜佳諾言笑晏晏，看她治愈人心的舞蹈。
大擺錘，動感光波，開火車 6610的定番，他早已爛熟于心，比絕大多數觀眾都熟悉。
他的粉絲燈牌是令人艷羨的高等級。
分比不刷，就是陪伴。
聽著uno老師的聲音，陪著uno老師到老，簡直成了他疲憊生活里的英雄夢想。
他從斗魚直播間追到杜佳諾的個人微博，又追到B站小紅書，追到其他公開互聯網社交媒體。
粉絲群加了，日常照片點贊了，隨著對uno老師越來越深的了解，他不再單純欣賞對方出神入化的舞蹈，而是徹徹底底粉上了這個女孩子。
他現階段最大的愿望，就是把為數不多的生活費一點一點攢起來，給杜佳諾刷禮物。
大主播當著幾萬人的面和自己互動，笑意盈盈感謝自己的禮物，那會是什么感覺？
每每想到這些，劉喆都忍不住嘴角高高勾起。
以至于自己班級里的幾個女孩對他明里暗里示好，劉喆心如止水，一點反應都沒。
別問為什么示好，很難理解嗎？
爸媽給他的網貸兜底，又專門租了個房子讓他收心，可他的富二代人設還在！
自己買的那些潮牌衣服都還在衣柜里，二手奧迪也停在老小區。
他只是沒錢出去玩，不代表放棄了裝逼。
更何況，他的眼光已經容不下其他女孩子了。
現實有鐘雨筠，網絡上有uno老師。
都是和自己有著交集，一等一的大美女。
雖然自己暫時被家人控制了花銷，沒錢也沒機會邀請鐘雨筠單獨出去玩.
但同學聚會這種場合，又是知根知底的老鄉，這種活動家人可是不會拒絕。
“哇真是網紅啊.她這么多粉絲？”
就在劉喆沉默的同時，谷婉婉和盧詩雅分別拿起手機，簡單搜索了一下這個名字。
不搜不知道，一搜嚇一跳。
杜佳諾在百度百科竟然都有詞條了！
雖說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成就，可這在互聯網世界里，往往意味著素人和小網紅之間的壁壘。
有人關注，有人在意，有人編輯。
更不用說她微博和斗魚平臺的大幾十萬粉絲，隱隱朝著全網百萬關注的路途飛奔。
“不是，周明遠你這.哪是什么小打小鬧啊？”
藝術生盧詩雅一看這個規模，這下不由得心服口服。
“眼看就是百萬級別的大網紅，連我們江城音樂學院都沒有這么厲害的學姐！”
她可是見過不少世面的，忍不住感嘆起來。
“老周老周，你再跟我說說陳可可的事唄？”
一邊的秦偉峰也加入討論，迫不及待地想聽到學姐的八卦。
“不太熟啊.回頭觀察一下她業務，有機會再跟你講吧。”
周明遠笑著擺了擺手，也沒明確拒絕。
“我的天”
“這種級別的網紅得賺多少錢啊？”
“怪不得我剛剛看你的表情，總覺得你的表情沒把五十萬獎金當回事，原來不是我的錯覺！”
盧詩雅和谷婉婉又把話題拉了回來，八卦之心大起。
兩人對視一眼，在彼此眼中紛紛發現了數不盡的驚訝之情。
小鎮青年走向大城市，就是一次認知和三觀被無限重塑，不停祛魅的過程。
在座的遼城老鄉們，入學以來其實也各自見過不少神人。
大一新生自主創業能理解，自食其力也不算少見，想出個好點子賺錢勉強也在大家的認知范圍內。
可創業發財賺大米的這個人，是自己曾經朝夕相處的高中同學.
整件事情突然就變得難以理解了。
居然是周明遠？
怎么會是周明遠？
他高中時期明明就一路人，很普通啊！
秦偉峰不理解，劉喆不理解，就連谷婉婉和盧詩雅都不太能理解這個現實。
不過這就是最基礎的人性。
最難接受你一夜之間成功的，往往正是身邊人。
這也是多年以后，同學聚會漸漸消失的原因所在。
誰愿意看混得好的同學觥籌交錯，似笑非笑地打量著自己？
那個目光不是嘲笑，也是嘲笑了。
大家曾經明明都一樣，明明站在同一個起跑線，對你的初印象永遠停留在那個瞬間。
你也只應該活在那個瞬間。
要不然為什么后世某些短視頻大受歡迎？
畫面里你提了豪車路邊偶遇老同學，對方表面笑著祝賀，內心瘋狂咬牙切齒。
反復重復著一句臺詞。
——你他媽可真該死啊！
“誒誒誒，我突然想起一個事！”
坐在對面的盧詩雅眼睛一亮，用手肘輕輕碰了碰谷婉婉，朝周明遠和鐘雨筠的方向努了努嘴，壓低聲音笑道。
“周明遠既然公司做的就是網紅孵化這一行，為什么不培養一下筠筠啊？”
“她先天條件這么好，甚至不用怎么化妝，前置后置攝像頭都是同款絕美！”
“感覺不比你們那個uno老師差哈？”
這時，桌邊的秦偉峰也跟著幫腔說道：“對對對！”
“我們學校那個學姐，要論五官確實沒有鐘雨筠好看，你都給她簽了進去。”
“怎么不近水樓臺先得月啊？”
“說得對。”
惜字如金的劉喆，給出了三個字的中肯評價。
自從被家人關在出租房，他的業余時間，恐怕有90都是在看直播。
屏幕中的杜佳諾好看沒錯，可現實里的鐘雨筠也完全不落下風啊？
大家大快朵頤的間隙，劉喆不知道多少次用余光去偷偷打量今天的鐘雨筠。
許久未見，他再次感受到了中學時代白月光巨大的殺傷力。
她化了妝。
她戴了好精致的配飾。
她的口紅顏色好美 她怎么在對周明遠笑？
望著笑容燦爛的鐘雨筠，劉喆耳邊同步響起周明遠干凈利落的回應。
“筠筠她不太行。”
“當然呢，我不是說她個人條件不行，也不是說她業務能力不行。”
“她這張臉蛋哪怕什么才藝都不會，光是擺在屏幕前傻乎乎聊天都會有人看，這是一定的，作為業內人士我可以保證。”
周明遠笑了笑，清了清嗓子，停頓一下慢條斯理說道。
“但直播很累啊，很辛苦，別看在屏幕前光鮮亮麗，其實賺的都是辛苦錢。”
“又要給觀眾提供情緒價值，又要接受許多彈幕的抨擊謾罵節奏和負能量。”
“我不舍得她做這行。”
“想讓筠筠活的簡單又純粹，盡我所能快樂一點。”
“僅此而已。”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呆滯，足足過去了好幾秒，這才確定周明遠話語中的言下之意。
不舍得？
盡你所能？
讓她快樂一點？
周明遠你在說什么啊？
還有沒有同學之間的邊界感了！
這他媽是在秀恩愛嗎？
話音一落，桌上年輕男女的視線，紛紛在幾秒內轉頭投向當事人。
鐘雨筠交叉著雙手，俏臉瞬間紅得像要滴血，連脖子根都染上了緋色。
她也不反駁，小巧的紅唇輕輕抿著，只是轉過頭去看周明遠，水波盈盈的眸子像是在說話。
“等下等下.我有點搞不清現狀了。”
“周明遠你們這是在發糖嗎？”
“趁同學聚會干脆官宣？”
最愛起哄的谷婉婉瞪大眼睛，反應慢了半拍，支支吾吾道。
什么情況？
媽的平時都是自己硬蹭月老給別人亂點鴛鴦譜，今天被人打先手了？
居然還有自己跟不上的節奏？
“真有點磕到了啊”
“我就說你們兩個之前一直在咬耳朵，神態和以前完全不一樣，原來是有故事！”
聚會組織者盧詩雅，已經從微表情里判定了兩人的HE結局。
南湖創業新星和白月光之間不可言說的故事 好像還有點甜？
盧詩雅咯咯笑了起來，忍不住瞇起小鹿一樣的眼睛，好奇地拉長聲音。
“鐘雨筠！你和他什么時候開始的！”
“快點快點從實招來！”
身邊的谷婉婉也跟著用力拍手，爆發出鵝叫起哄聲。
“就是就是！我上次吃飯的時候就說你們兩個絕配！當時有人還不信！”
“難怪不讓筠筠當網紅，金屋藏嬌了這是”
“哼哼，不讓筠筠拋頭露面，要我說這就是大男子主義！”
“停停停，閉嘴啊你們！”
眼看姐妹們越說越離譜，鐘雨筠這下繃不住了。
她羞惱地抓起一張餐巾紙揉成團，作勢要去砸谷婉婉和盧詩雅兩姐妹。
“少八卦兩句又不會死。”
她的聲音帶著一股子前所未見的嬌嗔，眼神卻不由自主地飄向身邊。
“不是.喂，筠筠你和她真談了啊？”
盧詩雅站起身來，湊到鐘雨筠身邊，也學著剛剛周明遠的動作，扯了扯她的衣袖，咬耳朵小聲問道。
“別亂說！”
鐘雨筠的回應更小聲，耳根子都泛起一片緋紅，生怕有另外的人聽清。
“還沒有啦”
她的用詞也極度微妙。
還沒有。
那就是可能有，即將有，沒準很快就有。
大家都是女孩子，誰還聽不懂這個？
話術這一塊，姐妹之間只需要一個眼神。
盧詩雅豎著耳朵，聽完四個字，嘴角立刻多了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好好好，懂了懂了！”
“不說了不說了”
這微妙的表情被一直關注著她們的劉喆捕捉到了。
“啥情況啥情況？”
“你們不說悄悄話行不行？”
“男生也想聽八卦啊！”
劉喆臉上的笑容凝結在原地，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提高聲音。
他難受極了。
喝了酒也完全緩解不了內心的焦急，他干巴巴地咽了幾下口水，怎么都不愿意相信這個事實。
開玩笑的吧？
但看著當事人奇奇怪怪的樣子，他又覺得事情好像不對勁。
對周明遠話里話外的默認，眸子間的情意綿綿，身體姿態的傾斜靠近，每個細節仿佛都在提醒著他。
這兩個人真談上了！？
他媽個比的！
劉喆再次抓起面前的酒杯，仰起脖子灌了個透心涼。
要不是自己被家里人關了起來，沒時間也沒機會找鐘雨筠約會，哪里輪得到你？
憑什么啊？
憑什么好事都讓你攤上了？
劉喆眼睛一紅，發現自己心儀的兩個女神都和周明遠關系莫逆，突然一陣心灰意冷。
還要攢錢給杜佳諾刷禮物嗎？
你媽的！
uno老師簽約了解憂傳媒，周明遠是解憂傳媒的背后老板，那么.
辛辛苦苦攢錢給uno老師刷禮物，豈不是給周明遠送錢？
想到這里，劉喆一下子破防了。
一直以來的小目標瞬間破碎，手邊是剛剛服務生從冰柜里搬來的新啤酒，涼到不行。
可劉喆覺得還是自己的心更冷。
小丑。
純純的小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