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磨了好一陣,技偵才反應過來,言隊長又在瞎雞巴扯:想找用氮氣的冷庫,壓根不用聞。當初都是根據功能類型分開建的,用氮氣的庫全在那一片,資料上標的清清楚楚。
如果林思成真的靠聞,聞的肯定不是氮氣,而是不同類型的氮氣庫需要的輔助氣體。
這種庫的使用成本極高,能用到的就三種:高價值農產品,高價值水產品,高價值醫藥及生物制劑。
不同的冷藏品,所需要的輔助氣體各有不同:水果和菌類用乙烯,味甜,且有強烈的刺激性。藥劑和生物制劑用臭氧。
但這兩種氣體對于PH值的影響很大,如果是用冷庫的氮氣發生器制氮,更或是里面儲藏的本就是文物,那肯定不能用乙烯和臭氧,一聞就能聞出來。
乃至于,林思成靠的就不是聞,而是看。看冷庫外的表顯數據就可以:果蔬和水產品需常壓,藥劑需負壓,文物則相反,需正壓。
包括濕度、溫度、含氧量,都有極大的差別。
再看監控:林思成可不就是先看庫門上的表,然后再湊近門縫聞一聞?
琢磨了一下,女技偵瞪了言文鏡一眼:一天到晚不著調,滿嘴跑火車,怪不得總隊領導不待見你?
言文鏡渾然不覺,一雙眼睛緊緊的盯著大屏幕,上面全是林思成所處位置周邊的監控分屏。
用總隊領導的話說:文物當然重要,越早找到越好。但前提條件,你得把人保護好。
他一個,頂你們一個支隊…
正暗暗念叨,手機嗡嗡的一震,言文鏡瞄了一眼,神色一正。
“于隊!”
“嗯!”于光應了一聲,“你沒出妖蛾子吧?”
言文鏡愣了一下:“沒!”
一聽這個“沒”,于光就知道,言文鏡肯定動過念頭,不過被林思成給勸了回來。
果然,狗改不了吃屎,除非給他拴根鏈子。
于光嘆了口氣:“剛讓分局查了查,王瑃交待手下去盯著的那三個地方,庫雖然租的早,但東西是一周前才運進去的。不論是搬還是運,都雇的是庫區的貨運公司和裝卸工…”
言文鏡秒懂:如果是文物,哪里敢雇外人?
十有八九,運進去的是全是仿品。既便有幾件古玩,也是破銅爛鐵。
聲東擊西,瞞天過海,這女人兵法用的挺溜啊?
暗暗轉念,言文鏡連聲保證:“隊長你放心,我保證聽指揮,林老師說查哪,我就去哪,并隨時向隊里匯報!”
“知道就好,所以特意給你提個醒!”
回了一句,于光掛了電話。
一旁,孫連城正在翻檔案,看他放下手機,孫副總隊笑了笑:“這段時間,言文鏡老實多了?”
他不是老實,他是吃了大虧,受了教訓。
為什么讓他一直跟著林思成?
如果言文鏡不戴罪立功,別說當副隊長,能不能穿這身皮都是個問題。
但效果可謂立竿見影:多了一個林思成,他帶的這一組突然就跟腦袋上插了天線似的,靈的不能再靈。
可以這么說,案子偵辦到這個階段,進展這么快,效果這么顯著,林思成要占一半的功勞。
但他不是警察,要這些功勞沒用,最后就只能便宜言文鏡。
占了這么大便宜,言文鏡就算是頭豬也知道:應該聽誰的,應該怎么干。
于光嘆了口氣:“不知道這次還靈不靈?”
哪能用一次就靈一次,次次都靈?
孫連城剛想搖頭,下巴都揚了起來,他又頓了一下:“不好說!”
就像剛開始,馬山死活審不下來,就連于光都一籌莫展的時候,林思成靠著社會關系,摸到了任丹華這個關鍵人物。
之后案情陷入僵局,依舊是林思成另辟蹊徑,把王瑃釣了出來。
特別是那個楊吉生(老漢),你說林思成運氣好吧,但如果不是他專業,連這個人干嘛的都不知道。你說他專業吧,陰差陽錯,鬼使神差的就和這個人碰到了一塊?
這老漢級別雖然不高,但參與度極高,該他知道的不該他知道的他全知道。更關鍵的是,審的夠快:當場抓,當場就讓林思成給審了下來,還成功策反。
就是因為楊吉生配合,總隊才查到了王瑃的底細,又查到她和馬山背后的兩個老板,以及為他們提供便利和保護的內鬼。
而這每一次,于光也罷,他也罷,包括總隊長在內,開始的時候壓根就沒抱什么希望。只是抱著有棗沒棗打一桿子的想法,但結果,一次比一次的驚喜大。
用總隊長的話說:這小孩有點邪門…
“先找,能找到當然最好:快刀斬亂麻。萬一找不到也不用著急:溫水煮青蛙!”
于光深以為然,使勁點頭。
量刑定罪,光抓到人遠遠不夠,還得有足夠的證據,并形成可以閉環的鏈條。
既然是盜墓,走私文物,文物自然成為重中之重。警隊之所以沒有急著抓人,而是進一步深入調查的同時尋找文物,重點就在這里:
要形成證據鏈,更要避免這伙人狗急跳墻,玉石俱焚。
所以,既便缺人缺的讓領導撓頭,但總隊還是盡量配合。就像這次:查個冷庫而已,派出所聯防隊就能搞定,孫連城卻派了一隊刑警。
不但是刑警中的精銳,還是言文鏡這個副支隊長帶隊。所以,不是言文鏡不受待見,恰恰相反,是領導給他機會。
當然,關鍵還在于他夠聽話:林思成怎么說,他就怎么干。
但凡換個人,既便最終會執行,但或多或少會質疑一下。上行下效,結果就會打好多個折扣。
更說不定,良機一縱即逝…
正轉念間,手機“嗡嗡”的一震,于光接了起來。
三兩句說完,他當即匯報:“孫隊,涂副支匯報,任丹華和于季瑤在一塊,這會在潘家園。”
“咦,王瑃不是刻意把她們分開了嗎,一個去了十八里店,一個去了亮馬街?”
孫連城琢磨著,“估計是轉過彎來了:想到王瑃把他們當探路的石頭使?”
于光眼睛一亮:“會不會狗咬狗?”
“難!那個女人積威太深,逼不到萬不得已,任丹華不敢造反…讓老涂先盯著,隨機應變!”
孫連城搖了搖頭,“順便給林思成說一聲,這小孩懂的套路多,看他有沒有什么想法?”
于光點了點頭。
林思成不止懂的套路多,腦子也活。
就盜墓,販古董的這些彎彎繞,就沒他不門兒清的。關鍵的是能舉一反三,屢出奇招。
就他詐馬山和審訊楊吉生的那兩次,連一群專家都拍案叫絕。
暗暗轉念,于光拿起了手機…
天陰沉沉的,像是要下雪。
秋風蕭瑟,卷起地磚縫里的碎葉,倏地飄起,又忽地散去。
賣拓片的老頭裹著軍大衣,懶洋洋的靠在躺椅上。賣瓷器的小伙抱著熱水袋,有一耷沒一耷的回應著客人。
客人少了許多,生意也差了許多。
任丹華的手插著風衣的口袋,眉頭緊鎖。雙眼像是兩把刀,緊緊的盯著眼前的店鋪:復古的門臉,雅致的牌匾,如今卻門窗緊閉,人去樓空。
幾張白色的封條叉成十字,格外的刺眼。
金爐齋,應該算是大姐在明面上最大的生意了。出十件貨,其中的六七件都要在這里打個轉。
如果是生貨就洗個澡,變成熟的。如果是熟貨就再上上桌,抬抬身價。
但說封就封,關鍵的是,大姐一點兒都不意外,一點兒都不心疼。
說明,她早有預料,且早有安排。
貨是什么時候運走的,不知道。
誰運的,是不是齊松,任丹華同樣不知道。
任丹華覺得,自己離大姐越來越遠,越來越陌生。
再想想亮馬街庫里的那些破銅爛鐵,任丹華的心臟直往下沉:明明是一堆破爛,大姐卻告訴她,全是高級貨?
大姐,你沒想到吧:我確實不知道你在那兒有庫,但于季川卻知道。
再想想這些年的點點滴滴,任丹華越想越不對勁。
表面上,大姐更信任自己,卻一直讓她拋頭露面?
大部分的貨都是己銷的,大部分的錢都是自己收的,甚至于,大部分的賬目都是她在管。
包括給手下人分錢,更包括跑關系撈人。
但為什么越接近核心的東西,自己反而知道的越少?
比如在哪里起的坑,在哪里收的貨,賺的錢存到了哪里?甚至于到現在,她連大老板和二老板是誰,都沒搞清楚?
遑論一直提供便利的那些關系…
突然間,任丹華開了竅,心底直發寒:原來一直以來,大姐都拿自己當棋子,甚至是,用來擋災的替罪羊?
“嗒嗒嗒嗒…”高跟鞋踩在石板上,發出脆響。腳步又快又急,越來越近。
任丹華回過頭,于季瑤一臉惶急。
“別急,慢慢說!”
于季瑤緩了口氣,聲音有些顫:“店里的人全被抓了,包括老盛。會計也可能被抓了…”
聽到“會計”,任丹華的眼皮跳了一下:怪不得一向穩如泰山的大姐,突然就慌了?
盛慶豐被抓不奇怪,連店都被封了,肯定要把負責人帶回去調查。
但會計,她壓根就不來店里,每個月都是老盛把賬送過去,她做完后老盛再拿過來。
老盛主動交待的?
不可能。
他很清楚:不張嘴,頂多一兩周。交待了,就是一輩子。再說了,會計只是做賬,壓根什么都不知道,也從不過問…
“會計是在哪抓的?”
“應該是家里,她侄子說,今天早上,手機打不通,電話也沒人接。”
“問了沒有,老盛多久沒開張了?”
“問了,半個月。最后的一次,賣了一串白臘石念珠…”
任丹華瞇起了眼睛:如果只是會計,問題也不算大。因為做的本來就是假賬,而且物賬分離,老盛交過去的賬目,上面記的全是正經東西。
不管真實東西是什么,是不是真賣過,有沒有這回事,但賬目的上名稱、年代、來歷、去向都沒問題。
有問題的是:半個月了沒開張,突然就抓人?
抓店老板,抓店員也就罷了,把壓根就沒來過店里的會計也抓了?
關鍵的是,除是老盛,店里的其他人壓根就不知道會計住在哪。如果老盛沒有交待,那警察是如何做到封店的同時,就抓到會計的?
任丹華心臟猛的一跳:除非,警察早就盯上了這里。不怪大姐像驚弓之鳥,懷疑警察是在針對她…
咬了咬舌頭,定了定神,任丹華捏著眉心:“這幾天聽過齊松的消息沒有?”
“沒有!”于季瑤搖著頭:“表姐,他和我們就不是一條線!”
也對,齊松只負責下坑,起貨,運貨。
別人不知道,但自己很清楚:與之相比,運到金爐齋的那些,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問題是,那么多的貨呢?
十八里店沒有,亮馬街也沒有…
任丹華猛呼了一口氣,瞇住了眼睛:“大姐可能要跑路!”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
一堆破爛,卻鄭重其事的讓她們三兄妹來打探,還特意交待:不要靠近,遠遠的盯著就行?
這擺明是拿她和任丹華當誘餌,試探警察。
“她無情,別怪我們無義!”于季瑤咬住了牙,“姐,咱們先跑!”
任丹華“呵”的一聲:看你咬牙切齒,還以為你想把她給掀翻了。搞半天,是夾起尾巴先溜?
但隨即,她又嘆了口氣:大姐什么手段,別人不清楚,自己和季瑤難道也不清楚?
兄妹三個再長十個腦子,然后綁一塊,都不是她的對手。
所以,除了跑,好像就只剩跑了?
任丹華抱著手臂,雙眼盯著鞋尖:“別急,你讓我想想…”
說著,她原地轉起了圈。好一陣,任丹華抬起頭來:“還記不記得,有一年,齊松忙不過來,大姐讓你和你哥到大姐租的冷庫拿氮氣?”
于季瑤點頭:“記得,就是去年春天,天特冷,我哥開的冷柜車過去的。大姐說那里建的跟迷宮似的,怕找不到,讓我們市場門口等就行,齊松的弟弟會送出來。”
“但我們等半天,凍得打哆嗦,一直不見齊昊的人影,打電話也不接…之后天都快黑了,才看到他的車。我哥要打電話,但我氣的不行,沒讓他打,直接開車跟了進去。
去了后才知道,他泡了個女大學生,去給人家過生日,把大姐的事給忘了。大哥和他關系好,勸了我好久,我才沒給大姐告狀…”
“你還記不記得那間庫房?”
“記得…”
剛回了一句,于季瑤突地反應過來:“大姐的貨,藏在那里?”
“我只是猜:如果那里只存氮氣,為什么不讓你們進去?”
于季瑤愣住:“怪不得那天齊昊嚇的臉都白了,怕我給大姐告狀,差點跪下來?”
那就沒跑了。
“你和你哥去,現在就去,偷偷的看一眼,看齊昊還在不在那里。”
于季瑤嚇的一哆嗦:“表姐?”
任丹華苦笑一聲:“我沒那個本事,也沒那個膽子和大姐做對,就是想證實一下…”
齊昊才是大姐心腹中的心腹,齊松就這一個弟弟,愛烏及屋,大姐對他不是一般的喜歡。所以,齊昊如果在,那貨肯定就在那里。大姐既便跑路,也要先把這些貨處理好。
如果貨還在,那她一時半會還跑不掉。繼而,就證明既便有問題,應該不是很嚴重,不是沒有轉圜的余地。
如果不在,那就說明貨已經轉走了,大姐說跑就能跑。所以,不跑等著給她背鍋嗎?
當然,也可能不在冷庫,在其它地方。
“你們去冷庫,我去十里橋!”
“表姐,你去那里做什么?”
“大姐在那里也有一個庫,齊松只要不外出,就在那里守著。所以,如果大姐的貨沒有轉出去,十里橋絕對比冷庫更多。不過齊松和大姐都不知道,我也知道這個地方…”
于季瑤瞅了瞅金爐齋的牌匾,愣了好一陣:“大姐一直都說,最貴的貨,全在金爐齋!”
狡兔三窟,依大姐的性格,親兒子都不會說實話。
何況是三顆棋子?
“走吧!”
任丹華搖搖頭,轉過身,但剛抬起腳,又轉了回來,“把舊手機丟了,用新號。然后去時代廣場(大型商場),從前門進去,換身衣服后從后門出…”
“啊?”于季瑤悚然一驚,左顧右盼,“有警察跟著我們?”
“有可能!”任丹華點點頭,“也更有可能,大姐派了人,在暗中盯著我們!”
于季瑤愣了一下,臉色煞白。
她終于知道,任丹華要干什么了: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既然要跑路,晚跑不如早跑。
但萬一呢?
萬一老板猜錯了,大姐也猜錯了,壓根什么事情都沒有呢?
“既便什么事情都沒有,也沒必要回來了!”任丹華嘆了口氣,“我今天才知道,大姐一直在把我們當工具用!”
于季瑤老早就知道,比任丹華知道的早的早。
但一想起大姐的手段和風格,她雙腿就發軟。
“如果…如果大姐報復怎么辦?”
“放心,不會!”任丹華搖搖頭,“魚死網破,對誰都不好…”
于季瑤的臉色更白。
只有她知道:表姐給大姐銷了那么多的貨,每一筆的賬都記得清清楚楚。
包括撈的每一個人,送出去的每一筆錢…
現在她才明白:表姐為什么要留一手。也終于明白,既然都要分道揚鑣了,表姐為什么還要確認,大姐最值錢的那批貨藏在哪?
這是要明著告訴大姐:你既便想滅口,也等風聲過去再說。不然,我就舉報。
要死大家一起死…
她哆嗦著嘴唇,上下牙磕磕絆絆:“表姐…”
“是不是覺得我太狠?”
任丹華悠悠一嘆,“我再狠,至少沒有把你當槍使!至少,你爸是我舅舅,我媽是你姑姑…而我和她,只是因為老家在一個村而已。而你們和她,更沒有任何的關系…”
“要不要走,隨你。要不要向大姐告密,也隨你…”
說完,任丹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轉過了身。
于季瑤想說什么,但舌頭在嘴里窩成了一團,吐不出一句囫圇話。
她想拉住任丹華,但手僵在半空,硬是伸不出去。
正不知所措,天人交戰,任丹華的聲音遠遠的傳來:“想想那個科長,想想那個大學老師,再想想你陪過的那些客戶…”
于季瑤的心臟突的一僵。
誰愿意一輩子都活在臭水溝里,一直過提心吊膽的日子?
哪個女人不夢想相夫教子,安安穩穩的生活?
但大姐從來不給她機會,只要有一絲苗頭,就會掐死在萌芽之前。從頭到尾,大姐只把她當做聯絡客戶,供那些年齡比她爸還大的老男人發泄的工具。
是,大姐給了她很多錢,但她要的不僅僅是錢…
再算一算,她今年都二十五了。
霎時,于季瑤咬了咬牙,快步的追了上去:“表姐,我給我哥打電話…”
“你哥反應遲盹,把人都想的太美好,你別直接說…”
“表姐,我知道…”
“機靈點,多留個心眼,我們很可能早就被警察盯上了…大姐雖然心狠,但嗅覺很靈,從來沒有判斷錯過…”
于季瑤用力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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