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谷,俗姓朱,僧名虛白,字虛谷。清代著名畫家,海上四大家之一,與吳昌碩、任伯年、蒲華齊名。
工山水、花卉、動物、禽鳥,尤長于畫松鼠及金魚,時有“晚清花鳥獸第一家”之譽。
平心而論,第一有些夸張,但虛谷的藝術造詣極高,市場的認可度也極高,作品價格基本與吳昌碩,任伯年齊平。
如果是松鼠,那基本要高一半,乃至一倍。
沒道理同樣面積的扇面,吳昌碩的《歲寒圖》估價三十六萬,更受市場歡迎,以往成交價格更高的虛谷的《松鼠圖》沒人要?
看他一臉的想不通,葉安寧小聲解釋:“這一幅去年也拍過,西冷秋拍,底價才九萬,但最后流拍了!”
林思成百思不得其解:“為什么?”
“一是字體,虛谷顏柳兼修,又融入隸書,筆力挺勁冷硬。但這上面的款識秀麗寬瘦。二是紙,扇面不是晚清皮紙,而是用化學方法漂白的木漿紙。三是墨,浮于表面,沒有滲到紙中…”
“當時征集時,送拍的客人還和估價師吵了一架,堅持要上拍。然后,拍賣公司就把鑒定特征寫在了圖冊上,最后估價九萬,依舊流拍。今年客人又來送拍,估價更低:三萬五!”
林思成怔住。
虛谷除了是畫家,還是金石家,書法家,故宮的概述中稱他:以金石入畫,兼融五體,內秀于中。
說直白點:拿刀刻印刻習慣了,寫出來的字偏于冷硬,這也是虛谷日常書寫的習慣。
但好歹是書法家,且兼各家之長,不代表他只會寫冷和硬的字。有時候,他的不但會秀,還會潤,更會瘦。
比如這一幅:
又比如這一幅:
是不是想瘦就瘦,想秀就秀?
無非是他留傳下來的書法作品極少,尋常鑒定,只能根據他畫作上的題跋和留款對比,自然就覺得差別太大。
其次再說紙:晚清時期的中國確實造不出來工業化的木漿紙,但外國能造。
就比如扇面用的這一種,來自日本,時稱“王子洋紙”。1880年左右,就在蘇、杭并上海一帶大批量銷售。便宜,耐用。
最后再說墨:這是進口的洋煙墨,主要成分是石油基炭黑,既不滲,也不透,且穩定性極高:耐磨、抗光,抗紫外線。
乍一看,就跟剛寫上去的一樣。
林思成想了想:“但上面還有兩方章:一方“鏡塘心賞”的鋼印,一方“衛士”的邊章。”
“估價師說:《鏡塘心賞》鋼印的位置不對,不應該蓋在松鼠背上,應該蓋的留白處,所以應該是仿作后加的。衛士是騎邊章,只有一半,無從可考…”
林思成默然。
鏡塘即錢鏡塘,晚清民國時期上海的大收藏家,鑒定家。建國后,他捐給國家的名家字畫、印章有數千件。
而《衛士》這一方并非無從可考,只是知道的人少:這是民國時“上海第一收藏家”、鑒定家、著名畫家、教育家吳湖帆的鑒藏印。
建國后,他受聘上海文管會,擔任上海文物保管委員會委員,上海文物鑒定收購委員會委員。這方印全文為《文物衛士》,專用來官方調拔文物。
所以這幅畫應該是錢鏡塘舊藏,建國后捐給上海文物部門。之后吳清帆鑒定,入庫收存。
至于錢鏡塘為什么把印蓋松鼠背上,這幅又是怎么流出來的,林思成不知道。但至少他敢肯定,這兩方印肯定是真的,這幅畫,也是真的。
特別是這兩方印,比什么名家留跋、留印好使的多,因此林思成才敢說,這幅扇面至少拍上百萬。
轉念間,競價才到七萬,只剩最后兩位。
林思成點點頭:“葉師姐,拍!”
葉安寧雙眼微亮:“好!”
稍等了等,一位放棄,拍賣師開始叫價,只叫了一口,葉安寧舉起號牌。
又拍了兩輪,最后落錘,七萬八。
兄妹倆對視了一眼:翁同龢加虛谷的扇面,這都二十萬了,這倆是借了多少錢?
拍賣繼續,趙之謙、邊壽民、紀曉嵐、劉墉、文徵明、蔣廷錫、惲壽平…一位比一位有名。
流拍的很少,其中有好多林思成都感覺有問題,但依舊能競拍好幾輪,不少甚至破了最高估價。
就像乾隆和康熙的御筆對聯,一個拍了四十二萬,一個拍了六十萬。
又拍了幾幅,然后進入第一個小高潮:清代宮廷畫家,徐揚的《歸莊圖》。
這位很有名,著名的《盛世滋生圖》卷(又名《姑蘇繁華圖》,全長十米,收藏在遼寧博物館),以及舉世聞名的《乾隆南巡圖》卷(全長一百六十米,收藏在國博),都是由他所作。
查以往的上拍紀錄,徐揚的作品均價應該在每平尺十五萬左右,去年嘉德春拍,《摹虎神槍記圖》拍了四十三萬。
前年匡時秋拍,《仙野清話圖》拍了一百二十萬。
但這一幅光是起拍價,就是八百萬,開拍一分鐘就破了千萬。
原因很簡單,乾隆御題,且留鈐印。
然后,再看鑒藏印:乾隆御覽之寶(朱)、石渠寶笈(朱)、寶笈三編(朱)、三希堂精鑒璽(朱)、宜子孫(白)、嘉慶御覽之寶(朱)、嘉慶鑒賞(白)、宣統御覽之寶(朱)。
乾隆的印蓋了兩方,嘉慶的印也蓋了兩方,宣統一方。除此外,石渠寶笈收錄了兩次,三希堂也收錄了兩次。
但并沒有過多的糾纏,叫到一千零八十萬,再無人舉牌。加上手續費,一千兩百四十三萬。
與之相比,剛剛拍完,同樣蓋有帝印的乾隆和康熙御筆,就跟笑話一樣…
又零零星星拍了幾幅,來到今天拍賣會的第二個高潮,清四王。
王原祁的《仿黃鶴山樵山水》圖,兩百五十三萬落錘,加傭金兩百九十一萬。
王翚的《水村圖》,三百一十一萬落錘,加傭金三百五十八萬。
但輪到王翚的《吳山積雪圖》,又是一路飆飆飆。
趙伯恒捏著號牌,一臉懵逼:他師傅給他交待過,六百以下盡管舉。但他只是從椅子底下拿了個號牌的功夫,競價就突破了八百萬。
這還拍個毛?
看著那幾張熟悉的面孔,林思成不知道說點什么好:看到這幾位進場的時候他就猜到,今天估計得殺個血流成河,但沒想到,能慘烈到這種程度?
暗暗嘆著氣,價格飆到八百五十萬,舉牌的人越來越少,最后落錘,八百六十八萬。算上傭金,接近一千一百萬。
林思成瞅了瞅:人不認識,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哪一家提前安排的。
再之后,林則徐《致朱為弼有關江南漕運的重要信札冊》、惲壽平仿古山水冊分別上拍。
王齊志和趙修能只是望了望,他倆甚至還不如趙大。趙大雖然沒來得及舉,至少把牌撈了起來。他倆牌都沒來得及拿,價格就飆過了他們的心理價位。
林則徐信札兩百六十四萬成交,惲壽平畫冊一百一十二萬成交。
又陸路續拍了幾幅,終于輪到了鄭板橋《行書七律詩》。
當屏幕上放出圖片,會場內先是靜了一下,隨后又嘈雜起來。
“這幅畫紙不對…”
“墨也不對…”
“前天預展,好多人都說是贗品…”
聽到議論聲,葉安寧擠了擠眼睛,意思是穩了,十有八九,能以底價入手。
林思成嘆了口氣。
之前,他也這么覺得,但看看剛才追《吳山積雪圖》的那幾位,一個比一個專業。
別說底價,能以底價的三倍入手,林思成就心滿意足。
看了看屏幕,林思成比了個四。
葉安寧睜圓了眼睛:四什么,四十萬?
但起拍價才十二萬?
但她只是狐疑了一下,拿出手機,飛快的發短信。
將將發完,就有人舉牌。然后是第二位,第三位,第四位…
會場上乍然一靜,就連臺上的拍賣師也跟著愣了一下。
專家鑒定過,這是贗品,怎么還有人拍?
但時間極短,前后不過幾秒,他猛的回過神,開始報價。
掃了一圈,林思成又是一嘆。
舉牌的那位,在京城文物商店下屬文化分司工作,第二位在京城文史研究館,第三位在國畫館。包括還沒舉牌,但看樣子躍躍欲試的那幾位,林思成都認識。
按輩份,其中有兩位他還得叫師兄。專業不說,自由裁量權還極大。
今天想得手,就得出絕招。
想了一下,他招了招手,壓低聲音:“安寧姐,你那兩位朋友,哪個膽子大一點?”
“肯定是阿之(秦若之)。”
“你這樣,讓她們這樣,這樣…”
葉安寧不停點頭。
兩人頭對著頭,聲音極低,兄妹倆只當這倆又在商量拍什么,都沒在意。
嘀咕了好一陣,葉安寧又發了一條短信。
而就是兩三分鐘的時間,競價已到了十八萬多,比起起拍價,已漲了一半。
“十八萬兩千…十八萬四千…十八萬六千…”
拍賣師正在報價,突然,秦若之站了起來,聲音極是清脆:“四十萬。”
會場里驟然一靜。
都有點懵,包括拍賣師,也包括賓客。
愣了好一會,拍賣師回過神:“這位小姐,如果你喜歡這一件,舉牌就可以,按一價追加(每次加價同樣的價格)。如果志在必得,可以和會場內的助理溝通…”
“這樣的嗎?我明白了!”秦若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坐了下來,“麻煩你,到四十萬的時候提醒我一下!”
拍賣師又愣住,所有的客人全愣住:這不是搗亂嗎?
特別是剛才舉牌那幾位,跟吃了蒼蠅一樣:這還怎么往下拍?
他們的心理價位,也就三十萬左右,而這位已經喊出了四十萬,那這牌還舉不舉?
拍賣師更難受,他已經預料到,接下來會發生什么。
嘆了口氣,他伸出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但怪異的是,竟然沒人舉牌了?
秦若之左顧右盼,看沒人動,她輕輕的舉了一下拍。
拍賣師再次嘆氣:“十八萬八千!”
除了她,還是沒人舉牌。
就知道會這樣?
拍賣師又嘆了口氣,開始叫價:“十八萬第一次,十八萬第二次,十八萬八第三次…”
直到落錘,依舊沒人舉牌。
盧夢不明所以:“哥,這是怎么回事?”
“還能怎么回事?剛才舉牌的那幾位,都覺得這幅字不值四十萬,自然也就不競價了!”
“原來這樣?那接下來呢,四十萬成交?”
“怎么可能?最后叫到十八萬八,就只能十八萬八成交。說直白點:買家確實可以出高價,但必須和舉辦方溝通,由拍賣師報價,她報的不算…”
貞真看了看秦若之,“當然,你要覺得有便宜可占,或是不信她真能追到四十萬,還可以從十八萬八往上加。但萬一過了心理價位,她如果不跟,那就等于砸到了自個手里。”
盧夢愣住:還能這樣?
“這不搗亂嗎?”
盧真沒吱聲:確實算搗亂,還有惡意抬價的嫌疑。如果查明和賣方有關,絕對會被清出去。
但秦若之肯定不是,舉辦方也知道她不是。
因為這一件能上拍,純粹是賣家為了搞新聞惡心人。別說他沒安排什么托兒,連他自個都沒來。
所以盧真也很奇怪:明明是一幅贗品,為什么這么多在人拍?
轉念間,會場內維持秩序的工作人員走了過去,估計在提醒秦若之。秦若之連連點頭,應該在說自己第一次來,不懂之類,估計又做了保證。
算是個小插曲,拍賣繼續。
林思成又和葉安寧頭對頭,嘀嘀咕咕。
“徐悲鴻的《喜鵲鳴柳圖》…你昨天不是說,那幅畫看著不大對嗎?”
“放心,有人托底,但收著點,就舉一次。”
“哦哦…”
葉安寧點著頭,又拿出手機發短信。
又過了一小會,屏幕上換了圖片:
底下備注著兩行字:徐悲鴻(1895~1953)喜鵲鳴柳圖。
附廖靜文(徐悲鴻夫人)先生鑒定證書。
起拍價二十五萬,但應者寥寥,就三四位。
拍到二十八萬,就再沒人舉牌了,拍賣師剛叫了一口,秦若之舉起了號牌。
場內隨之一靜。
拍賣師愣了一下,按例報價:“二十八萬兩千!”
剛報完,又有人舉牌,加兩千。
不過并非之前的那位,而是新買家。
但怪的是,秦若之又不跟了。
拍賣師再次報價,連叫三次,木槌“當”的一下。
剛舉牌那位盯著秦若之,臉都綠了:鄭板橋的假字你都敢出四十萬,這幅這么真,為什么不跟了?
但二十八四…老子是托好不好?
他媽的,這還怎么往下拍?